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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梅平作品

 太行文学l苑 2020-03-27

【作者简介】:刘梅平,女,林州市人,人民警察,爱好写作,朗诵。

编者语:一个明察秋毫的人民警察,一个感情细腻的本土作者,这已经足够。她既有长歌当哭的“香椿树”,又有为有暗香的“石榴树”,有“黄河飞瀑”的豪迈,有“嫁女之初”的焦虑,有“丰年好大雪”的憧憬……而这,这是一个真实的人生。

一、嫁女之初

二、黄河飞瀑

三、雪落无声

四、丰年好大雪

五、湖畔

六、消失的香椿树林

七、窗外的石榴树

八、正月里来去踏春

九、追忆曾经的年

十、半边树

十一、寻根老槐树


 一、嫁女之初

朋友的女儿定于国庆节结婚。这几天,朋友夫妻慌慌地为女儿收拾房间,打扫房屋,准备喜宴,联系亲朋好友,发送请柬,忙得不亦乐乎。喜事上要考虑、安排的事情太多,仿佛十个脑子也不够用,百双手也忙不过来似的。

此前二三个月,当女儿确定要在国庆节举行婚礼时,做父母的就开始筹划开了:买什么被子?纯棉的、水洗棉的、混纺的、还是丝稠的?做什么里子?棉花的、丝棉的、还是桑蚕丝的?比较来比较去,征询来征询去,本来准备购置了,因为哪个人哪句话,突然改变了主意,推翻了原来的计划,又要重新购置。给我们的感觉,只要没有到结婚的最后一天,做父母的总想着要十全十美,能完美贴合心意,不能留下丝毫遗憾。这时候的父母,恨不得将所有的积蓄,全部奉献出来,只为着女儿人生中的这一次。

做母亲的,是操劳的命。

女儿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如果还没有合适的对象,做母亲的心里便焦虑起来,不自觉地让朋友们留意身边的人,有合适的小伙子赶紧给介绍介绍。一旦女儿处上了对象,既为女儿高兴,又担心女儿识人经验不足,看走了眼睛。想要规劝几句,还要看女儿的脸色,怕哪句话说得重了,女儿心里难以接受,又怕说得轻了,女儿根本没有听进去。欲言又止,欲语还休,说一句留一句,讲半句咽半句。看着恋爱中女儿亮闪闪的眼睛,神采飞扬的面孔,既欣慰又担忧。女儿确定要结婚了,本来是件高兴的事情,母亲却半夜里睡不着觉,睁着眼睛在黑夜里失眠,想着女儿的嫁妆还差什么,是否能够让女儿满意。准备的东西当然都是最好的,价格便宜的一律排除。虽然有物美价廉之说,但在这件事情上,价廉了物仿佛也不美了。抱定了一个原则,什么价格昂贵选什么,俗话不是说“一分价钱一分货”“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女儿一生只这一次,可不能选便宜货。东西好还要实用,女儿是成人家过日子去的,我们是过来人,知道哪些东西是花架子、应景儿的,不实用,也知道哪些东西既实用又方便,生活中离不了,用着舒服,这些都不能马虎。

周末连着跑了几趟街,好几个店铺都逛了逛,货比三家,最终确定了一家,四床四件套全部买回来了。其中价格比较昂贵的一床是桑蚕丝,丝稠的被面,桑蚕丝的里子,又轻便又华贵,这套就齐全了。其余三床被子准备做成棉花胎的,又蓬松又暖和,花色漂亮,喜庆大方。

做父亲的,是拿大主意的。

像平时一样,闷闷的,沉默寡言,轻易不肯多说一句话。没人的时候,坐在沙发上,一根一根地抽烟,烟雾笼罩下,仿佛陷入了沉思,从一明一灭的烟火中,却分明看到思绪在路上驰骋。

嫁妆她母亲都弄好了,我就不操这份心了。当下要合计的是,国庆节结婚的人太多了,今天就得安排人去预订大锅与厨师,再不能往后拖了,别订不上。早已斟酌好的酒席上的菜品,还需要让朋友再参考参考,多听听懂行的朋友的意见。准备的是好材料,也要做出好档次,可不能办窝囊了。干鲜调料、新鲜蔬菜就一并交给厨师去采购办理,用多少取多少,随用随取,又新鲜又方便。烟、酒可以先买回来,放在家里时间长也坏不了,一会儿就让侄儿去把这些拉回来。她爷爷奶奶前几天说过,家里还有花生,已经提前让她姑姑们剥了皮,花生米就不用买了,这项费用可以省下了,记得交待一下厨师。大锅上用的炭,告诉她大姑父,让他去弄几十斤,不够再弄,不能多弄,余下来没人烧也没地方放,不能浪费了。大米、白面、油、盐让她二姑父今天就去采买,让他估摸着人数购置。

至于亲朋好友,已让同学们发信息通知了。下步就是通知家里的亲戚们。得问问她爷爷、奶奶,咱是这辈人中第一个给儿女办事的,得起个好头。从前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亲戚间有矛盾的,或者关系不太亲近的,或者心里还有个小疙瘩的,最好能通过咱们家办喜事,把关系都捋顺了。常言说“亲不亲一家人”,现在孩子少了,谁家办事不得亲戚们来搭把手呢?所以亲戚们还是要把关系“和”起来,特别是在这些大事上。晚上再去给她爷爷、奶奶定一下,要有一个大宗旨,不计前嫌,下辈人不掺和上辈人的事情,要往前看,不能让别人看笑话。

夜晚躺在床上,做母亲的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做父亲的,只管沉默着,偶尔才“唔”或者“嗯”一声,也不知听着没有。

终于安静下来,还有什么不妥帖的呢?现在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到时候一直走一直看,遇到缺什么再去买也来得及。时间不早了,赶紧睡吧。鼾声一时起来了,渐渐地思维模糊,沉沉地睡去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地就从睡梦中醒来,看看窗子,仍然黑乎乎的,天还没亮呢。想再咪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躺着别动,别吵醒了她母亲,她这几天太累了,让她好好歇歇吧。

给女儿的嫁妆做好了,再陪送她多少钱合适呢?这几年女儿上班挣的钱都让她自己攒着,恐怕也有好几万了,男方给的财礼钱八万八也给了她,她应该不缺钱。按说不陪送钱也说得过去,但是女儿心里会怎么想呢?做父母的要不要再拿出些钱来给女儿结婚用?

现在的社会讲究儿子女儿待遇一样,但是终究是不一样的。女儿出嫁,房子我们不用准备,但到儿子结婚的时候,总得为他准备一套新房子吧。如今的年轻人,谁还愿意与父母住在一起呢?可是眼下儿子年龄还小,花大钱的地方还在后面,我们的年龄却一天天大起来。趁着现在年轻得攒点钱,预备着以后力不从心了,到儿子结婚的时候也能办得圆满一些。

可是女儿现在结婚,我们做父母的,一分钱也不拿,女儿会不会不开心呢?前几天女儿分明还说,现在用钱的地方多,手头觉得紧张,总是没钱。这话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在暗示我们应该拿出一部分钱来给她吗?

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一下身,做母亲的突然开了口,想什么呢?天还早着,也不多睡会儿。原来她也早醒了,那正好跟她好好商议商议这件事情吧。要不就拿出几万元给女儿,但是到底拿几万合适呢?这可没有参考,全凭个人家庭情况,有钱的人家,十万、二十万的也有;普通人家,三万五万的也有;不陪送钱的也有。三万少不少?要不五万?十万可有点多,咱刚刚买了房,现在还没有喘过气来呢。如果决定了陪送钱,那什么时候把钱给女儿合适呢?按说既然是陪送,当然应该结婚的时候就拿出来,可是现在的年轻人以自我为中心,家庭责任感太差,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过,一言不合就闹离婚,婚姻很不稳固。如果现在就给她,万一小家庭以后有什么闪失,必然酿成纠纷。如果现在不给她,又怕女儿不理解,对父母有想法,想到偏心儿子上去......

黑暗中,夫妻两个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轻轻地说着,不知不觉,天渐渐地亮了......


二、黄河飞瀑

畅想了无数次的旅行,在软磨硬泡甚至威逼利诱下终于成行。我们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向心中的圣地-----母亲河疾驶而来。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也听过之前来的人描述,然而真正面对这条圣河时,我还是被深深地震撼了。

站在数十米远的岸边,隔了栏杆,远远地便望见一带黄水从天边浩浩荡荡而来,跌落峡谷,卷起漫天黄雾。前来朝拜的人群便在这黄雾中兴奋地呼喊着,奔走着,观望着,感慨着……

我们迫不及待地加入这朝拜的人群。

走上栈桥,黄河就在脚下奔涌,充斥于整个桥洞,仿佛再增加一个浪花,那河水便要溢满上来,与桥上的我们来一个亲密的握手与拥抱。站在桥上,望着这汤汤的流水,不用多久,你便会感到眼晕,需要赶紧转移视线,否则,便会觉得身体要不自觉地倾倒下去,跟随了这湍急的水流奔涌向前。行走在桥上,左右都是一马平川的宽大水域,裹挟了大量泥沙的河水急速奔流,突遇迎面而来的桥洞,便拥挤着、喧闹着、层叠着、排斥着经过桥洞,一旦冲出了桥洞,便各自使出自家的本事,像奔腾的野马,撒蹄狂奔。使得桥上的我们,随着脚下木桥的颤动、呻吟,我们的心也在跟着颤动。谁能想到,这山谷里的河水,竟有如此巨大的力量,还没到飞瀑跟前,只看这不知疲倦,一刻也不停歇的洪流,就给我们独特的魅力与想像。

走过栈桥,走上石滩,站在石岸上,激动人心的黄河飞瀑便在眼前上演。

看着近在咫尺传说中听过无数遍的黄河瀑布,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只觉得恍惚迷离。仿佛一个人被突然的惊喜击懵了,不知所措,思维也仿佛凝滞了,脑子短路了,所有的思想都停止了,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望着,忘记了自己身在何方,心又何属。想用语言来描述,却感觉口干舌燥,讲不出话来;想用古人的诗句来形容,又似乎脑子里空空如也,一句诗词也想不出来;想看看别人此时此刻的表现,也只看到一些忘乎所以的脸庞和浅薄的笑容。我茫然了。

我只能走近些,再走近些,扑面而来的黄雾湿润了我的脸庞,我的意识稍有些清醒,发热的神经稍有些凉意。

我向远处张望,滚滚黄河从上游奔腾而来,来到山涧,一泻而下,腾起阵阵黄雾,激起无数黄色的浪花。我原来潜意识里,认为瀑布从高处落下,降落凡尘,跌得粉身碎骨,是悲壮的画面。然而,今天看到的,却给我不一样的视觉冲击。因为我看到,那些顺流而下的黄河水,都是洋洋洒洒,激情四溢,到处张扬着欢快的歌声,即使到了山涧,要跌落下去,依旧是一幅信心满满的样子,欢快地跳下去,在山涧里翻个身,再腾跃起来,像一束束爆炸的礼花,即使在深涧里,也要奔腾,也要开花。

细细地观察这黄水,这黄浪,这黄瀑,这黄沙,渐渐地明白了为什么她会叫做母亲河。

这温柔的黄啊,与我们的肌肤一样的颜色,它孕育了我们的生命,哪个孩子的脸上没有母亲的容颜,又有哪个孩子的身上没有母亲的烙印?这扑鼻的泥土的腥气,我们也不陌生。它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土地的气息,它养育了我们,就像婴儿通过气味辨别母亲一样,我们身上都有着相同的气味,我们声气相通。这滚滚的黄河水我们也熟悉,它从古流到今,从没有间断,从没有停歇,它不知疲倦地向前。即使以前我们没有亲眼见过它,但是它于我们是最熟悉的,它是我们的历史教科书-----人类的发源地,文明的开端;多少文人墨客在诗文里歌颂过它,一代代相传数不胜数;还因为它暴虐、喜怒无常的性格,几次改道,几次决堤,与我们的性命息息相关,我们又如何不去关注它?

我的眼光越过这黄河水,向着更远的地方眺望。

我不明白,世上的事物都有个尽头,为什么这黄河水没有尽头?它时时刻刻、分分秒秒、日日月月、岁岁年年地流淌,哪里有流尽的一天呢?它裹挟着黄沙、泥土,横冲直撞,遇山开山,遇石冲石,亘古以来,谁又能管得了它呢?它无时无刻地流淌,泥沙时刻陪伴在身旁,又有多少泥沙供它赏玩与消遣?从远古到现在,没有看到哪座山脉、哪片土地、哪种生灵,在它的冲刷下减少与消亡。我真的不能明白,这神奇的河水,是谁赋予了它勇气与力量,它无惧无畏,勇往无前,一去不复返。

站在这浩荡的河水前,我才明白,有限的语言无法描述无限的想像。我只能尴尬地立在它的面前,向它致以崇敬与深情的凝视。可是,这沸腾的画面,在脑海里翻涌,时时冲击着我的思绪与心扉,我找不到抒发的出口在哪里,我无法排解心中的激情,我无限惆怅……

直到车子驶离了这壮观的地方,我的心情才稍稍有些平复,我的思维才渐渐回到脑海。想起李白诗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这熟悉的诗句,竟然恍如隔世,如在梦境里一般。“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谁又在天边吟哦?我们不能不感慨万千,我们的祖先已在我们之前,对这神奇的河水进行了精当而准确地高度概括,翏翏数语,以有限的语言覆盖了无限的时间与空间,令我们现代人望尘莫及。

我们也不必悲观与失望,毕竟,在亲临这滔滔的黄河水之前,在目睹这激越的黄河飞瀑之时,也许我们还有无限的狂妄与傲慢,眼睛心灵没有正确的判断与推想,经历过这趟行程,黄河水激荡过我们的灵魂后,我们仿佛被挤去了水分,身体变得轻盈,目空一切的眼光仿佛落到了尘埃,脚步也仿佛踏在了坚实的土地上,实实在在,好像浪里淘沙,逐渐沉淀下来,依托着大地,深沉妥帖,内心安详平静。

如此一来,这趟逐梦之旅,也就不虚此行了。


三、雪落无声

盼望着,盼望着,今冬的第一场雪终于来了。

早上一出门,纷纷扬扬的雪便迫不及待地与我们打招呼,亲吻着我们的脸,湿润润的;落在头发上,毛绒绒的;钻进脖子里,凉丝丝的。一晚上的慵懒、倦怠顿时一扫而空,精神为之一振,神清气爽。

大地早已一片茫茫,天空灰蒙蒙的,小小的雪粒从天而降,像春天的细雨斜斜地织下来,笼罩了整个天空与大地。

当人们还蜷缩在厚厚的棉被里,在暖融融的房间酣然沉睡的时候,为了给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也许在昨晚,也许在今天凌晨,这些小精灵早已整装待发,在上帝的一声号令下,从遥远、浩渺的天庭一泄而下,向着宇宙中一颗蓝色的星球降落。于是,晨光中,到处银装素裹。

也许,世间万物也像人类一样,耐不住冬的寒冷。你看,强劲的北风吹落了树木花草的叶子,只留下干枯的枝干在风中瑟缩;肆虐的冰霜冻坏了柔嫩的枝条,时不时地,便会有断裂的枝条从空中坠落;冬夜的气温更低,湛蓝天际上只留下稀疏的几颗小星星,缩头缩脑、疲倦地眨着眼睛,这时,寒冷、静谧的暗夜里,世间万物不约而同地发出“冷呵,冷呵”的颤栗与呻吟,被遥远的天庭捕捉,汇报了万能的上帝,于是上帝紧急调遣了这批精灵赶赴这里,及时为这些生灵送上御寒的衣被。

于是,悄悄地,乘着深冬夜晚凌冽的寒风,它们扑天盖地而来。

这真是一些可爱的精灵啊!

它们从天空中降落,像上帝派来的伞兵,一批批,一队队,急速滑行却又悄无声息。所至之处,树木、房屋、道路、田野,纷纷披上了厚厚的冬衣。道旁,粗大健壮的国槐掉光了叶子,赤身裸体地立在那里,但这些美丽的精灵,一点儿也没有嫌弃它的丑陋与粗鄙,亲热地扑上去,尽可能地拥抱它的躯干与虬枝,在有可能落脚的地方,静静地留下来,与它相依相偎。对于宽广的大地,它直接缝起厚实的棉被,严严实实地覆盖在它的身上,洁白、柔软、蓬松,像人类的鸭绒被一样温暖。如果屋檐下或者墙角边,没有遮盖严实,它们还要尽可能地让风儿吹过来,借着风力跑过去,哪怕只是薄薄的一层,它们也仔细地小心地覆盖过去。这多么像慈爱的母亲查看晚睡的孩子啊,为他掖掖被角,抻抻被头,轻手轻脚,生怕惊动了他们的美梦。

这些来自遥远天庭的精灵,降落在哪里,便在哪里栖息下来,不论是亮堂堂的屋宇楼顶,还是简陋街巷的阴暗角落,不论是宽阔的田野,还是狭窄的小道,它都悄无声息地降落,义无反顾地扎根,它们到底没有人类“聪明”。

生活在这个漂亮星球上的人们,要嘲笑它的老实与愚蠢了。

上帝挑选它们下凡的时候,它们竟然没有人向上帝提出异议!

为什么偏偏让我去?我不愿到那个不知名的星球去,我习惯了这浩渺的天庭,自由自在地飘游,现在让我到那个遥远的艰苦的地方去,我不去!

如果一定让我去,应该谈谈条件吧?回来后如果能进入嫦娥的仙宫里,化成一杯香醇的仙茗,常伴仙女左右,这个结局还可以;或者直接让我进入王母娘娘的瑶池里,只要拥有我们一滴,便可以长生不老,保持千年童颜,需要日夜有天兵天将守卫,尊贵至极,岂不妙哉?当然,如果不答应这些条件,傻子才去!

出发的前夕,对于将要到达的目的地,竟然没有人挑三拣四!这些精灵,真是愚笨至极!

它们其实心里清楚,他们的归宿与结局会相差千里。有的可能降落到田野里,有草香,有鸟鸣,有明媚的阳光照拂,用不了多少时日,便能化成一股轻烟,重返天庭;有的可能降落在屋顶,可以遥看蓝天白云,近观人间百态,呼吸柴米油盐之气,领略芸芸众生的欢喜悲戚,也不枉来人世走一趟。然而,有的则没有这么幸运,降落到马路上,一大早就被滚滚的车流淹没,车压脚踏,还被道上的泥土裹挟了全身,弄得灰头土脸,肮脏不堪,像人类工地上搬砖和泥的民工一样,一天下来,泥猴一般,遭人白眼嫌弃,一不小心,玷污了美女漂亮的鞋子,被美女狠狠地跺一脚,羞耻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即使这样,它们竟然好像浑然不知它们之间巨大的差异,还是按照既定的节奏,原有的秩序,该落到哪里还落到哪里。假如换了人类,互相之间有这么大的差距,早已经呆不下去,忍不下去,一定气愤不已!有门路的,赶紧找门路,托关系,千方百计走人!再不济,也看眼色行事,插个队,加个塞,换个地方呆着去!怎么也不能眼睁睁、傻乎乎地往火坑里跳啊!

这些精灵啊,唉,这不?还一拨一拨兴冲冲地赶过来,云淡风轻,宠辱不惊,安之若素。该到田野的,倏忽钻到田野里不见了;该到屋顶的,稳稳地落到屋顶上,好像给屋顶戴上了一顶棉帽子;该到马路上的,也前仆后继,一如既往地落上去,即使被践踏,即使被碾压,即使被玷污,仍然落上去,一幅痴心不悔的模样。

这无声的雪啊,这来自天庭的精灵啊...... 


  四、丰年好大雪

祝福元旦快乐的声音还没落下去,天气预报就送来了好消息,近期将有一场大雪降临。看到这则消息,人们好不兴奋,冬天不见雪,还像个冬天的样子吗?

流行感冒、肺炎、发烧、咳嗽,孩子们一批批被击倒了,医院里挤满了吃药、打针、输液的孩子们,病房里住不下,不得已在走廊里住下来,一个孩子身边要两三个大人陪护,人们焦虑的神情,孩子们哭闹的喧哗,整个楼层像热闹的集贸市场一样。学校一遍遍地向家长们发送预防感冒的注意事项,家长们如履薄冰、小心谨慎地认真执行学校的规定,即使这样,仍然不能阻断孩子们前仆后继地被病菌侵蚀、围困、攻陷,最后不得不中断学业。

大人们的抵抗力也好不到哪里去,忽冷忽热的天气,雾霾的猖獗,他们也纷纷像中弹的士兵一样,萎靡几天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告假回家休息。

大家迫切地希望来一场大雪、降温,过滤掉空气中可恶的尘埃颗粒,还大家洁净的空气;冻死空气中到处飞扬的病菌,控制瘟疫蔓延扩散,还人们健康的身体。

因此,对这场大雪的期待,人们急迫的心情可见一斑。

太阳终于不再出来了,气温在逐渐下降,寒风也赶来活动了,看来这是迎接大雪的前兆。

预告说3号有降雪。天阴着,人们静静地等待着,从早晨盼到下午,灰蒙蒙的天空一如既往地苍白、空洞、安静,心急的人们再也等不下去了,编出各种段子在网络上传播,把人们日常生活中遇到的各类奇葩的通行证、合格证、审批单、证书,统统捆绑到失约的大雪身上,让这个天外来客人影还没到,便被诙谐、幽默的人们戏剧了一把。

是剧总要有开场的时候。像一幕精彩的大剧,即将上演的时候,总要提前将广告打出去,精美的剧情照片张贴在巨大的海报上,简短的剧情介绍特意将引人入胜的内容替换成大串的省略号,像人们将一个红艳艳的大苹果往垂涎欲滴的小孩子面前一伸,旋即又拿回去了一样,让人们心心念念地期待。大幕紧紧地关闭,台下逐渐座无虚席,开演的铃声终于响了,台下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大幕徐徐拉开了......

4号清晨,还没起床,习惯早起的母亲欣喜的声音传过来,下雪了!赶紧起床,拉开窗帘,急切地将脸贴在窗上,白茫茫的雪便透过玻璃映在黑色的眼珠里了。

草草吃过早饭,我打定主意步行去上班,顺便欣赏这美丽的雪景。

走出来,雪仍然没停,下得还挺大,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走上去,会有一个深深的脚印陷下去,拨脚向前时,会感到沉沉的阻滞。近几年,很少见到这么厚重的雪了。

路上,匆匆赶路上班的人们,脸上无一例外地呈现那种单调、冷淡、漠然的表情,仿佛喜怒哀乐被吸进厚厚的皮囊里,脸皮上统一被安装了坚硬的假面具,只在两只眼睛的位置,留下两个大小适中的窟窿,被各种各样的生活逼迫的焦虑的眼珠子便在这窟窿后面闪烁。最喜欢看孩子们,无事时还要故意制造出些喧哗来,看到这些大自然送来的礼物,自然按捺不住兴奋,边走边撅起屁股,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团一团,遇到同学,便向同学身上掷去;没遇到同学,也要找棵树干,向它投掷,打中了,便哈哈大笑着,仿佛得到了鼓励,再从地上捧一捧,继续这样的游戏。没有被捏实的雪团,投掷到半空便撒开来,纷纷加入到降雪的大军里,继续它们的行程,扑向大地的怀抱。

孩子们多么像初降的白雪啊!纯真的微笑,灵动的眼睛,生动、活泼,动感十足,富有生机与活力。心永远单纯、透明,从内到外由衷地高兴或伤心,没有掺杂任何杂质。可悲的是,孩子们总会长大,成长过程中,自发地或者人为地,自愿地或者强制地被套上了一层坚硬的面具,笑声失去了悦耳的欢快,哭声也失去了纯粹的伤心。

长大了的人,像这脚下的雪,渐渐地污浊了,融化了,冻结了,又融化了,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伴着纷纷扬扬的大雪,脚下响着咔嚓咔嚓的声音,麻雀在树林里扑楞楞地飞过,枝条上的雪朴簌簌地落下来,喜鹊喳喳地在远处鸣叫。在这落雪的清晨,宁静中其实是欢娱的,比如我们对雪的期盼与喜爱,比如这雪野中振翅高飞的鸟儿,它们的鸣叫高亢、清脆、婉转,它们也在用它们的鸟语表达对大雪的惊喜与欢乐呢。

田野里静悄悄地,青青的麦苗被暖融融的雪被拥吻着,舒适地享受着老天爷送来的新年礼物,干渴了一冬的麦根,此刻顾不上休息,正贪婪地吮吸这上天送来的甘霖。你仔细观察,会发现碧绿的麦苗上方还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而接近地面的部分,已变成褛空的、晶莹的冰花,那就是麦根热烈地吮吸留下的痕迹,再过些时候,它们一点点地下陷,直至最后被麦苗完全吸纳。吸饱了水分的麦苗像刚刚沐浴饱餐了一顿的人们,一扫平日的风尘仆仆、枯黄萎顿,引颈伸腰、精神抖擞、眉清目秀地在风中舞蹈。它们最是有情的,吃饱了,喝足了,暗暗地积蓄力量,憋着一股劲头,等待春天的来临,要以茁壮的身姿报答老天爷的恩赐和农人的辛劳。

付出与回报,土地是最公平的。没有偷懒的空隙可钻,没有圆滑的讨巧可乘,社会上惯用的那一套,土地统统不接受。

透过雾一般纷扬的雪花,踩在坚实的雪地上,接受了上天恩赐的新年礼物,我也要考虑该回报它些什么才好。


五、湖畔

我们小区旁边新建了一个人工湖,与人民公园毗邻,中间隔着一条马路,路下有水泥桥将人工湖与公园的大湖相连相通。如果说人民公园的大湖是个母亲湖,那么这个人工湖算是她的子女湖,位于她的下游,仰赖她的水源补给。

人工湖面积虽小,然而有湖有桥有亭,四围遍植垂柳、松柏、各种花木,树下铺了草皮。春天到了,树木返青,垂柳吐絮,花树盛开,景色分外迷人。

绕湖有两条小路,一条位于湖岸边栏杆外侧,红砖铺就;另一条在这一条外侧,位置稍高于这一条,与地面相平,是红色颗粒跑道。这条小道外侧,便是绿色的草地,苍松翠柏与垂柳依依,再远处的草地上,红的、粉的、紫的、白的花树正在热烈地开放,浓郁的香味弥漫在林间湖边。

湖畔周边是汉白玉石头栏杆,中间装饰有梅兰竹菊石雕图画,栏杆的柱子上雕有五彩祥云图案。整个湖区,干净整齐,行走在湖边,蓝天白云下碧水清流,木桥亭台筑于盈盈水波之上,空气清新,环境宜人,真是休闲锻炼的好地方。

晚上,我与爱人出去散步,刚走到院子门口,星星点点的雨落下来,雨滴虽然大,但落下来很稀疏,而且时下时停,我们便就近从车里取了两把雨伞,继续向湖畔而来。 

来到湖边,雨停了,锻炼的人因为下雨都散去了。天空黑沉沉的,一轮上弦月高挂天穹,由于有乌云遮敝,月亮模模糊糊的,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星星不见了,乌云完全遮住了它们。我和爱人慢慢地走在湖边,听远处有鹅嘎嘎的叫声,我们循着声音走去,看到湖岸边栏杆里面真的有一群鹅,大概有十几只,以前没见过,可能是刚刚放养进来的。天晚了,它们也许迷路了,不知该到哪里去宿营,惶恐地沿着湖岸走走停停,不时地停下来仰起细长的脖子鸣叫一阵,又继续无头无脑地向前走。正在这时,雨又下来了,这次不是零零星星的小雨,而是密集的雨点落下来,我们忙撑开雨伞,湖边的鹅们更紧张了,本来继续向前走一段就可以到桥下面去避雨,突然的降雨,让它们慌了,掉转头,远离桥而去。我们跟在这群鹅后面,听雨打在雨伞上,又很快地滑落到脚下,看雨在水面上打下一个个小水坑,快活地在水面上跳跃。 久旱的树木与草地拼命地吮吸这来自天庭的甘霖,很快空气中便弥漫了一股湿润的青草和新鲜泥土的芳香,混合着湖水淡淡的水草味道,沁人心脾。

十余分钟后,雨便停了,真是春雨贵如油啊,老天爷也不舍得多下一会儿。这时,天空中乌云向东移去,一轮皎洁的明月露出来,经过风雨的洗礼,天更蓝,月更亮,小星星也出来了,在月亮的周围,调皮地眨着眼睛。徐徐的微风吹来,湖面上一层层涟漪荡漾开去,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波。路灯倒映在水中,放大成一根根粗大的黄色光柱,仿佛水下建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远处的木桥和亭子都用彩色光带装饰,不时变幻出五彩的颜色,这些光带投影到水中,好像一面宽大的彩虹旗帜,在水波中飘扬。

鹅们现在也静下来,蹲在湖岸边,守着这湖,守着这光影笼罩的亭子、小桥。这里是它们的家园,它们是这里的主人。白天,它们摇头摆尾地畅游在湖里,两只黄色的脚丫子划来划去,带着它们白色的身体自如地在水里游戏,像两只船浆划着船儿,驶到这里,驶到那里。有小鱼小虾游过,它们果断地将头伸下水去,轻轻地一啄,又云淡风轻地继续向前,仿佛那捕鱼摸虾根本不是个事。夜晚的风吹皱了一池湖水,它们默默地立在湖畔,专注地望着湖水,莫不是在想,这面前碎琼乱玉般光波激荡的湖面,是它们白天游戏其中的湖吗?

我们站在栏杆旁边,静静地欣赏眼前的美景,微风拂面,杨柳婆娑,碧波起伏,恍若置身江南水乡。爱人说如此美景,怎能没有音乐呢?于是打开手机,曼妙的琴声响起,随着吉它弹奏,歌手沧桑又略带疲惫的嗓音传来,一曲《成都》缓缓地把我们带入成都午夜静谧的街头,一对情侣男的手插在裤兜,女的挽着他的衣袖,漫步在玉林路的尽头……

随着悠扬的歌声,我们仿佛进入浪漫的故事里,徜徉在无尽头的悠长的街巷里。情之所至,突然想到,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写一首《林州》,让漫步在林州街头的人们,听着一首名为《林州》的歌曲,看着林州的美景,沉醉于斯该多么美好!只可惜自己没有一支生花的妙笔,描绘不出家乡美丽的容貌,更可惜自己没有音乐天赋,谱不出天籁般的乐曲,送给我们的家乡。但我想,也许会有一天,一首名为《林州》的歌曲在耳边响起,我们还能想起今夜的湖畔。


六、消失的香椿树林

那天,在图书馆看书,天阴沉沉的,一会儿便下起雨来,雨打在窗外梧桐树阔大的叶子上,沙沙做响,雨水顺着叶片落下来,滴答有声。我喜欢这下雨天,坐在书屋里,有雨敲窗,静静地读书冥想。

突然,一阵可怕的机器的轰鸣声在窗外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声一声“嘎巴,嘎巴”的脆响传来,从打开的窗户飘来一股股浓郁的香气。我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纷纷从书上抬起头来,不自觉地望向窗外。窗外仍是梧桐树翠绿的叶子,在雨水的浸润下,绿得诱人。雨停了,这噪音从何而来?这香气又缘何而起?

机器的轰鸣声仍不断地响起,令人惊悚的“嘎巴,嘎巴”的声音,让人心惊肉跳,那突然而起的香气愈发浓郁了,好像成团成团地从打开的窗户涌进来,钻进我们的鼻子,顷刻间填满我们的屋子,围绕在我们身边,连衣服上也浸泡了这香气,令人不安。

闭馆时间到了,我们夹上书本走到屋外,机器的轰鸣声停了,令人惊惧不安的“嘎巴,嘎巴”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香气依然满满地充斥在空气中。

快步走到围墙外面,眼前的景象让人惊呆了。

一大片香椿树林现在成了树木的停尸场,现场狼籍不堪。香椿树被推土机拦腰折断,半人高的树桩歪歪斜斜地矗立在土地上,白色断痕刺目地伸向空中,像正在遭受屠戮的人悲壮的伸向天穹的双手。倒在地上的枝条仍然生机勃勃地向前伸着,懵懂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顿时明白了,那可怕的“嘎巴,嘎巴”的声音来自哪里,也瞬间清醒地意识到这浓得化不开的香气是怎么回事了。

这里原来是一片香椿树林,有四五亩大小,种满了大大小小的香椿树,大的有碗口粗,小的也有胳膊粗,估计有将近十年的树龄。因为这一片土地将被征用建商品房,这些香椿树便逃不脱被砍伐的命运。

前几日回家的路上,见有几个人拿着尺子在丈量这片香椿树林。虽然明白那是被征用的前奏,但没想到厄运来得这样快,须臾之间,它们十余年的生命戛然而止,缕缕香魂伴随着它们生命最后释放的香气缭绕在这片土地上空,久久不去。

我望着惨不忍睹的现场,心里难以平静。

我想,假如赋予香椿树人的感受,那“嘎巴,嘎巴”的脆响,莫不是大型推土机在碾压它们时,它们发出的惨叫与哀号?那凭空折断的树木,新鲜的断痕,歪斜的姿势,莫不是它们遭受突然袭击后向世人发出的最后的抗议与挣扎?那空中缭绕不去浓郁的香气,莫不是惨遭屠戮迸流出鲜血后散发出的浓重的血腥味道?

如果赋予这些香椿树人的语言,它们定要慨叹这突如其来的灾难,痛定思痛,在今后生死轮回的选择中,不遗余力要选择下一世转为人类。因为它们亲身体验了只有人类才是世间万物的主宰与统治者;只有人类才对世间万物操有生杀大权,所以人类对待身边的其它生物,可以不可一世,可以骄横野蛮,可以随时随地举起屠刀而没有丝毫的犹豫与胆怯,一切他们说了算。

当人类开着大型机械在香椿树林里横冲直撞地时候,他们的心里一定充满了屠戮般的快意与豪迈,那痛苦的可怕的“嘎巴,嘎巴”的声音,那充满血腥的“香气”,只会增加他们的亢奋与激情,让他们更猛烈地去破坏与摧毁。他们只想早些完成任务,好拿走一笔丰厚的酬金,至于那些策划与指挥这场屠戮的人,他们压根不用到场,所以他们听不到那恐怖的惨叫声,当然也闻不到那令人心悸不安的冲天的“香气”。

不消一个钟头,那“嘎巴,嘎巴”的声音已经停息;用不了几天,那“香气”也会随风而逝;不用多久,那片曾经生长过香椿树林的土地也会消失。还有什么不能被接受的呢?

不过,曾经种植过那些香椿树的人不会忘记那片香椿树林;春天里曾经采摘过这些香椿树芽的人不会忘记那片香椿树林;路过那片林子,被它挺拨的身姿与旺盛的生命活力吸引过的人,不会忘记那片香椿树林;曾经快乐地栖息在它的枝头鸣叫并在它高高的枝桠间做过巢的鸟儿,不会忘记那片给予它们丰沛的食物与温暖的巢穴的香椿树林;甚至凡是听到了那天的声音,见证了那天惨景的人们,不会忘记那片已经消失的香椿树林。


七、窗外的石榴树

我在一楼办公室工作快五年了,窗外是绿化带,种植着几株花树,树下有成片的开着白花的小草,几年时间,花树长高了,开着白花的小草也越来越茂密。

从前,当工作累了的时候,我总是越过窗口向远处张望,然而远望的目光总被院子外街道对面高高的楼房阻隔,只能无奈地收回目光,这时窗外这些花草便收容了我无处搁放想飞的心情。

房屋地势较高,花树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窗户下的小草却不易观赏,要走近窗边,甚至要把头挨在窗户上,或者直接打开窗户,探下头去,才能看到下面的小草。

每当阳历四五月时,花树中间会长出一根长长的花枝,上面结满了一串串白色的花蕾,花期比较长,有一两个星期,亭亭玉立,很漂亮。花树下面的小草,仿佛也听到了召唤,都从绿茸茸的草心中摇曳出一朵朵小白花来,很整齐,很干净,尤其今年雨水多,小草绿得诱人,花儿白得耀眼,吸引我一次次走到窗前,近距离欣赏这小小的窗外的一片天地。

窗外还有一道风景,草地中央有一棵石榴树,正位于我的窗下,它不是绿化带的原生植物,生长出来不过两三年时间,不过长得很快,不留意间,已经枝繁叶茂,现在竟然开花了,虽然花儿还不多,只在树的底部,有十几朵,不过中部也渐渐长出来鼓胀胀的花骨朵了。现在才刚刚初夏,估计今年就会花开满树。看着火红的花儿,次第开放,加上柔嫩的枝条,在微风中颤动,我的心儿也跟着颤动起来。

原来草地上只有开着白花的小草,两三年前,不知是谁将吃剩的石榴籽随便地抛到了窗外的草地上,因为我们的办公楼有五层,偶而会有吃剩的果核被抛下来,所以我这样猜想这棵石榴树的来历。

被随意抛到这里的石榴种子,便随遇而安地在窗外的草地上安了身,扎了根,静悄悄地发芽,成长。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只是刚刚长出地面尺余,只是纤细的一根枝条。石榴树在我们这里是吉祥树,寓意多子多福,所以只要有空地,家家院子里都喜欢栽种,经常见到,很熟悉,不是稀罕的树种。而且石榴树很容易生长,只要有一粒石榴籽,有土壤,不管肥沃还是贫瘠,它都能顽强地破土而出。经常在户外看到野生的石榴树,无人看管,无人欣赏,照样开得欢快、热烈,是一种非常讨喜的植物。

因此,不用揣摩,不用猜疑,只从这个细细的枝条,小而琐碎的叶子,我也可以断定那是一株石榴树。它从这样一根很不起眼的小枝条,经历两三年光阴,就长成了如今蓬蓬勃勃拥有无数枝条的石榴树,更令人赞叹的是,在这纤弱柔嫩的枝条上,已然爆出来的一个个红红的花蕾,有个别鲜艳的花瓣已挣脱花蕾的束缚,向外伸展开来,迫不及待地来看看外面新奇的世界。那火红的花儿一半伸出来,一半还卷在花蕾里面,真像顽皮的孩子在挣脱母亲的怀抱,正在与母亲拉扯中,欲走不能,欲挣不断,看着让人心疼与开心。

天阴沉沉的,不一会儿,雨便噼噼啪啪地落下来,雨点非常大,砸在地上有铜钱那么大,声音很响。狂风也跟着大雨而来,摇动得天地间一片混沌。我的心也跟着沉下来,这么大的雨点子,落在地上都那么大的动静,打在花树上,打在小小的花草上,打在我面前这柔弱的石榴树上,该有多疼啊!我能够躲在屋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甚至站在窗口“观赏”这狂风暴雨,可怜这些花草树木,却要在凄风苦雨中被摇晃,被敲打,被揉搓,我真想冲出去,用有限的力量为它们遮风挡雨。

然而,我想了想,又释然了。

这些花草树木,本就是大自然的产物,在自然中生,在自然中长,经风历雨,吸取天地精华,才能发芽,伸枝,展叶,茁壮成长,最后开花结果,一代代繁衍生息,与人类同为地球的居民。它们有的比人类来到地球生活早了不知多少年,在与恶劣的自然条件的抗争中,潜移默化地适应着也改变着周围的自然环境,使它向着有利于人类生存的方向发展,没有这些植物,人类日常生存所需的粮食、蔬菜、水果,甚至适合我们呼吸的空气都将无从谈起,也许在这个星球上根本就不会有人类的存在。所以这样想来,它们应该比人类更能经受风霜雨雪的磨砺与考验。实际生活中也确实是这样,随处可见的花草树木,只是随了季节的变换,兀自生长,除非经历了非常的变故,如雪灾、雷电、火灾等等,很少有半途死去的。从春天伊始,一直到秋天,它们活得繁盛有力量,从来没有半丝懈怠与倦懒,这种生命的蓬勃的活力真让人感动与佩服。

半小时后,风停了,雨歇了,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来,窗外,乌云散去,天地亮堂起来。我发现,树木花草并没有出现我担心的凄惨模样,相反,树木更挺直了;花树上的花儿盛开得更热烈了;小草虽有些歪斜,但更碧绿,更油亮了;再来看看我的石榴树吧,被风摇撼地也歪斜了,但是花朵一个都没少,花骨朵骄傲地挺立在枝头,雨水还亮晶晶地悬挂在它的头顶,被雨水清洗过的小小的叶子更鲜嫩了,不用说,经历过这场雨水的滋润,它生长得更淋漓与快意了。

回过头来想想,那个不经意间抛下这颗种子的人,完全的无心之举,却于无意间成就了这棵树,也许到现在,他或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还有这棵树的存在,而且这棵树跟他或她还有这样的渊源。我不知道,如果他或她从这棵树边走过,这棵石榴树会不会对给了它生命的这个人有些特殊的举动,比如说借助微风的力量,向他或她摇一摇枝条,或者恰好在他或她经过的时候,悄悄地展开一朵花瓣;或者它这样努力地向上生长,是否为了到那个人的窗前,看一看那个人,或者想让那个人看一看它......

这无尽的可能啊,或许都有可能,我们的拙眼是无法看到的了。


八、正月里来去踏春

春节刚过不久,正月还没过完,节气已到八九、九九,这时候,天气晴好,湛蓝的天宇一望无际,纤尘不染,连白云也怕遮挡了这纯粹的蓝宝石的光彩,悄悄地躲起来。虽然早晚温差还大一些,但白天阳光普照的时候,气温已经很适宜户外活动。

慵懒了一冬的我,终于盼来这大好的早春时光,迫不及待地约了朋友一同出去踏春。

走出去,果然是一番新天地。

天空澄澈,阳光明媚,空气清新,略带寒意的风儿让人精神振奋。

避开车马喧嚣的大路,专拣僻静、安宁的乡间小道,虽是泥土铺就的,但光滑、平整、干净。这些乡间小道,蜿蜒在田间,纵横在广阔的大地上,连接着田野与村落,像一条条玉带,在碧绿的田野中串起一个个明珠似的村庄。无论顺着哪一条路走下去,都会引领你到一个村庄,越过这个村庄,顺着小道走去,又会引领你到另外一个村庄,层出不穷,连绵不断。人类置身其中,承袭了自然的脉络,落地生根,开花结果,一代代繁衍生息,从古至今,再到遥远的未来……

远远地看到一条细细的小土路,两旁栽种着笔直的钻天杨,杨树个个挺拨高大,树冠整齐划一,树梢直插云霄,间或有一两个鸟巢筑在树梢的顶部,高高地擎在天空中,风吹树摇,让我们不禁为居住在上面的鸟儿捏了一把汗,又想起刚刚过去的严冬,朔风怒吼,寒冷刺骨,这些鸟儿居住在这个四面透风、飘飘摇摇的巢穴里,不知经受了怎样的苦难与艰险。然而,我又笑自己的愚痴了,自然界的生存法则,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经历过严酷的磨练,留下来的,才是更强壮的,才能让这一种族在弱肉强食的世间存活下来。

白杨树静静地站立着,像两排士兵列队欢迎我们,树干上一只只沉默的眼睛望着我们,仿佛无声地与我们交流,互相传递着春天的讯息。

小路的尽头,是广袤的田野,麦苗正在返青,虽然麦尖还枯黄着,但是你会发现,在松软湿润的泥土上,麦苗的根部,已泛出强劲的绿意,微风过处,无边的绿浪在荡漾。更有那勤劳的农人,在正月里,已经忙碌在田间地头,或浇地,或施肥,或锄草,望着他们埋首在田野的身影,恍然想起我们小时候,跟随父母到田里劳动的情景,如今,不仅我们远离了土地,远离了劳动,我们的父母也在城市化的进程中渐渐地失去了土地。小时候那种轰轰烈烈的劳动场景已不再现,犁地、拉耧、种麦、薅草、割麦、拾麦、打麦、扬场等等劳动场面,都变成了心中早已定格的底片,封存在永远的回忆里。

黑羽毛、白肚子的喜鹊,迈着雍容、华贵的步子,昂首挺胸地在麦田里巡视,和煦的阳光照下来,它们乌黑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芒。当冬天来临,许多鸟类纷纷整理行囊,拖家带口地迁往南方的时候,这些传说中给人类带来吉祥的鸟儿,却镇定自若,并不惧怕严冬的到来,一如既往地坚守在北方的大地上,与故土相依相偎。因此,即使在白雪皑皑的原野上,也会经常碰到这群黑色的精灵,给寒冷、静寂、荒凉、萧索的北方增添了无限的生机与活力。

麦田的尽头,村庄旁边,一带溪流,缓缓地流淌,阳光下,波光粼粼。在我们干旱少雨的北方,这样的溪流可不多见。早春时光,天气在转暖,河里的冰早已消融,河水清凌凌的,如果是炎热的夏天,我一定停下脚步,亲近这清澈、凉爽的河流,洗上一把脸,掬一捧水抛向远方,虽没有沙鸥云集,却也有鱼翔浅底的乐趣。心下暗想,等到夏天我再重新来过,到那时,两岸定是绿草茵茵,水草丰美,杨柳拂堤,又是一重风景吧。

河岸边是一块块整齐的菜地,被严冬肆虐过的蒜苗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倒是那碧绿的菠菜,虽然也经过了严冬的洗礼,却在早春时节,爆发了昂然的活力,从干硬的泥土中顽强地破土而出,努力挣脱土地的束缚,尽力向上伸展,那鲜嫩、油绿、肥厚的叶片,挨挨挤挤,争先恐后地冲出来,仿佛唯恐迟慢了,会被大地母亲像对待逃跑出屋的小孩子一样,一伸手抓回去,所以急着摆脱母亲的怀抱,向外面明媚的世界奔去。我最喜欢看这一抹新绿,会久久地凝视,像端祥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单调的黄褐色的土地,因了这亮丽柔嫩的绿,仿佛也骄傲起来,好像一位母亲在向人们炫耀,看!这是我培养出来的,多么喜人的孩子啊!是的,世间万物都是由大地母亲孕育而成的,她有理由骄傲与自豪,正是由于她像慈母一样无私无畏的付出,才使这土地上的动植物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地灵而人杰,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才使得人类能够生生息息,代代相传。

回程的路上,经过一片小树林,环绕小树林的,是一蓬蓬刺梅,刚刚返绿的枝条上已钻出一个个红色的尖尖的嫩芽。“忽”地一声,飞来一群麻雀,落在刺梅的枝条上,密密麻麻,黑压压一片,仿佛在召开一个重要的会议,吱吱喳喳讨论不休,也许刚有了结论,不约而同,“忽”一声又飞向了别处,只留下颤悠悠的枝条还在向它们招手致意。刺梅里面,种着几株玉兰,此时正值玉兰含苞待放,虽然一片叶子也没有,但玉兰花毫不忸怩作态,大大方方,端端正正挺立在枝头,在万木萧索的早春时节,最先向人类传递了春的消息。

吹面不寒杨柳风,这和煦的春风中,混合着新翻土地的气味与绿色麦苗的甜腥味,这些久违了的田野的气味,是在引领我们走向春天吗?


九、追忆曾经的年

进入腊月,接近年关,年就一天天逼近了。

不知从何时起,慢慢地,不知不觉地,我们不再热切地期盼年,过年,也渐渐地失去了往日的意义和在人们心中永恒的地位,变得不那么迫切和隆重,甚至有人利用过年的时间,携家带口外出去旅游,完全抛开了传统年的习俗,像民国初期的人,毅然剪掉了盘踞头上多年的辫子,一点也不顾及曾经是清王朝的子民一样。

年估计要伤心,它从来也没有料到有一天人们会这样怠慢它、冷落它,甚至要抛弃它。

我是个传统的人,虽然心中对年少了些许期待,然而,千百年传承下来的不可或缺的习俗,迎接年的仪式、态度和活动,在我心中依然有很重要的地位,否则,敷衍了事一番,总觉得对不起曾经风光无限、威风赫赫的年,仿佛没过年一样。   

曾经,我们多么盼望年啊!过年,是一个多么盛大的节日啊!没有哪一个节日能够超越它在人们心中的地位。

那时,年少的我们,从年初盼到年尾,掰着指头算,数着日子过,终于等到过年,欣喜的心情无以言表,对年的膜拜到了极致。

腊月二十三,在北方就是小年了。这一天,是传说中灶王爷上天奏事的日子。即使那时候很穷,没什么钱,但到了这一天,家家户户都要买上几根或一斤麦芽糖,决不会因为贫穷或其它原因估息将就。

大人们早早地吩咐孩子们擦干净桌子,将崭新的木板年画贴到灶王爷的专用牌位上,端端正正地摆在桌子上,将麦芽糖小心地放在盘子里,恭恭敬敬地放在灶王爷的牌位前,焚香祷告,磕头致谢。

据说,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回事,像人间官员一年一度向上级述职一样,灶王爷也要回到天上向老天爷陈述这一年来在人间的所见所闻。家家户户都希望昌平乐业,希望灶王爷能在老天爷面前为自己家美言几句,确保来年丰衣足食、平安无事。所以别小看这薄礼,却是一片厚意。一则希望,香甜的麦芽糖让灶王爷老头儿尝到甜头,在老天爷面前说出来的话甜蜜无比;二则在过去的一年里,自己有差错,有过失,有不敬之处,还希望用粘粘的麦芽糖,牢牢地粘住灶王爷饶舌的嘴巴,只讲好话,别讲那些孬话。

于是在我幼小的脑海中,便出现了白头发、白胡子的灶王爷,津津有味地吃着麦芽糖,芝麻沾在他长长的胡子上,等到他要开口说话时,粘粘地麦芽糖使他张不开嘴,只能从嘴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至于他到底说的什么,估计老天爷也得很费思量呢。

我们小孩子不管这些,我们只惦记着灶王爷享用过的、毫发未损的麦芽糖该赏赐给我们,我们嘴里吃着麦芽糖,心里感激着灶王爷,真是个好神仙,把这么美味的食物一动不动地留给我们,如果他果真大快朵颐,我们一定会骂他、恨他呢。

腊月二十四该打扫房子了。除非我母亲在进入腊月的某一个晴朗的天气,提前将房子打扫干净并晾晒完毕,否则,到二十四这一天,不管天气阴晴,即使寒冷地伸不出手来,我母亲也绝不含糊。早早地就将我们一个个喊出被窝,赶着我们匆忙吃过饭,将锅碗瓢盆收拾停当,大扫除就拉开了序幕。

母亲首先摘掉御寒挡风的布门帘、窗帘,然后打开屋门、窗子,像将军一样指挥我们将床上用品一件件搬出去,被子、褥子搭到门外早已扯起来的绳子上,床上的毡子、席子、稻草都要一股脑地一层层揭下来,挪到外面,靠在墙下面晾晒,没太阳也要透透风。等到床上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时,母亲头上便扎上毛巾,将做饭用的瓶瓶罐罐和衣柜箱笼尽量用单子蒙上,拿一根挷上扫帚的长竹竿,开始挨个清除屋角及房梁上的灰尘和蜘蛛网。

往往这个时候,积了一年的灰尘,随着扫帚的挥舞,便趁机作张作势起来,跟着在屋子里旋转、飞舞,刚从这里扫下去,它便轻盈地飞到别处去,空荡荡的屋子变成了它们的跳舞场。如果有阳光,它们的兴奋劲会看得更清楚,在阳光里急速地穿行,像去赶一场热闹的盛会。

我喜欢看这些在阳光中舞蹈的灰尘,除了那刺鼻的灰味,呛得我只打喷嚏外,我也学着母亲,头上顶块毛巾,舞一把扫帚,左挥一下,右挥一下,让好不容易停歇下来休息的灰尘又不知疲倦地舞蹈起来。

打扫完屋顶后,母亲便会指派我,将好不容易从屋顶上飞下来现在又落脚到床板上、桌子上、地上的灰尘,全部清除干净。

母亲忙着做简单的午饭,吃过饭,还有更繁重的任务呢。

一撂下碗,母亲便将上午摘下来的门帘、窗帘,床上揭下来的枕巾、床单、被单全部卷起来,塞进篮子或筐子里,顺便再将家里的脏衣服和鞋子也网罗到一起,都放到独轮车上,推着这些脏衣被到邻村的河里去清洗。临走时,还不忘记叮嘱哥哥们,下午一定将晾晒在外面的东西统统收回去,等她回来后铺床叠被。

我当然是跟着母亲一块儿到河边洗衣服的。

河的两岸早已蹲满了洗衣服的女人。有的人一大早就来了,占据有利的位置,连午饭都顾不上吃,坚持洗完衣服再回去,到这时候,她们的衣服基本上要洗完了,家里人吃完饭赶过来帮忙,把早已洗好晾晒到树枝上、茅草上的衣服、被单之类收到一起,折叠整齐,放到篮子、筐子里提回家里去。

我和母亲吃过午饭来的,已经来迟了,洗衣服的石头台子早被别人占据,要等在这些快洗完衣服的妇女旁边,等她们洗完走了,才能就着台子洗。实在没台子,只得搬一块大石头搭一个台子,新台子要么位置不好,在别人的下游,水脏,要么不平整,总是不如别人一直用的舒服。

那时候,母亲洗衣服,我负责晾晒。只要一看到母亲洗好一件,拧干水分,我马上从母亲手中接过来,抖散开来,摊开晾晒到草上或树枝上。

这一忙,不到天黑,堆积如山的脏衣被是洗不完的。天渐渐暗下来,河边慢慢没人了,哥哥来唤我们回家吃晚饭,我们才匆匆收拾完东西赶回家去。

晚上,母亲还要连夜铺好床,并将白天晒干的被单赶着缝上去,这样,当天夜里,我们就能钻进干干净净的被窝里睡觉,新鲜的肥皂味儿与暖暖的阳光味儿是我们最好的催眠剂。

腊月二十七八该蒸馍、炒肉、剁饺子馅了,这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依我们北方的风俗,年前要准备好正月里的吃食,一般正月十五之前,家里不再煎炸烹炒。我们家人口多,准备的馍、肉、饺子馅要保证正月十五之前足够全家人吃,这还不算,过年期间来拜年的亲戚朋友们也要吃,所以需要的吃食量就很大。

这么大的工作量,母亲一个人是绝对完不成的,这时候,父亲就要来帮忙。

蒸馍时,不仅要蒸我们吃的普通的馍,还要蒸供奉神仙和祖宗的花糕,数量多,花样也多。在决定蒸馍的前一天,父母要先发面。往往从角落里搬出只在过年时才用的尘封已久的大磁缸,洗干净,将搀了酵母的面粉在缸里和成光滑的面团。由于天气太冷,怕面发不起来,面缸上除了盖上一层干净的笼布之外,还要将厚厚的棉被盖上去,给它保暖加温,像辛苦的母鸡孵化小鸡一样。第二天一早,小心地揭开棉被,原本磁实的面团变得饱满、蓬松,胀满了整个大缸,光滑的表面裂开了一道道深深地裂纹,透过裂纹,浓浓的酵母味道扑鼻而来,这时候,面就发好了。

蒸出暄腾腾的白馍,发好面是第一关,第二关就看揉面了。

男人力气大,所以揉面这个力气活就交给父亲。将发好的面搀上面粉,兑上温水,反复揉搓、按压,直到再次和成均匀、光滑的面团,拿起刀随手切下一块,会看到面团里密密麻麻布满了小孔,面就和好了。

随后捏馒头、花糕就是女人们的事情了。常常邻居的大娘、婶子会来帮忙,几个女人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说笑,还忙里偷闲比一比谁捏的馒头周正、圆润,谁捏的花糕样式新颖、复杂。到底女人们手巧,热热闹闹地不用多大功夫一锅盖一锅盖都摆满了。

这时候,父亲早已将大蒸笼准备好,并且将水烧开了,母亲一个个将捏好的馒头、花糕摆进去,小心地一屉一屉码放好,最后盖上铁盖子,父亲就坐在凳子上专心烧火。别小看这烧火蒸馍,也是个技术活呢,火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要控制好火候,否则,蒸出来的馍要么颜色不白,要么不暄软蓬松,要么表皮还会起泡,破了面相,等到初一祭拜神仙、祖宗的时候,邻里亲友们聚在一起,谁家今年蒸的馍好,高下立刻就会见分晓。

四十多分钟后,馍基本上蒸好了,揭开最上面的铁笼盖,白色的热气像开闸的洪水一样从蒸笼里奔腾而出,慢慢地,水汽散尽,一个个雪白的馒头、花糕挤挤挨挨地闪亮登场。母亲在袅袅的余热中要把这些馒头、花糕抓起来,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簸箕里、簸箩里摆放好,等到晾凉后,收到院子里的缸里冷藏储存,随吃随拿,只要天气寒冷,一般不会变质损坏。

炒肉、剁饺子馅,母亲一般都是在夜里完成的。疯玩了一天的我,吃过晚饭没多久,就困得支持不住,早早地钻进被窝里做梦去了,只是这梦里,常常充满了浓浓的肉香和乒乒乓乓的声音,等到天亮起床时,会看到黑色的铁锅里红红的肉上面覆盖着一层凝结了的白白的油冻,像油锅里突然下了雪。饺子馅也早已静静地卧在磁盆里,不经意地向外散发着微微的香气。

在这忙乱的间隙,母亲还要夜以继日地为我们裁剪衣服,缝制鞋子,保证在新年的早晨,每个孩子都能以崭新的面貌立在她的面前。

时光像静静的河流,悄无声息,一晃儿的功夫,如今,过年需要的每样东西都可以轻轻松松地买到,我们不再眼巴巴地贪馋那些吃食,足不出户就可以享受到干净的被褥与衣物,再也没有了那些手工作坊式的劳累、紧张与忙乱,渴望一根麦芽糖、河边洗衣、过年蒸馍成为心底永远的回忆,像挂在墙上的老照片一样,慢慢地发黄,渐渐地成为历史。

没有了曾经的那些经历,没有了曾经的那些过程,结果便注定平淡无奇。

不过,于平淡中回首,于安然中回味,可能会更真切地感受到幸福的意蕴吧。


作者其他作品:

十、《半边树》刘梅平

十一、《寻根老槐树》刘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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