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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小儿无赖时(二):戳蚂蜂窝》郭成林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戳蚂蜂窝

——最美小儿无赖时 之二

看高尔基的《童年》,看高玉宝的自传体小说《高玉宝》,心酸,他们活得太苦,没有童年。所以刘心武说得好,不要认为什么都值得怀念,不必怀念苦难。我有一句话也不赖,人总是选择不赖的事去怀念。再看现在的小孩子,也可怜,背着个书包不比大山轻多少,还有什么这班那班的得上,这童年也不像。

我坚定地认为,自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今天,从古至今,空前绝后,我们那一代人的童年才是真正的童年。饥是有一点,但远远不是父兄那时的饥饿了。大部分时间内,我们野马一样奔跑在沟谷中,山岭上,田野里,小河边,在大自然中尽情泼洒调皮捣蛋天性,无忧无虑无作业,无烦无恼无忧愁,简直快乐到极点。

“这一干子小东西,悬天摸忽雷,钻天滚地的疯。”这是长辈嗔怪着给做的鉴定。我听了冤枉死了,恨不得去写一篇《离骚》。我也曾拾过谷茬子,拾过柿苞子,我也曾上树扒过干柴,上山拾过羊粪,给圈里的猪割过草。我做过多少,他们都忘了,就记着我们的坏。

悬天摸忽雷,这话形象。天没抓没挠,不是很好悬吊的,忽雷是不能摸的,用这形容我们的胆大包天,颇有点庄子李白的语言风格。敢于冒险,有险必冒,是我们的八字方针。其中最典型的是戳蚂蜂窝,换成洋一点的说法是捅蚂蜂窝。

那时蚂蜂实在多,说不定到哪个角落就能撞上一窝两窝。也有好几种,最大的正如小拇指长短大小,也叫红头蚂蜂,边飞边叫,发出恐怖的声音。最肥胖的叫葫芦蜂,这似乎是它的艺名,长得粗粗短短,很像葫芦。学名好像叫胡蜂或大黄蜂的,它又不上学,起个学名也未免滑稽。最小的蜂比蜜蜂大一点,学名叫什么不详,以小蚂蜂称之。同属蜂类,蜜蜂的叫声那么亲切,而所有蚂蜂的叫声都很不悦耳,嗡嗡嗡,哼哼哼,由远而近,远途奔袭的敌人机群一般,叫人畜闻风丧胆。

一般情况下,蚂蜂与人还能和平共处,前提是不要冒犯它。但也难,谁也难免在干活时把它的窝无意间招动了,它又不懂法律,不要求赔偿,就两个字,螫你。我们村子里,又有谁一辈子没被它螫过的呢?据说早年间牛羊被螫死的事也有过。所以蚂蜂是祸害。有梨树或葡萄的人家,一到快熟,它们天天来,去那果实上劈头叮上一口,创口就冒酸水,最后烂掉。那酸水流到哪里烂到哪里,一嘟噜葡萄中烂一颗,剩下的都不能幸免。

(梅三点图片)

蚂蜂窝是魔鬼的宫殿,恐怖的杰作,丑恶的美丽。先说选址,与所有的昆虫一样都是有讲究的。它选择半阴半阳的地方,要能有阳光,又不得直射。倘若是面南,一定要在屋檐下,或者是在荆棘丛中,要不就在山崖下。还有饮水方面的考虑。老家深山里有个寺院,寺院最深处有个山泉,山泉颇像虎头,向外探出,形成方言所说的“阿岩”,(阿,读e,一声)下边就汪了一池子泉水。蚂蜂可能也考察过这一宜居处,以那山泉为核心放射开,附近就有很多蚂蜂窝。石缝中,草丛中,高岸顶部,大树上,很容易发现它们的栖居处。说到整体造型,或是小巧玲珑,或是大气磅礴,其内部也是屋舍俨然,界出单元,隔有走廊,空间利用科学,通风透气考虑周到,令人十分佩服设计的高妙。但是一想到里边住的是什么东西,就望而生畏了。最小的一种蜂,体型与蜜蜂相仿,常常是两只在一起,是夫妻罢。在人家梁头上房檐下,不知用什么材料,像土不是土的,造出一个窝,捆在一起或并立的炮仗一般,至多四五个窠洞,就是一家子了。再大一点的,窝像向日葵的花盘,那就厉害了,兵营一般,会住成百的蚂蜂。最大的巨无霸,是吊在深山大树上,像一个巨大的梨,有荆编大篮筐那么大,美轮美奂大楼盘,小城镇,能住多少蚂蜂就不好说了。从被烧坏的蜂窝里,我曾经发现一只极大的蚂蜂尸体,与蚂蚱大小差不多,据说这是蜂王,母的。

一窝蜂,常用来形容突然出现的事物,突如其来的攻势,很多人同时从事的活动,十分形象,含有贬义。同样的意思,用在正向上,要用雨后春笋来形容。雨后春笋叫人欣喜,一窝蜂叫人惊惧。蚂蜂的集体意识强烈,内部管理严格,奖惩制度严明。我曾经见两只蚂蜂追击一只,硬是把它追上,从空中击落到石头上,先是围攻撕咬它,最后硬是从腰部一咬两段,不知道它犯了什么过错。最后这执法者拖着长长的毒针,像是尚方宝剑,扬长而去了,剩下一只红蚂蜂的尸体,在那里示众。我本来是憎恨它们的,这一次凝视这残酷一幕,看那被追杀的蚂蜂如何挣扎,最后死去,竟然生出一点怜悯。平时它们会很有秩序地从一个洞口次第而出,像机群上天那样有条不紊的。如果是受到攻击,最典型的是火燎蜂房那种灭顶之灾,那就不讲什么队列了,从几个出口挤拥而出,先是嗡嗡乱飞漫无目的,不到两三分钟,当确认了敌人的方位时,会立刻短暂集结,整理队伍,一波又一波展开反攻报复。而且每一波次都是几十只,以“品”字队形,杀气腾腾,气势汹汹,黑压压地从头顶飞往作战区域。

我们与蚂蜂势不两立不共戴天,逢之必诛。即使没有受过伤害也要消灭它,这种似乎无缘无故的仇恨只能用本能来解释。十有八九是它们的祖宗多少年代前欠我们太多,这仇恨凝结在基因里遗传下来了。处置它的办法也多种多样。先是用棍子把它们惨淡经营而成就的窝戳个稀巴烂,至于在梁上的,则用泥巴涂上。那最大的在沟里柿树上吊挂着的蜂窝,就另当别论了。

欲制蚂蜂,需用火攻,诸葛亮的战术依然有效。棍子捣,石头砸,泥巴涂,有时不解气,不彻底,只有这个火,付之一炬,一劳永逸,最痛快。高树上的蚂蜂窝,得小伙伴集群传送,把柴送上去,借助枝杈码好了,点着了,从下边烧起来,叫火燎蜂房。浓烟滚滚,火焰熊熊,呼呼燃烧,连滚带爬出来无数,跌跌撞撞,似乎还在咳嗽,有的飞着飞着一头栽落地下,是翅膀被烧了。侥幸活着的惊恐之余,都找报复对象。这时它们恨怒交加,以死相拼,哀兵必胜,绝对不能正面相对,一定得避开它的势头。我们连忙脸朝下平躺了,双手捂了头,一动不动。据说蚂蜂的视角有限,不能看到下边的对象,人伏在地下它找不到。只听无数蚂蜂贴着后背嗡嗡掠过,一股凉气生出,浑身汗毛倒竖。谢天谢地,它们最后消逝在远方了。据我们观察,只要是高飞远走的,回来的可能性极小,它们肯定知道老巢不存在了,另找活路去了。

其实往树上送柴不很高明。首先大费周章,要在它那庞大的窝下边搭一个相似大小的柴禾垛,等于树上盖房,难度可想而知。几个在上边接,几个在下边递送,这种特殊的劳动方式也有一个方言术语,叫“传”。有时不等完工就被发现了。但见有几只蚂蜂飞出,转了几个圈子,绕你头脸飞,却并不攻击,又飞回去了,那是“侦察机”,有脑筋的赶紧下来,不然就惨了。随后十只左右的“战斗机”到来,猜测只是驱赶来犯者,还不到倾巢出动地步。一手捂头一手抱树干,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急急忙忙往下出溜,狼狈不堪,其间被螫也是常有的事,再疼也得忍着。下了树,还得继续逃跑,因为它们会追着你螫。捂着头跑,抱头鼠窜,不是办法,最好的办法是如前所述,装死躺下。

(梅三点图片)

我被蚂蜂螫过多少次,记不清了,那种疼痛很不好形容,火烧火燎的,胀疼,严重时浑身发冷,整夜不能入睡,又没有药物能减轻疼痛,只能用凉水往伤口处浇,再不就把伤处泡在水里。曾经被胡蜂螫了,用万金油涂抹,竟然休克了,医生闻声到来施救,一边说如果找他迟一点,也就不必找了。那种苦痛现在还印象深刻。曾有学生问,书上说蝎子尾巴蚂蜂针,很毒辣的意思,它们螫了是一种什么感觉,能不能亲身感受一下?我说万万不要,只知道疼痛万分就行了。人不必事事实践,伟人说过的。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不断改变战术,把近迫作业改成了远距离攻击。找一根极长的木棍,去水里浸湿了一头,捆上胳膊粗细一束谷秆,造出一副古怪的武器,与大前门卖冰糖葫芦的装备相似。点着了,举起来,去顶在蜂窝的底部,很快就引燃了。想想那个“焚”字,造得实在美妙,活画出这从下而上的火攻模式。那长木棍的做功部位是水湿过的,引燃后立即撤回,免得与蜂窝同归于尽。现在想想都佩服自己和伙伴们的智慧,也可叫歪才。

技术越来越先进,与时俱进,最终发展到违背联合国决议,使用化学武器。如在那火把上浇点煤油助燃,或者撒点六六六粉,浇上一点敌敌畏,连烧带毒杀,都收到过极佳的杀灭效果。

蚂蜂没文化,但文化中有蚂蜂。农民语言中,蚂蜂只作为负面形象出现。涉及蚂蜂的俗语很多,说跟风搞形式一哄而上叫一窝蜂,说人找了麻烦叫捅了蚂蜂窝。老家农民喜欢种一种南瓜,挂果与落秧都在短时间内完成,省地力。那包装上另有名字,农民不按那个叫,给它起名字叫“一窝蜂”,一听就明白,多形象呢!后来的年轻人就茫然隔膜,因为他们隔膜的是生活。

我们的童年,成长档案中都有与蚂蜂斗争这一页。直到现在,回忆起来还是眉飞色舞。后来知道这蚂蜂并非一无是处,多少有点益处,它吃毛毛虫。曾有某林区发生大面积松毛虫害,还是靠它们大显身手,立过功劳的。这以后见到就不那么分外眼红了。然而也不易见到它们了。

2019、2、9

【作者简介】:郭成林,资深语文教研员。性憨直,人爽快,文笔老辣,常有佳作发表于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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