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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狗(一)》郭成林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苍狗是一个人。

八十年代后期的某一年,我跟着王全江主任,带学生去当时著名的林县四中参加高中招生考试。我们与男生住大宿舍,大通铺。才住下,又来了一伙,忙碌安顿。内有一五大三粗的汉子,走近我们打量了一阵,大叫一声:“王老师,你也来啦!”王主任怔怔地看他。这壮汉说:“王老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苍狗啊!”我和学生想笑,知道是他的小名,但对这么多人也不能这么叫啊。而且还是一个老师!听他那么恳切,还有点抱怨意味,又不能笑。我们的王主任这才点头,若有所悟。这壮汉扯开喉咙说话,其实与喊也不差多少。想当年武松进了景阳冈酒家,就这嗓门吧。

这壮汉拉住王主任的手,连抖带说:“黑狗和黄狗也带毕业班,带学生去县城考一中了。”他说出这几条狗,王主任终于被唤醒了记忆,我们也终于笑了。这“苍狗”沉浸在激动中,“我们的名字都是您给起的呢!”王主任这才试着说出他的大名,两个人握紧手摇啊摇抖啊抖。三十年过去,小娃娃成了彪形大汉了,小学生成了人民教师了,在场的人都感慨不已。

苍狗老师的大名,我自然忘记了。那几个名中带狗字的老师,王主任的学生,都带了个狗字,应该都是属狗的。听这师生对话,还有这狗那狗几个,上学没有上出来,当农民。一个班里这么多狗,也实在搞笑。单听这些小名,就能想到这深山区农民和他们的儿子,如何粗犷质朴。能想到当初这些人事不更的孩子,如何围在老师办公桌前,一本正经地报出那野性十足的名字,王老师在登记和点名时又是如何忍住不笑。我甚至能想到,跟在这些孩子后边的,真就有那么几只摇头摆尾的狗呢。

那三天,这苍狗同学或者说苍狗老师,得空就找王主任。我告诉他,王老师现在是我们的王主任。他并不改口,仿佛还不高兴。他说起王老师的许多好。教他们在学校不能再叫黑狗苍狗了,给一一起了学名。他们捏一张纸片,不敢弄脏扯坏。爹娘也很高兴,东家出西家进,通报左邻右舍,说俺孩儿出息了,有大名了。他和黑狗黄狗几个是走读生,中午在学校吃一顿饭。说是饭,其实是一小兜红薯,娘给蒸熟了的。王老师给温烤在煤火台上,不让吃冷的。这些男孩子本来都剃和尚头,王老师买了推子,给他们理发,个个都洋气起来。王老师教他们说普通话,课上光是纠正那个“俺”字,就费了不少气力。

王主任也对我们说起山区孩子的好。他们的生活能力特别强,又特别关注老师的生活。苍狗带来玉黍骨头,叫引火使。黑狗一到学先瞅那水缸,一瞧低于缸口,就喊同学去井台绞水抬回来。春天他们带来头茬香椿,还有黄楝骨朵,像小米粒一样的,满屋子香气,在缸里腌沤了,用盐一拌蒜一调,配小米饭,极好吃的。雨后,孩子们去坡上捡地皮,也叫地骨敛,给他带点。偶有从家里带馒头来,他说这可不行,老师不能要的。学生的哥哥娶媳妇,家长也来请他写喜联,去吃喜饭。虽然基本没去过,但那热情和诚恳,叫他一生不能忘记。

“越是文化落后的山区,群众对文化人就越亲近。你给他们帮一点忙,他们以十分回报你。虽然举手之劳,甚至是分内的事,他们都觉得你做了多大的好事。”王主任十分感动地说。他还说,他要调离那学校时,晚上经常有家长来“坐坐”,屋子里好几个,吸着旱烟,有一句没一句,满屋子烟雾。

    考试后 ,这小名“苍狗”的老师来向他的王老师告别。我们闪开,给他们师生以倾诉别情的机会。

【作者简介】:郭成林,资深语文教研员。性憨直,人爽快,文笔老辣,常有佳作发表于报刊、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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