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起义，推翻元朝后，却承认元朝是中华正统，有哪些考量？

在朱元璋眼里正统与华夷是分开的，蒙元毫无疑问是中国正统王朝，但也毫无疑问是夷狄政权，与传统汉族王朝有明显的区别，在朱元璋看来，承认其正统属性，和批判其胡虏夷狄属性，两者并不冲突。

其实很有趣，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天下史观。如今我们接受的多是民族史观，所以很容易曲解古代这种观点。

明太祖和元顺帝都是天子，说白了就是二哥取大哥而代之的问题。大哥有伤天和，这就是理由，但毕竟是兄弟一场。如果蒙古人没有搞中国化也就算了，既然搞了就得按照这个传统走下去。朱元璋也就是按照道统理论说一说罢了，对于内部治理还是很要求纯洁性的，许多制度沿用上比元朝狠多了。我一直觉得明朝夹在元清之间，其制度内核不过还是他们那一套。军事上的征服，如果不佐以社会、文化上等征服，是无法在一个地方呆久的。诚然“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但兵强马壮是不可能长期做天子的。

皇明宝训有一段话，关键的一句话是“元朝虽是戎狄，然主中国为正统之君将及百年”，显然有语病，元朝是朝代不是君主，不通呀。网上还能找到与这段话相似的文字:《明太祖实录》:“元虽夷狄,然君主中国且将百年,朕与卿等父母皆赖其生养”。我怀疑这才是最原始的文献史料，前面那段是后人别有用心的篡改。朱元璋只是承认胡元入主中国，不是承认胡元是中国正统。清朝入关的时候还要举一个为崇祯复仇的旗号。对前朝的承认，是为了本朝统治的法理性。这也是“自古以来”的由来，本朝统治者对前朝的认可，直接继承了前朝的领土和百姓。

简单说，为什么我国陆地领土是这么多？因为这是从清朝那里继承下来的，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是口号，这句话出自《清帝退位诏书》，所以中华民国的治国法理就出来了，而且在国际上对中华民国继承清朝国土没有任何异意。

鼎盛时期的蒙古帝国

说回明对元的认同，也是一个道理，元末士大夫，在初期为什么会死命抵抗？因为那个时候的起义军是不认可元的，起义军有一个口号是要重建大宋的，重建大宋，那就是要对元的一切推翻，清算的，你都要夺我家产性命了，我当然要抵抗你。后来朱元璋承认了元的统治，也就表明了朱对元士大夫不会有激烈的清算，只要你士大夫承认了我，我就放你一马，后来抗元的战争结束很快。这就是朱对元的统治承认的最根本原因。

古代阶级矛盾难于调和的原因在于限于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古代的财富分配方式只能采取一种叫零和博弈的分配方式，因为在漫长的几千年的古代社会，人均的GDP几乎是衡定的，没有什么增长，这意味着年人均能够消耗的资源几乎也是衡定的，分配中的一方多分了，那另一方就只能少分，通俗来说就是分配上的强势方如果今年想生活过得好一些，奢侈一些，那就意味着弱势方的生活就会差一些，艰苦一些，这多的少的，一正一负的和为零。这种分配方式上建立的社会机制，强势一方如果没有约束，那是无法维持平衡状态的，人性的贪欲就是会不断膨胀，没办法，一旦平衡状态打破了，阶级矛盾激化跟着就来了，动荡也就开始了。

所以个人以为，社会如果还是处在零和博奕的分配机制下，并且没有约束的机制，那阶级矛盾永远是主要矛盾。汉人如果真有强烈民族意识，真的坚决抵抗，十几万不到的蒙古人，是根本无法进入中原的，而且蒙古人当时民族意识也几本没有，当时南宋的叫宋人，并不是汉人，反而是元朝把什么女真，西夏，中原，南宋的都划成汉人，当时只是模糊的叫汉人，但与真正的民族意识还有相当差距，如果有真正意义上的民族意识的话，这种种族之战，必定会一方消失灭族才停的下来，比如中日战争，近代产生了民族主义，就算有人投降日本，也无法改变民族意识，双方只能消灭一方人口与文化才能取胜，这场战才能停下来，必然这种战争烈度，强度十分大，是全民战争。哪会像元朝那样把金夏宋首都攻下后就传檄而定了。如果真有现代意义的民族意识，元朝就不会用中国式国号了，也不会搞什么庙号了。有模糊的民族意识，但依然没有现代这种深刻的民族意识，两者差距非常大，当时蒙古人确实没民族意识，一是没文化，二是草原上杀戳太多太快无法形成民族意识，最多汉人有点模糊的民族意识，当时蒙古人基本上没有，当时蒙古人只是一个小部落的称呼，并没形成蒙古族人，真正形成是在近代了。举个例子，一个蒙古下层奴隶会以当蒙古人自豪？肯定不会吧，他反而会非常反感，当时蒙古人还处于奴隶部落状态无法行成民族意识。不具备产生条件。

朱元璋北伐路线

早期的北元

况且如果真给蒙元一个即是胡虏又不正统的定位，那岂不是要还位大宋，毕竟元末农民起义打的一个口号就是“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你大明合法性何在？所以承认蒙元正统，是表明大明法统从蒙元得来，宋运已终，现在是大明天下，别再想什么“重开大宋之天”；批判其胡虏属性，是表明你蒙元虽是正统，但已夷狄主中国，弄的百姓流离失所，我大明驱除胡虏，反抗暴政，将法统从暴元手上抢来是名正言顺的。所以朱元璋这看似精分的说法归根到底还是在给自己的朝代找合法性。

朱元璋的意思，元朝的建立是“天授”，和历朝历代是一样的，所不同的是这个朝代的建立者是蒙古人，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华夏民族，但是，这个朝代是正统王朝，元帝国的皇帝不仅是蒙古大汗，也是“中国”的正经皇帝。而元朝的灭亡原因是元朝从上到下的各种混乱以至于“天厌”导致的。也就是说，元朝的建立和灭亡都是顺应天道，是老天爷给了蒙古人一百年的国运。明初的历代帝王庙还把元世祖和蒙古四杰供进去了，明朝之所以那么早那么快的修编元史，就是为了向天下人表示，大元的国运结束了，继承大元国运的是我大明，而不是那个逃到蒙古草原的北元，所以我们北伐是以正讨逆，而不是以下犯上。

古人所谓汉贼不两立，乃我是汉，敌是贼。古人没有强烈的血缘民族概念，中国传统文化的正统关键是文化认同。南北朝中后期，南朝自称正统，蔑称北朝是胡；北朝也自称正统，蔑称南朝是伪。至于两宋，宋国主正统到自认是辽、金国主的小弟了，只不过元和金世仇，元修史时候才以宋为正统。再说更早的匈奴，尼玛汉朝完蛋多年以后，西晋宗室，就被一个叫刘渊的匈奴贵族带人踹了大门，要给舅舅家报仇，建国以后称汉，祭祀两汉宗庙。谁是汉？谁是贼？

鸦片战争以后守旧派和洋务派朝堂争辩，著名理学家内阁大学士乌齐格里·倭仁提出作为孔孟门徒要“以忠信为甲胄，礼义为干橹”，引经据典直接怼得洋务派哑口无言，只能讲无异于自强之实际，讲实务。（当时正统儒家文化讲的是经学，君子不器，实务是小人、小吏干的的事情，朝堂衮衮诸公是要经世济民的）。

元朝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把当时中国境内的所有政权都消灭了。连一个小的汉族政权都没有了。即使不是正统也是正统了。因为如果说他不是正统，那必然有一个正统政权的存在，可是事实上没有。就连朱元璋都说过，明朝政权的合法性和正统性是从元朝继承过来的。原因很显然易见，因为如果朱元璋不承认元朝的正统性，那么明朝的正统性也是同样受质疑的。而且元朝统治中国一百年左右，如果不是正统，那这一百年中国算是什么呢，真空地带吗？还是历史的虚无，什么都没有。朱元璋的意思是中国正统被胡人窃据，显然认为胡元不是正统而是僭统。

元上都遗址

也许能从明太祖留下的语录史料中，扒出只言片语称胡元是正统。朱元璋的反复无常，翻脸比翻书都快，今天还能跟臣子称兄道弟，明天就能杀他全家。朱元璋是一时承认胡元是正统，还是一直承认胡元是正统，还是后人曲解其承认胡元是正统。朱元璋也没写篇《正统论》，来说明胡元是不是正统，以及解释为什么承认胡元是正统，所以今人所做的各种解释都是臆测而已。

如果朱元璋真的承认胡元算正统，我臆测的原因有三条：

（1）为了恶心北元等敌对势力。
（2）为了引诱漠北的蒙古人投诚。
（3）为了安抚已经投诚的蒙古人。

有些人猜测朱元璋认胡元为正统，意思是大明的正统继承自胡元。然而这种猜测是瞎扯，朱元璋建立大明后，多次强调他的天下不是取自胡元之手，而是得自群雄之手：“向使元君克畏天命，不自逸豫，其臣各尽乃职，罔敢骄横，天下豪杰曷得乘隙而起？朕取天下于群雄之手，不在元氏之手。”

邱浚在《世史正纲》中说：当然明初确实有些人认为胡元是正统，例如：修《元史》的王祎写过一篇《正统论》（不能考证其该文写于何时，饶宗毅推测作者写此文时，明朝尚未建立），里面有一句：“故元之绍正统，当自至元十三年始也”。至元十三年是1276年，那年胡元攻占南宋都城临安，5岁的南宋皇帝恭宗投降。显然，王祎认为胡元是正统的依据是：统一即正统。还有宋讷在《敕建历代帝王庙碑》里写道：“正名定统，肇自三皇继以五帝，曰三王、曰两汉、曰唐、曰宋、曰元。受命代兴，或禅或继，功相比，德相侔”。现代著名历史学家钱穆曾写道：“明初诸臣不忘胡元，真属不可思议之尤矣”，其实也这些人认为胡元是正统，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儿。想想王祎也好，宋讷也好，他们都曾经在胡元的政权下担任官职。大明建立后，这些人没有跟着胡虏去北元，而是转身效忠大明，明朝也刚好需要这些有执政经验的官员。屁股决定脑袋，他们当然希望胡元是正统，否则在僭统的政权下担任伪职，好说不好听啊！

鞑靼与瓦剌分裂蒙古草原

当然了，关于胡元算不算正统这个问题，到了今天依然是争议不断。认为胡元是正统的理由有很多，也都可以反驳：

比如：牌位论。明朝太庙里供奉过忽必烈的牌位，后来又把牌位扔了出去。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佐证而已，不能证明胡元是正统。毕竟本朝也供奉着孙中山先生，这也不能证明国民党政府是正统。

天命论。大概出自朱元璋的这句话：“自宋祚倾移，元以北夷入主中国，四海以内，罔不臣服，此岂人力，实乃天授。”持这种观点的人可能是认为：正统是天命，是上天安排的，上天安排的最大。然而却不想想：僭统是不是天命呢？难道僭统不是上天安排的，而是魔鬼安排的？朱元璋的本意也可能是:天命让胡元亡我中华，天命又使我灭了胡元恢复中华。有一点需要注意:天命不等于正统。例如明朝杨慎写过一句话:“此亦黠虏也。天欲戕我中国人，乃生此种，反指中国为妖气也耶。非我皇明一讯扫之，天柱折而地维陷也。”

修史论。明朝给元朝修正史，但修史书只是承认胡主入中国的这段历史而已。《元史》的最后写道：“国可灭而史不当灭”。我认为这个“国”指的是中国，而不是宋朝或胡元，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虽然胡元入侵中国，使中国亡国了，但这段亡国的历史还是需要记录下来。

统一即正统论。似乎古往今来有很多人都持这个观点，比如叛宋的汉奸刘整劝胡主入侵宋朝时说：“自古帝王，非四海一家，不为正统。圣朝有天下十七八，何置一隅不问，而自弃正统邪！”但我极反对这种“异族入侵中国则为正统”的观点，奴性太强了，这个观点简直就是为汉奸、走狗、卖国贼量身定制的。

文献考据派。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从古籍里总能找点符合自己观点的只言片语。文献没有被专业学者鉴定完成前，其依然具有权威性。其次你所用的皇明宝训，明代的各种宝训在清代都是禁书，遭到销毁，虽然清朝的禁书目录有一定广告效应，但是也造成现存内容存疑，与残缺使参阅其内容具有一定难度。

最后一点是，江南一地有堕民，明代只能从事小买卖，杂耍，乞讨或者皮肉生意，因为其风俗迥异，受江浙百姓歧视，其有名者如法都喇，现代学者认为其是元代江南蒙古色目之后，是朱元璋下令将其贬为贱民。而蒙古色目人数稀少，根本没资格受明初的皇帝安抚。

所以最重要的原因，我认为应该是安抚士人，他们不论何时都是治国的基本，万万不能没有。如同史书所写一样，红巾军具有强大的宗教色彩，说得不好听是邪教武装。这个邪教的定义很简单，中国历朝历代对祭祀，神明都有官方目录，除此之外皆为淫祠淫神，显然红巾军不属于任何一个朝代的目录，甚至是明朝。元代的知识分子地位很高，不仅思想不受限制，官方也在积极办学，这也是为什么元末士族那么拥戴元室。而彼时仁宗后的元朝皇室其实也已经受儒家思想影响，对于儒士来说根本没有必要换新朝，甚至反感朱明。

元末大战，按照文人对红巾军的反感，红巾军宗教色彩以及后来文字狱来看，红巾军的手下根本不干净，杀人恐怕要比元军更多。毕竟懂历史的都应该明白，当权者是会积极维护社会安定的，军队成员家庭也较稳定。

而民变而来的军队通常十分缺乏一些要紧的东西—比如军纪，钱，粮，都是些穷人苦哈。元末死亡众多，恐怕和所谓义军脱不离关系，毕竟有浙江名士郑元祐作诗称“近者汝阳妖贼起，挥刀杀人丹汝水”一类的记载。然而汉高光武，唐宗宋祖，还有元世祖是朱元璋定的祭祀的五位前朝帝王的情况摆在那，朱元璋正统论强调功业论，所以“取天下在群雄，不在元氏之手”，所以其也赞同元之功业正统，在此之上不可涉及华夷之辩，至于清朝，表面上看“满蒙一家亲”，实际只是用血缘纽带间接统治地处偏远情况复杂的蒙古罢了，蒙古人从来没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内部被分而治之扶一打一和佛教的宗教鸦片中得到一丝好处，或许在蒙古人看来满清对蒙古的统治也是“满汉联合做庄”（疑）？至于满清对汉地的统治，汉地属于直接控制区域，我想任何一个加强集权王朝都不会到处在繁荣和自己统治的主要区域到处封王联姻的，就算是有汉人亲王也要削藩并且派驻官僚直接统治，至于“保大清不保中国”“宁予外邦不予家奴”，“朕以外国之君主中国事”这些论调，说实话，如果你去好好查查，除了杜撰和曲解，清朝统治者从来没有说过这种话。

比如美国哪天国力衰弱了，得克萨斯的人如果打出当年孤星共和国的道统，独立的成功率就能提高到七八成。再之后，又有一个牛人把北美大陆统一起来了，那这个牛人百分百的又会打美利坚合众国的道统，来统一各个独立地区的共同回忆。朱元璋承认元的道统，他打那些地方就有了根据，不然他凭什么可以打？汉人又不是蒙古人靠征服掠夺为生的，你要用兵就要名正言顺，不然就是穷兵黩武。汉武帝就是滥用武力搞的民不聊生，所以后来下罪己诏了呗。再者汉朝是打了西域，但只是搞羁糜统治，让西域各国表示顺从就行，又不是后来清朝直接在新疆设置行政单位安排官员直接去统治。

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一个道理：战争只是政治的延续，如果你能够通过政治得到的东西，就没必要需要用战争这种自损八百损敌一千的事情了；至于西域，汉朝并不能叫“占领”西域，而是把西域置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西域也没有分为郡县，各个邦国仍然是独立存在的。但是汉在西域的“道统”就是西域的邦国请求加入汉的势力范围（以避免匈奴收的重税赋）。具体可以参考两次设立都护府的相关文献。道统合法性这个事情本质上就是通过忽悠来占便宜，当然不是必需的，但是各种好处大大的，能玩白不玩。

蒙古四处征服的时候你以为他们不想扯个道统大旗么？他们不玩这套只是因为当时实在是编不出来什么大义，所以不得已硬上罢了。而道统这个东西，只要你把地盘占够了年数，别管当年怎么拿的，是可以生造的。现在蒙古人造好了道统，然后有个机会让明朝拿去白用，明朝放着不用非要自己去重新找理由去打一遍这不是犯傻么。只要在政治上能换好处根本不算个事，要是好处足够，认祖宗都行。其实在我看来，所谓法理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借口，给弱势一方的台阶。就像高大壮一巴掌呼矮弱小脸上后，说给矮弱小：“看你脸上有个蚊子，我帮你打了”，在没人帮助矮弱小的情况下，他敢回嘴吗？所以不要把法理看得太重，重要的是你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