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由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作祟,因而大部分女性缺乏教育或者所受教育较为狭窄,给女性读的书籍多是《女训》、《女诫》之类的书,无非是培养“三从四德”的观念。与此相对应的是,青楼女子则不受约束,思想大胆,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方面均可能受到训练,这就使得文人骚客有了交流乃至情感互动的对象。《全唐诗》的五万多首诗歌中,写给妓女的就多达两千首,比重占百分之四,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观。 唐宋时代的妓女大致分为私妓和官妓,其中又有艺妓、舞妓的区别,有些妓女并无提供性服务的义务。不过不论怎样为之辩护,都有一个不能越过的事实,那就是她们是作为玩弄的对象而存在,但客观角度上,其中一部分人有较高的艺术修养和文学修养,使得她们成为可以和文人们比肩的女性艺术家。中国古代的文人,不论是东晋时期身为宰相的谢安,还是像宋代柳永这般不得志的文人,都曾携妓佐酒,她们和诗人们唱和,甚至成为诗人的知音,乃至被诗人所恋慕。大诗人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都有写给妓女的诗,杜牧更是写出了“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的句子,可与孟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相媲美,人生的不得意与科场的得意皆在其中。 《青楼韵语》一书中收录的女诗人多达一百八十余人,大多籍籍无名,历史没有为她们立传,只是在落魄文人刊刻的书籍里保留了她们的作品,顺带留下了她们的名字。就是这样微末的记录,也不过是不大准确的符号而已,从“华州王氏”、“襄阳妓”、“鄂州妓”、“薛氏”、“莱儿”、“妓莲花”、“柳氏”、“平康妓”、“蜀妓”、“太原妓”、“僧儿”这些由地名和姓氏组成的代号中可以看出,她们实际上并未留下准确名字,或者说她们根本就没有名字,不过是历史烟尘中的一粒微尘而已。而其中比较著名的苏小小、薛涛、李冶(字季兰)、关盼盼、聂胜琼等也都是和名流有关,才使得诗与名俱传。 苏小小是南齐时期的钱塘名妓,现在在西湖畔还能找到她的墓。不过,历史上是否真有其人,一直无可靠的史料。关于她的墓,古代笔记中也记录不一,西湖畔的墓大约是好事之徒的虚铸(为名人或传说中人物虚铸墓,西湖畔甚多)。她的存在主要在文人们的诗作中,所以有人怀疑她是文人们杜撰出来的人物。《苏小小歌》这首诗也未必是苏小小本人所作,在最早的版本《玉台新咏》中,是作为南朝民歌而存在,并无题名。至于苏小小的形象最早出自唐代诗人李贺的笔下,另外司马槱、元好问、袁宏道、徐渭、朱彝尊等一大批诗人都有写苏小小的诗。其中最著名也最离奇的便是司马槱的《黄金缕》: 妾本钱塘江上住,花落花开,不管流年度。燕子衔将春色去,纱窗几阵黄梅雨。 斜插玉梳云半吐,檀板轻敲,唱彻《黄金缕》。梦断彩云无觅处,夜凉明月生南浦。 宋人笔记《柯山集》和《春渚纪闻》都记载了同一件事,只是叙述上略有差异。说书生司马槱(字才仲,宋代确有此人,与苏轼友善)在洛下梦一美人搴帷而歌,问其名,曰:西陵苏小小也。问歌何曲?曰:《黄金缕》。后五年,才仲以东坡荐举,为秦少章幕下官,因道其事。 少章异之,曰:苏小之墓,今在西泠,何不酹酒吊之。才仲往寻其墓拜之。是夜,梦与同寝,曰:妾愿酬矣。自是幽昏三载,才仲亦卒于杭,葬小小墓侧。这简直就是一个聊斋版的故事。据传这首词的前半阙即出自苏小小之手,也就是司马槱梦中佳人之作。宋人笔记中有不少玄怪之谈,此说仅见于笔记,是否是司马槱本人向他人讲述,就不得而知了。 较为确切可靠的女诗人当属薛涛、李冶、关盼盼、聂胜琼四人,薛涛与韦皋、元稹、牛僧孺、张籍、白居易、令狐楚、刘禹锡、张祜、段文昌等大名士均有来往,而且和大诗人元稹还演绎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据传其诗作达500余首,现今流传下来的也有90余首。与薛涛一样,李冶也是一位交游广阔的女诗人,与当时的名士颇多往来,甚至还被唐玄宗召到宫里,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是个老太太了,玄宗皇帝一笑置之。不幸的是,她尽管是个妓女,却与起兵造反的割据藩镇将领朱泚扯上了关系,最后被唐德宗乱棒扑杀。关盼盼与聂胜琼都被名流纳为侍妾,其中关盼盼是徐州守将张愔的妾室,聂胜琼是诗人宋之问的妾室,客观的来说,关聂二人的诗作在艺术水准上,丝毫不比同时代的大诗人差。尤其是聂胜琼的那首《鹧鸪天·别情》,与李清照李重光等大家的诗作比亦属佳作。 玉惨花愁出凤城,莲花楼下柳青青。尊前一唱阳关曲,别个人人第五程。 寻好梦,梦难成。有谁知我此时情,枕前泪共阶前雨,隔个窗儿滴到明。 妓女与诗人恋爱,大约是中国古代的一个特殊现象,其中颇多佳话。尤其是苏小小这个形象,大约是精神恋爱的产物,每一首写她的诗,都是诗人与虚拟佳人的一场恋爱,就像黄裳先生所谓的“鬼恋”。诗人与妓女的恋爱故事,东西方概莫能外,唐传奇中甚多,现实版的则有元稹与薛涛、李季兰与刘长卿、宋之问与聂胜琼、卞玉京与吴梅村、顾横波与龚鼎孳……这个名单可以一直罗列下去,当然还有河东君与钱牧斋,那一出《夜奔》堪称晚明文人最后一支恋爱悲歌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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