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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的聯想 李環中 博士 ‧ 台灣
上週師爺令福修師叔從六書角度對「神」字加以闡述，天馬行空的聯想十分有趣， 引發我對這個字作進一步探究。先說一個又美又有啟發性的故事。
日本劍聖宮本武藏是個傳奇人物。在吉川英治的小說中有段「芍藥使者」的情節。話說京都名門吉岡傳七郎與浪人宮本武藏碰巧同時前往柳生莊找劍豪石舟齋一較高低。石舟齋先接獲傳七郎的投帖，然而，當時已是隱居狀態的他無意比試，於是寫信婉拒， 並且特地削了一枝白芍藥，請靈巧脫俗的女主角阿通帶去。傳七郎感到受辱，把芍藥使 勁一丟：「混帳！我們京裏也有芍藥花！」而後忿忿然走了。這花後來被旅店的小女侍 拿到別的客房當擺飾，恰好宮本武藏就在這裡。武藏一瞥見花的切口，大為驚嘆，立刻 看出是高手所為，便從各角度比照削切，無奈大刀一揮〜〜枝梗都要削完了，切口卻總 不如原來的漂亮。望枝興嘆之際，更加強了一訪高人的決心。於是，一株白芍藥，展現 了石舟齋的實力與智慧，同時，傳七郎與武藏兩人的劍道修為，也高下立判。
回過「神」來。
「神」的本字最初為「申」，甲骨文寫作  ，前期金文作 、 ，明顯描摹天空
中自四面八方劈裂開來、電光石火的霎那景象。「申」字本義是「電」，葉玉森《殷墟書契前編集釋》云：「象電燿屈折」，在古人想像中抑或是神秘的天神。空中最震懾人心、駭動耳目的天象，無非是雷電，所以《易經》震卦卦象是「雷（電）」。後來籀文寫作 ，就像天神伸出左右手 ）操控一切，天地開始運旋，萬物於焉而生，中間這一畫  不就是太極圖的S 形波線？根據科學家研究：閃電會使空氣中的氮與氧
結合，成為氧化氮，經雨水溶解後變成稀硝酸，落到地上再與礦物質結合為硝酸鹽，成了滋養植物的肥料。這恰好印證《易經·說卦》中「帝出乎震」一句，說明神明╱雷電正是化生萬物的根源。而後篆文簡化為 ，《説文解字》說：「申，神也。七月，陰氣成，體自申束。從臼，自持也。」隸書又誤寫為「申」，這個字後來被假借作舒展（如「鳥申」）、引申說明、約束（如「申束」）等義，本義也就消失了。
晚期金文出現加上「示」部的「神」字 ，籀文寫作 。《説文》：「神，天神，引出萬物者也。」「示」字本身也很有意思，甲骨文的字形演變是 前二者在卜辭中常用為「神主」之義，後者在戰國時專用作「指示」之義；其後籀文寫作 ，篆文寫作 ，《説文》云：「示，天垂象，見（現）吉凶，所以示人也。从二。三垂，日月星也。觀乎天文，以察時變。示，神事也。」這個演進過程，象徵由上而下
的「從天降下的啟示（天垂象，見吉凶）」，變為由下而上的「祭祀禱告以通於天」。
然而，無論是謹遵「天啟」，還是誠心「祝禱」，「觀乎天文（地理），以察時變」：
要能對天地變化具備靈敏觀察力，並加以應變得宜，這既是通天地神靈的前提，又是目
的，同時也是《易經》核心觀念之一：「時中」。
前述「芍藥使者」故事中，作為意象的代表是美女與花，二者乃是世間的美好事物， 以此取代一場刀光劍影的血腥畫面，庶幾足以媲美莊子〈庖丁解牛〉的藝術性。對「美」 無感的人，亦是缺乏靈性的人，即便日夜苦修，恐怕也難以契入道藝殿堂中「官知止而 神欲行」的最高境界！太師爺不也說「詩書畫同源亦練氣，求氣在方寸」？而一個缺乏 觀察力與感知力的劍客只看到表象，又囿於我執，於是覺得受辱，更錯失良機，他哪裡 懂得這正是拜見高人的通關密語？！《易經·繫辭傳》說：「易無思也，無為也，寂然 不動，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與於此？」無思無為、寂然不動是神 性的本體，感通天下是神性的作用。石舟齋與武藏便是這樣神性淳淳的人，萬事萬物都 難逃其法眼，正是《素問篇》所說「陰陽不測謂之神，神用無方謂之聖」。所謂不測， 即是變動；能掌握變動之幾，即是神。緊抓住表象不放的人，焉能得機得勢？當然，武 藏也是通過千辛萬苦的實戰修練，最終才成就這份「神性」，一如孟子說的「充實之謂 美，充實而有光輝之謂大，大而化之之謂聖，聖而不可知之之謂神」，經歷了由充實而 光輝、而化之、而不可知的生命歷程。
太師爺說發勁用「神力」，我揣想這便是師爺《門內說帖》強調的「潛能」，書上 並指示要多練第二關、第四關、降魔降心及大乘法，如果會得「神」隱含著「迅雷疾變」
「天人感應」，就不難明白此中奧義。師爺還說別門別派提及「神」都講外放，唯獨本 門強調「神宜內斂」；謂神之內斂，則虛靈頂勁，將天地人三氣統攝斂入，蓄藏而發。實則鬆、含、吞、斂，一也，所以「神」也要鬆，猶如師爺常說「好玩好玩地練」，而 非用力練。我想起宮本武藏另一個故事：有天弟子問：「如果從現在起努力練功，何時 可以學成下山？」武藏回答說要十年。弟子又問：「如果從現在更努力，整天閉關練功， 何時可以下山？」武藏說：「那恐怕需要三十年！」
師爺曾說過：「大家練拳，（意念）都太多了。」又說：「千萬不要用自己的氣去 節節貫串，那就有了、拙了，『有氣則無力，無氣則純剛』。」就像敲檀棒時，如果用 力了，湧泉也沒感覺了。我發現有個畫龍點睛的練法：平時師爺總問大家一些看似「天 外飛來一筆」的問題，把大家愣住、想破頭之後，又說「用想的不算」，逼大家不假思 索直覺式回應，養成「把動作跳過大腦」，一如禪宗「直心是道」，並且不拘格套地發 揮想像力，這就是潛能的開發，也是提升自我靈性。所以我們應該要「打開『天眼』觀 紅塵」，日常中越是被視為理所當然、一般人所不睹不聞的，更要留心，處處尋本溯源， 於不疑處有疑，不察處能察。如此，以清明之靈臺行氣運身，自然妙趣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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