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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海涛品读柳永《忆帝京》

 邈思遐想 2020-03-25

附:原词

忆帝京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辗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去回征辔,又争奈一成行记。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还是写不尽的离愁别绪、哀伤思念。对心上人的无尽期的绵绵思念,对心上人如痴如醉的心灵感应似的时时挂牵,简直要把人折磨得度日如年,心空暗无天日,衣带渐宽,了无生趣!

人世间什么感情最神秘瑰奇、变幻莫测?什么感情能够使一个人起死回生同时也能够毁灭一个人?也许,只有一种叫爱情的东西。问世界情为何物!让古往今来的那么多人为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欢喜雀跃、如痴如狂;生不如死、毅然而死……

人类在世一天,爱情的魅力魔力,天使魔鬼的双面性,利害善恶的双刃剑,都会在人世间一幕幕地上演着。

爱情可以带来灵与肉上的最大快感、幸福感——可以销魂!

爱情可以带来灵与肉上的最大伤感、痛苦感——可以销魂!

我真为汉语词汇“销魂”一词而折腰!它竟然可以表情达意两种截然相反、且是两种极致的感情,而且还都能够在音形义上刻画描摹得如此穷形尽相、形神兼备。文字之妙处、魅力、功用已尽矣。

大词人、风流才子、众歌女艺妓的贴心人柳永!他的这首《忆帝京》,已经相思伤感得让人仿佛听得到看得见他那叹息连连,泪水坠地的样子!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夜晚,是最让人痛感孤独寂寞的。更何况又是天气渐凉的冷被窝,薄被子,小枕头,一个人——这一切怎能不使人突然感觉到和伊人的别离处境,滋味!这是一种比周围天气凉意更深的凉意,由里而外,由心及身——和外界的凉意里外夹攻着作者已经柔弱脆弱的心情,精神!

“薄”、“小”、“凉”、“乍”这几个词都是富有表现力的。它们和其后面的中心词组成词组后,在综合性的意象表现力上和动词表达功能上自然就更为突出。

“辗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面对如此环境,怀揣如此心情,自然是辗转难眠,默数寒更。起来也是无聊,寒星点点空照无眠。只是徒然机械地反复起卧,终究不能入眠。总是说度日如年,其实漫漫长夜更是难熬。

这四句话其实表达着一个意思:思之苦,睡不着,夜如年——只是表达到了极致,一唱三叹,让我们也不禁一想起在外孤苦一人时就可怕,痛苦不堪起来……

在当时,词一旦填好,剩下的主要功能就是为音乐,演唱做贡献了。柳词在当时受欢迎的程度,想必远在现在的周杰伦谢霆锋辈之上——柳词在当时可是天下咏之!

比方说这首词,当歌女投入地演唱时,不知会感动多少人呢!

这首词的上阕已经把这种缘于离愁别绪的苦闷难熬写得如此形象生动。孤馆里的孤独客柳永起卧叹息、一脸愁苦宛若眼前。

既然如此,便不能自已。情之所至,自然会有所想法行动——以图清除这种不能承受之别离滋味!只是瞬间意气即兴的想法念头又被看似不能更改的既定现实给掐灭了。

你看,“也拟待去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柳永此刻想牵着马一走了之、原路返回,和自己的心上人马上重逢、以解相思之苦的心情跃然纸上。有什么能和自己的心上人相比呢,有什么能与和心上人朝朝暮暮相处更珍贵美好呢!只是计划好的行程看来已不容改变!心情与现实的矛盾自然让柳永的心情更为挣扎。

痴情人总是这么想这么做的——非此种人往往又不能理解亦属正常——只要不报之以冷嘲热讽或者视为异类就好——对感情对爱情的态度永远也是因人而异,乃至差别悬殊的。

文人的心何其细腻,不容羁绊,渴望绝对的自由!多少世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事情往往发生在古今的文人身上。现代诗人徐志摩为了看彩虹宁愿落汤鸡似的在大雨里等候,却兴高采烈。还是徐志摩,为了聆听才女林徽因的一堂讲演不辞千里之遥,不避天气阴雾,最后不幸机毁人亡,上演了一幕凄美惊世的爱情传奇

多少诗人为了爱情而上演了决斗,自杀的一幕。我想,这绝对是一种感情的极致——为了自己的至爱,诗人愿意这样做!

既然如此,一切皆枉然,惘然!“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万千思念,如海愁绪,即使自己多次多方面开解,又有何用!相思之苦,靠意志去驱除,靠劝慰来减轻,都是徒然而已。说不想只会更想,说不愁只会更愁,犹如精神上的强迫症,意志的作用,意识的劝慰,往往不仅毫无作用,反而还会加重精神上的痛苦折磨!

在这一番漫长的心神愁苦挣扎之后,自然会疲惫不堪。不是说减轻了——只是没有了愁苦的心力,只能萎靡憔悴,寂寞满怀,幽幽一人兀立或者静坐罢了

到此为止,柳永将自己的愁绪已经倾诉表达得一览无余,尽付纸上。这种情绪由缘起到浸染,继续发展,到不能控制时的苦闷高潮,再到苦闷之极而又无计消除后的疲惫不堪——又一个高潮!从无到有,波澜如潮,一阵阵地冲击着读者那也早已被离愁别绪浸透的柔软苦涩的情怀——也许不亚于柳永本人!

人世间有几个人没有品尝过离别之愁相思之苦!只是文人更心细敏感,因而更加愁苦而已。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女子的相思之情生动再现,作这首诗的男人自然更明晓体会。

相思至此,愁苦如是——柳永岂能就这样被愁苦窒息而死!所以心里最深沉炽热的情话,此刻必然要字字脱口,如珠如玑,读者听者无不慨然喟然,天地鬼神也会为之戚戚动容!

那就是:“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什么是入骨情话,断肠人语?什么是不朽的爱情表白?什么是什么是千古名句?类似者也。

琴棋书画,能歌善舞,艳若桃李,柔情蜜意,对我情有独钟、秋波永生!你是让我如此痴迷,一生不移。可是啊,可是!我柳永却是个不得不漂泊流浪、居无定所的落魄文人!我明知却又无力改变这一切,我有愧于你啊——伊人!多少日夜,你为我,为我这种生活,为我们这种不能长相守的不堪情境,不知流了多少泪水——我都是知道的!我对你有辜负之情啊!

此刻柳永之双泪长流,长吁短叹,嘘唏气短,一千年后我们还是可以清晰地耳闻目睹!

因为爱情,也只因为爱情,方能如此。

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正是出自柳永的一首《凤栖梧》。看来,对于柳永而言,为这种相思之苦、别离之恨折磨早已是寻常事而已……

柳永还有一首写和情人离别的名作《雨霖铃》,更是犹如写尽了千古以来的离愁别恨: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首词问世,情人之间离别时的感伤愁苦,缠绵悱恻,还需要谁再来写吗?!

可以说,柳永是真正的词坛坛主。虽然,按成就影响,他也许只是唐宋以来最优秀之一。我是说,从词人之纯粹性,从与“倚声填词” 传统的结合上,从感情与艺术结合的完美性,从受欢迎程度流传程度上,柳永无疑是配得上坛主地位的。

柳永也是宋仁宗景佑元年进士,本来也想在仕途上混个一官半职,施展一下拳脚。只可惜他词名太盛以至于误了前程。

因为柳永词情真意切,通俗晓畅,所以他早期的词已经是天下传唱,盛行于世。歌舞馆楼里的乐工艺妓有了新腔新曲,有了新词,都希望让柳永倚声填词指教一番!一经柳永填词的新的曲腔,一经柳永点拨润色的新词,往往能够一夜走红,洛阳纸贵。

后来连宋仁宗赵祯都闻风而动,喜欢上了柳永词。还是“颇好”——不是一般的喜欢——赵祯竟然常常在宫廷宴会上让左右侍从把柳永词唱了一首又一首,一遍又一遍!

柳永闻此,不免欣喜激动起来。欣喜激动是正常的——皇帝都是我柳永的粉丝了,那叫无上光荣啊!没想到他接下来得意忘形,竟然发起了文人常见的幼稚病幻想症——他竟然写了几首名为《醉蓬莱》的“宫词”托关系送给了皇帝的后宫,并且希望藉此得到后宫娘娘的帮助!真是糊涂,真是毫无政治头脑,真是毫不避讳。而宋宗赵祯人家可就对柳永生气嫌弃起来!从此在宫中不再让唱柳氏之词。

也许你柳永不吭声,你的粉丝赵祯哪一天就会主动联系你,封你个一官半职,在翰林院走走转转。可你沉不住气,经不起等待。沉不住气想毛遂自荐或者请人引荐也行。可为什么你柳永偏偏想了一条最不合人情世故的路呢!你竟然想通过裙带关系在仕途上出头露面——哪个男人不嫌烦疑忌呢!更何况你欲取悦攀附的是皇帝的女人!你面对的是她们的男人——大宋皇帝。

这是纯文人常有的幼稚病,傻乎乎地的,不知是否可爱

赵祯后来圣旨一张:此人风前月下,好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且填词去。”赵祯也够损的,因为柳永正有两句词写道:“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赵祯的旨意让柳永无话可说,哑巴吃黄连。

我想,赵祯那个“去”字尽可以有多种读法,可以揣测赵祯的多种表情,多重心思!感觉这个“去”字,应该声音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柳永竟然自称“奉旨填词”,开始毫无顾虑牵挂地,把写词当做自己的无事可做后的大事来做。在世人面前,他浅斟低唱,时哭时笑,漂泊无定,除了有红颜知己作伴,更常与晓风残月相伴,无意间成就了自己在文学史上的风流潇洒,一代盛名!

要是柳永真的做了什么有些级别的官,在官场沉浮,人世间可就少了个大词人了。当然,想必柳永这样的纯文人真诗人根本就不是当官的料。他的前辈,我们共同的先人——李白又是一个典型例子。

李白柳永不能做官,不能做大官,事小。文坛少了李白柳永,事大。

红尘绝恋 刘康鑫 - 红尘绝恋

注:柳永(约987—约1053),字耆卿,原名三变,排行第七,人称“柳七”,福建崇安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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