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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前半生(十一):艰苦的磨砺》房海林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特别提示:原创图片,请勿转载!!!

(涧西矿井架)

世界上的事真是捉摸不准,你想干的事实现不了,你不想干的事偏偏找上门来,使你欲罢不能,不得不干。就像我当煤矿工人,人人都说干煤矿受罪,我也不愿去。但我面前只有这一条路可以改变命运,没办法,不情愿也得干,而且一干就是几十年。

1974年春,我们正在公社组织的小屯“大寨田”会战工地干得起劲,林县大众煤矿来到公社招收合同工。招工指标是有计划的,我们大队也分到一个指标。在叔叔的推荐下,大队党支部确定让我去煤矿当合同工。

由于我家比较偏僻,接到到煤矿报到的通知晚几天。

1974年5月15日,我背起母亲为我准备的铺盖和行李,独自一人从老家石板沟步行15华里到合涧公社所在地后,乘上合涧至安阳的长途汽车,前往林县大众煤矿报到。这一走,我永远离开了生我养我的故乡热土,这一走,在几十年的煤矿奋斗中,凭着自己的努力,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因此,这一步是我人生历程的关键一步。

林县大众煤矿矿部所在地是在横水镇北6华里处的邵家窑和达连池之间。我要去的是涧西煤矿,这是大众煤矿的一个分矿,当时称“大众煤矿涧西车间”,位于林县东部的横水镇涧西村,安林公路从门前通过,紧邻安阳县马家乡科泉上庄,仅有几百米。

(矿井下)

在涧西煤矿门口,我提着铺盖下了车,门口有不少工人在闲聊。当我走进煤矿生活区后,意外地遇到一个熟人,这使我十分惊喜。在矿区大门正前的黑板报前,一个人正在换写黑板报。我一看,原来是王俊吉。他也是合涧老乡,和我都在鲁山8682国防工地干过,当时他是我们民兵连里的文书,而我是排里的学习辅导员,经常接触,现在在煤矿又走到了一起。当我向他打听新工人入矿事宜时,王俊吉搁下手头的工作,引我到矿办公室。办公室张相成同志热情接待了我。据王俊吉介绍,张相成也是合涧老乡,家在道棚庵村,他当时有30岁左右,其父是林县有名的公安局长张中和。他待我很热情友好,找来有关人员办理了报到手续后,随即亲自把我送到采煤一队付成根小组(后付成根到鲁仙矿建井,组长改为郝新春),并让队里和组里给我安排了床铺住宿。接着队里安排我到矿井安全科学习。安全科设在生产区,就在井口不远处。安全科负责人李天才等,给我上安全课。所谓上课,实际上就是讲解下井应注意的安全事项。因为我没有随“大部队”入矿。原来矿里安排的新工人入矿安全教育要一个星期,还要组织新工人下井参观熟悉井下情况,然后才分配到采煤队下井上班。而我只有一个人,学习安全知识也就简单了许多,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上了班。

(绞车房)

到煤矿下井,在来之前也曾听说过,社会上把煤矿工人叫做“煤黑子”。然而,听说和身临其境却完全是两回事。到煤矿的第二天下午二点,我就跟随大家下井。组里委派了专人带我。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下井,心情既紧张害怕,又对井下情况有一种陌生感。当我第一次踏上下井的罐笼,绞车起动下行的一瞬间,随着快速下滑的罐笼,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缩在一起,刹那间就觉得心没了影儿。但随着矿井的延深,罐笼平稳的下行,我的心逐渐适应起来,紧缩的心舒展开来。这种体验,对于没有经历的人来说是很难体验到的。井下没有电灯照明,一切照明都要依靠自己佩带的蓄电池矿灯,其照度十分有限,再加上自己的眼睛突然从明亮的地面转到一百几十米深的地下,视力一下子适应不过来。我紧紧跟着带我的师傅,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走,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转弯拐角,下坡上坡,来到了工作面。当带我的人告诉我已到工作面时,我不但对“工作面”这个名词不理解,后来才逐渐明白,所谓的“工作面”就是采煤生产区。我发现井下巷道十分低矮,脚下泥泞难行,支撑巷道的木支架被巨大的围岩压力压得七扭八歪,呲牙咧嘴,十分恐怖。师傅们给我找来一个“簸箕”和一段两米左右长、食指一样粗的麻绳,这就是我“工作”的工具。所谓簸箕,是用薄铁皮做成,中间肚大两头翘,中间宽两头窄,一头有挡头,并安有一个铁拉手,把绳子系在上边,用绳子拖、拉着簸箕当运煤工具,大家称这条麻绳为袢衣绳。我发现下井的许多人身上都带着袢衣绳,把绳子缠成一卷,挎在臀部上的腰带上,就好像挎手枪的缨穗那样,走起路来左右摇摆。

(作者1979年作为大众煤矿代表参加林县团代会照片)

我所在的作业地点就在一条有100多米长的“水平巷”,中间还有一个弯儿,一共七八个人,每人拖一个簸箕,从采煤工作面把采下来的煤一簸箕一簸箕地拖运到“水平巷”外边,倒入下边大巷的矿车内。七八个人前后相接,转着圈子来回奔走,一刻也不得停留,一旦停顿,就会影响到循环运行。水平巷很低,只有不足1.2米,我们在内拉簸箕只能脊背向上,几乎是四肢向下,把头压得低低的,一不留神,一旦把头抬得稍高一下,就会被巷道内压折的木梁突出部碰住,就像突然一击,把自己击倒在地,撞得头部生疼,两眼金星直冒,坐在流着黑水的巷道内,蒙上好一阵子才能恢复神志。我们在低矮黑暗的巷道内运转,像机器一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簸箕的容量只有100斤,一矿车容量是一吨,需要20多簸箕的煤,一个班生产100吨煤,就是2000多簸箕,每人至少得跑250个来回。

时间过得真慢!

我下井前虽然立志咬牙苦干,决不当跌罡头。但当我累的头晕眼花,腰疼背痛(被压折的顶梁碰的)的时候,忍不住就问一下时间。谁知道时间就像凝住一样,我早已累得受不了啦,它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慢慢地走着。我咬牙坚持着,忍受着撞蒙了的头部,弯疼了的腰部,碰痛了的背部,饿扁了的胃部等各种滋味的煎熬,终于完成了八小时。这一夜(在井下白天也是黑夜)真比一年还长!这一夜,是我下井的第一班,深刻的感受使我终生难忘。

(作者照片)

上井后,已经饥饿难忍,由于近10个小时没有吃饭。我们在食堂吃饭时,全组人员围成一个圈,边吃饭边开班后小组会,也叫班后会,每人汇报当班的生产安全情况,有时竟会争论得面红耳赤。小组会结束后,我一下子倒在床上,想让累毁了的身体恢复一下。老工人们在宿舍内拉起了闲话,有家务事,有夫妻事,有生产事,还有打情骂俏逗着玩的,我也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同工友们拉起了家长。老工人们向我介绍了他们的下井生涯和经历,告诉我只有咬牙坚持一个月就能挺过这一关,适应井下环境。因此,我下定决心坚持到底,决不当逃兵。

在后来的井下作业中,除了拉簸箕外,我还给掘工师傅当过小工。师傅在工作面掘煤下支架,我在后边清煤找料递料。第一次干这样的活,被四周压力来临发出的响声和头上掉碴吓得不轻,师傅告诉我:不要怕,这种响动是井下正常情况,以给我壮胆。

随着下井时日的增加,我逐渐了解和熟悉了井下生产中的一些规矩,并知道了井下生产的有关专用术语,尽管都具有地方方言色彩。

20世纪七十年代的大众煤矿的生产方式仍然很落后,虽然比五、六十年代的采煤工艺改进了不少,但还是十分原始的人工采煤方式。井下采煤作业的工种基本上分为三种,即掘工、车工、罐工(运输工)。掘工就是负担直接采煤的技术工,主要工具有镐、锨、斧头,还有钢钎、大锤等一些辅助工具,而且这些工具的形状很别致。镐头两头都是尖,镐把很短,锨也是短柄尖锨,在井下使用起来既方便又轻捷,而斧头的样式与木工通常用的斧子却相差很多,斧头窄窄的,长长的,宽度不超过4公分,长度却有20多公分,斧柄也较长,有半米以上。同时拥有一把斧头就标志着这个工人的技术等级已达到中等水平,也就是土话说的技术工。车工叫的名子虽然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拉簸箕工,这是初级工,一般新工人都要从车工干起,主要工具就是簸箕和麻绳,其主要任务就是在矿车不能到达的地方,把掘工采掘下来的煤和碴拖运出来,装到外边的矿车内;除了这些外,还要负责给掘工找料供料,给掘工打下手,协助掘工完成采掘任务。罐工就是负责推罐运输。首先是把采掘区所需的各种材料运进去,再把采掘区生产的煤运出来。成千米的运输线都要靠人力推罐,每100米设一个道岔,两个人合推一个罐,一般是一节道岔一至两、三趟罐 。如果生产的煤多,就要在两节或三节道岔上再加一趟罐,这叫打通贯。因为井下的矿车铁道都是单行道,所以空罐和重罐必须在道岔处交换,里边的重罐推到100米外的道岔上就要接着外边进来的空罐再往里推。外边推空罐的运输工,把空罐往道岔一搁,马上趁里边出来的重罐还没有停下的时候就接着往外推,这叫接活罐,既省劲又省力。如果让重罐停下后再重新起动推行,就要费很大的劲。所以推罐时既要快还要稳,一个循环赶着一个循环,不得在途中有任何的故障和停顿。

(2018年春天大众煤矿老工友聚会照片)

一般来说,厂矿企业三班倒的换班时间是八、四、十二点,而大众煤矿却是六、二、十点,实际换班时间则是早五点半、午后一点半、夜九点半。我刚入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形成的这个作息时间表。工人们在上班前要提前一个小时吃饭、换工作服、领取矿灯等,做好准备工作,下班后洗澡也要半个小时,如果在井下的工作区域远,路上行走还得半个小时,这些时间都不在八小时以内,如果也加上这些时间,实际上一个班要10个小时以上。这么长的工作时间,大多数人中间不吃饭,队部安排有一人负责往井下送水送干粮。班中吃干粮的人较少,在上班前吃饭时就报了干粮,谁没有报就不给谁送。当时矿上也没有班中餐补贴费的规定,因此,许多人舍不得自己掏钱买干粮。虽然是干到后半班就饥肠碌碌,却是越到后半班作业量越紧,干活越重,因为必须把当班的循环干完,给下一班打好基础,才能不影响下一班的循环作业。初入井干活,我就体验了井下生产紧张而又必须忍饥苦干的个中三味。

听老工人们讲,涧西矿井是1969年7月开始建井的。竖井筒,主井直径5米,井深一百几十米,副井比主井直径小一些,用青料石砌壁,只用了不到一年时间就建成了两个井筒,但井下地质条件十分恶劣,围岩压力大,特别是顶板压力大,破碎,地板往上肿,而且矿井水很大,往井上排水用的水泵电动机一台就是500千瓦,还有一台800千瓦,一天24小时不停地往上抽水,只要停电10分钟,水就能淹了克子口(井底)。由于压力大,底板肿,井下用密集形支护,刚支护过的巷道,不到一个班就会被压得七扭八歪,折梁断柱严重,再加上底板一个劲往上鼓,巷道高度基本上只有人不能直立行走的高度。为了保持正常生产,队里固定一个小组专门负责每天落道,就是把鼓上来的底板余货挖掉运走,以保持巷道的一定高度,最起码能通过矿车。队里还固定有一个小组维修巷道,更换折梁断柱,以保持巷道断面和安全。

我刚入井的一段时间里,对井下的情况不熟悉,不敢在下边乱走,不然你就会步入迷宫。由于不懂井下安全常识,很可能走进盲巷而出不来,甚至发生事故。所以最初一段时间,我只是跟随老工人干活。我们所采的回采工作面在下山采区,我们车工的主要任务就是拉簸箕。但拉簸箕也能轮换,一连拉两个班后,领导就会让你去干一些运料、支应掘工和一些比较轻松的杂活儿。在工作面,车工除了干以上的活外,还有一种活儿是“赶坡”,这也是比较轻松的活儿,但是我的体会是“赶坡”也很苦。

开始我并不知道,随着下井时日的增加,我也慢慢地懂得了一些采煤知识。大众煤矿建矿以来一直沿用镐落式老采方式采煤,1974年刚采用长壁式采煤新技术,我们回采的工作面也就是大众煤矿历史上第一个长壁式回采工作面。但是由于顶板压力大,工作面支护困难,很难保持操作规程规定的有效空间和支护方式。工作面支护采用一梁两柱的方法,木支架和条梁。据说用很多根荆棘捆绑成的条梁有韧性,在顶板压力作用下不容易折断,所以工作面都用条梁作支架顶梁。掘工们用镐一镐一镐地把煤掘下来,有时间碰到硬煤,还要研煤槽,一般是两个人一组,计划当班采多少,分成几个采段,由几个小组同时采掘,每段四五米不等。规程要求每0.8米必须支护一棚,采掘宽度为1.2米。为了防止冒顶,掘工师傅们在回采时十分小心谨慎,采取先挖洞支架后掘煤的措施。在紧靠煤墙的一趟支架下面铺上铁槽子(薄铁皮做成,宽度400公分,每节长1.2米),一节一节地连接起来,就像一条水渠。由于采煤工作面有一定的倾斜度,采下的煤铲到同样倾斜度的槽子里,让煤顺着槽子自流到工作面下平巷,车工们再用簸箕拉到运输大巷的矿车内。工作面顶板水大,采下的煤已经很湿,煤槽里的水又不停流淌,在水的冲击下煤走得很顺。但是有时煤多水少时煤就不能自流下去。也有时工作面坡度不平,有陡有平,煤也不能自流,这就需要人工加力。这个任务也是我们车工的。又由于工作面淋头水大,一般我们都穿着雨衣雨裤。在煤不能自行流动的情况下,就用长柄锨往下戳,这就叫“赶坡”。记得有一天轮到我去赶坡,所在的位置空间很小,头上和身下都流着哗哗的水,我只能左边朝下右臂朝上侧身而卧,左腿卷曲,右腿伸直,两只手握着锨,上下活动的范围不足半米。我躺卧在水中,翻身不能翻身,抬头不能抬头,双手双腿和整个身子只能八个小时保持一个姿势。可想而知,没有毅力的人是吃不了这个苦的。所以我说赶坡的活儿并不比拉簸箕轻松。

还有一种作业方法叫“坐坡”,就是在煤不能自流时,几个人坐进堆满煤的铁槽内,两手紧扒(抓)前边柱子,双脚蹬住柱子,屁股往前一纵,用屁股的纵力,使煤顺着铁槽往下滑动。

井下所用材料也有一个方言名称。梁、柱有圆的有扁的,扁的叫板梁板柱,回采工作面使用条梁,巷道支护用圆木梁和板梁,用于逼帮罩顶的材料有背杆儿和草。背杆儿实际上是1.2米以上的小径木,大小不等。草有谷草,但多数是细荆条,这也叫草。巷道支护采用密扣棚方式,断面有2米×2米、2米×1.8米、5尺×7尺、1.2米×1.8米等,支架为梯型,顶窄底宽,柱和梁接触处都制做成“口”,扣得牢牢的,上帮柱子登度大,下帮柱子登度小,因为上帮来压比下帮大许多,柱子登度加大,就能增加抗压强度。所谓上帮和下帮,实际上是随井下坡度,在坡度上方的巷道壁叫上帮,坡度下方叫下帮。如果要从下向上打一个直眼去找煤,断面一般为1.2米见方,倾斜度都在70至90度。这种小眼儿的四壁都要支护,将四根圆木扣在一起,一层层地扣上去,这叫“扣撑”。

我们这一批入矿的新工人共有200人,来自林县15个公社,全部分配到井下第一线。由于矿井下工作既危险又艰苦,很多人吃不了这个苦,有的看了看就被吓跑了,有的干了几天也离开了煤矿 ,当然也有干了几年、十几年后不干了才回家的。而我咬牙坚持干下去,再苦再累已经不在话下,这都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养成的吃苦耐劳精神,硬是干满一个月才休班回家看望家人。这一个月的磨练,使我饱尝了井下工人的甜酸苦辣,经受住了非人般采煤生活的考验,按现代说法就是闯关成功。这一个月我的身体发生了明显变化,包括生理方面,已经由初下井时的不适应,逐渐适应了井下阴冷潮湿、空气污浊、地压气势等不良环境,消除了心理压抑、三班倒时间变化给身体带来的不适症状,以一个平常的心态去迎接更加艰苦的磨练。

艰苦的磨练能锻炼人的意志,敢吃苦的人,善于吃苦的人一定会走向成功,从某种意义上说,磨练是成功之母。

【作者简介】:房海林,退休闲人,林州市诗词学会会员,没有笔名,没有网名,唯有真名。学识浅薄,生来愚钝,虽努力学习诗词格律,然长进不大,偶尔凑合几句,自觉难入大雅之堂。爱好文学,长于写实,欠缺浪漫,谨守“谦虚、低调、诚实”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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