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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志敏:婆婆

 文艺朝歌 2020-03-26

婆婆

文/李志敏

腊月二十六,我们一家围着案板蒸花糕迎接新年。丈夫突然向我问道:“咱家的花糕有多少年没有蒸过动物图案了?”是呀,多少年了,假如婆婆还在,那花糕上的龙该如何腾飞啊!屈指算来,她老人家离开我们已十六年了。

婆婆生养了四个男孩,丈夫排行老二。公公不到四十岁胃因溃烂穿孔被切除了三分之二,做不了任何的重活。老大成家分开另过,这个大家庭的重担便落在婆婆肩上。

记忆中,婆婆勤劳,每天天不亮就早起烧饭,做熟后再叫我们。她会在平常的日子里将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结婚后的那个春天,每天中午的捞面条卤菜——黄黄的细碎鸡蛋、自家地里收获的“心里美”萝卜以及青青的嫩菠菜在她灿烂的笑容下闪出的光彩格外诱人。婆婆爱整洁,桌子沙发常被她收拾得清清爽爽,院地屋地也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从地里收获的粮食总是在房屋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摞放着。庭院中的几盆月季和菊花永远会得到应有的浇灌与爱护,夏天和秋天会开出许多美丽的花。

婆婆待人和善,邻里相处得都很融洽。在街门口的“饭市”上,婆婆是非常受欢迎的。她会“和”事,谁之间有矛盾了,她总会和风细雨地劝慰人,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爱夸媳妇,媳妇有一点点好,她就在众人面前夸奖。夸奖的效果就是家更和睦了。婆婆会驾驶牛车,每逢庄稼地里有活,她便用牛车套上公公养的那头黑牛拉进拉出,那头雄健的牛被个子不高的婆婆使唤得服服帖帖。婆婆会在面食上制做动物图案,她的手艺在村子里堪称一绝,龙是腾飞的,鱼是游动的,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每逢过新年蒸花糕,总有人来请婆婆,而她满脸欢喜的去帮忙,从不推辞。婆婆好客,不管那个亲戚来家,她必定热情地做饭招待。我们唯一的舅舅每逢到家,婆婆总要招呼我们买酒做菜,即使生活再窘迫,她也要买上一点好吃的表示表示,这种对舅舅的尊重一直延续至今,因为从开始建立起的感情是不会改变的。

我们结婚后的第二年,老三也结了婚。家大了,麻烦事也多了,婆婆明智地张罗着分家,其实在她的心里有多少不情愿啊!十八岁的老四也长成大人了,新房还无着落,公公身体又不好,谁又能帮她撑起这片天?在四个儿子中,能让婆婆自豪的就是老三。他考上了大学,到一家私营企业任职,很快就当上了办公室主任。那家的董事长了解到家庭的困难,又很欣赏老三的才华,在他结婚时奉送了五千元的结婚礼钱。这是一笔不小的赠金!这些钱置办了他结婚所需的用品。因为弟兄多,房子也少,唯一的一套新院——五间正瓦房三间东屋分给我们(我的父母事先有协议),而老三分了一所破旧的房子。

而此时的家,如果在一起合,儿子挣的钱将全部上交,这对老三是一个太大的挑战。分家那天,婆婆和他们弟兄两个都哭了,各自都有各自的委屈,各自都有各自的无奈。老三同意分家,在这件事上,由于丈夫坚定的思想立场——家不能分,使我幸运地与婆婆在一起相处整整六年的时光。

老四长大了,大了就需要新房。那时老四在县城一家厂矿上班,家庭条件好的人家都已骑上了摩托车。他自处了一个对象,两人到外谈情说爱的诸多不便使他向婆婆开口要钱买车,那只是三千块钱啊,但婆婆婉言回绝了。只记得气急败坏的老四迅速转身,将正在开放的电视机上的旋纽一连串地拨转,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我们谁也不敢吱声,生怕这枪炮顿时朝自己响起。“老四,我只听说男孩娶媳妇说他家没有房子是个事,没听说他家没有摩托车是个事!”这是婆婆给老四,也是给我们所有人的回话。而今这句话又在我心中响起,是的。房屋是一个家庭主人能力衡量的标准。“安居才能乐业”。但对一个贫困的家庭来讲,盖一所房子得需要辛苦攒多少年钱,家业来之不易啊!

说话间,时间就来到了1999年。那时村里的宅基地已不好争取,老产老业在个人手中,而有用的好地都种上了庄稼。婆婆无数次找寻村干部,最终“找”来了一片宅基地——两间在平地,三间在八米深坑中的地势。这得需要多少土啊!但婆婆不怕!有了地点,也就有了动力。她们协商了两次,就开始雇佣本村的一辆拖拉机拉土。每天早早吃过饭,我们就到地里铲土装车,有时邻居亲戚也来帮忙。晚上我们都下班了,丈夫和婆婆继续挑灯夜战,他们将白天拉的泥土和石灰按比例拌匀,在地基处一层一层铺开夯实,常常夜里忙到十一点多才安歇,第二天又早早吃饭出发。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多月,才把地基铺垫好。于是请来了建筑队开始施工。新房的轮廓刚建好,老天好象成心考验我们,就下起了大暴雨。1999年三伏天的那场大雨啊,我们谁也不会忘记。隔着窗户只看到白茫茫的雨帘,耳听得震耳欲聋的雨声,这场中间没停过雨滴的盛雨持续了三天三夜。中间两次婆婆拿起伞要到外面的新房处看一看,都被我们硬拦下,她不住地叹气。最后一次她还是出去了,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但回来的她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一次的雨势极大,整个村庄汹涌的水流都向地势稍低的邻村流去。

大雨终于停止了,谢天谢地,那座房还好好的站着。正如婆婆预想的一样,房子盖好后,便有人为老四提亲。时隔两年,在农历腊月老四娶了亲,了却了婆婆最后一桩心事。

次年,农历2002年5月4日傍晚,我从县城赶集刚到村子口,一个熟人看到我就惊慌地冲我喊:“赶紧回家吧!你婆子从房上摔下跌得不轻。”我一听大惊,忙往家飞奔。在老四的家门口,一群人正围着议论纷纷。“快去吧!你大哥和老三去了,120车拉走了,在县人民医院。”我只听到这有用的信息,便匆忙回家,拿上现金往医院迅速赶去。

当我见到婆婆时,只一眼,我心都碎了。只见她平躺在病床上,七窍都流着鲜红的血。胸边放了一个什么仪器,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那忙碌着,大哥和老三在她两侧半跪着垂泪。我可怜的婆婆啊,没有花费孩子们一分钱便永远地走了。临死她身上穿得还是五年前的旧褂子和大裤衩。我想起她三次对我讲起她晚上睡觉感觉她的心老是掉出来,我曾建议她到医院看看医生,她说钱不宽裕,停停再说。我推断她是心脏病发作从房上摔下致死的。今天想起,依然心痛。她干了一辈子,穷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

我的好婆婆呀!好妈呀!

(部分图片为李志敏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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