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细读水浒109将之郁闷的林冲

豹子头林冲在我们的记忆中常常和他在《水浒传》中的形象有很大差异，那么差异到底出自哪里？因为有一个著名画家曾经画了一个风雪山神庙林冲的肖像，画面中的林冲肩桃花枪，身披披风，头戴红缨毡笠，走在茫茫大雪之中，满面坚毅之色，正是逼上梁山的最好写照。这幅画十分有名，以至于人们把《水浒传》中林冲的形象和画中的林冲常常混为一谈。画中的林冲是白面将军，英俊异常，以至于让人觉得其相貌和《三国演义》里面的周瑜，或者赵云之类的儒将类似。而《水浒传》中描述的林冲也就是说最初的艺术形象却并非如此：

头戴一顶青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一领单绿罗团花战袍，腰系一条双搭尾龟背银带。穿一对磕瓜头朝样皂靴，手中执一把折叠纸西川扇子。那官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第7回）

我们再来看一下《三国演义》中张飞的长相：

玄德回视其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玄德见他形貌异常，问其姓名。其人曰：“某姓张名飞，字翼德。”（《三国演义》第1回）

看来林冲的长相整个活脱脱一个张飞啊。可以设想，如果林冲真的是白面的形象，那么读者对其在和高裘、高衙内的冲突时采取忍气吞声的态度就比较容易理解了，而一个豹头环眼的、号称梁山第一个会厮杀的猛将，在上官面前不得不奴颜卑膝，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保护，这其实更有艺术冲击力。因此我们不能不说，施耐庵在创造人物的时候，艺术手法已经足以与现代的文学创作方式相媲美。而说到林冲这个人物，他是一个心理冲突十分激烈的人物，在书中，他的光彩之处随处可见，他的倒霉之处也比比皆是。

但是要说到林冲真正丢人的一次，要数发生在林冲风雪山神庙之后的这件事情了：

林冲径投那草屋来，推开门，只见那中间坐着一个老庄家，周围坐着四五个小庄家向火。地炉里面焰焰地烧着柴火。林冲走到面前叫道：“众位拜揖，小人是牢城营差使人，被雪打湿了衣裳，借此火烘一烘，望乞方便。”庄客道：“你自烘便了，何妨得。”

林冲烘着身上湿衣服，略有些干，只见火炭边煨着一个瓮儿，里面透出酒香。林冲便道：“小人身边有些碎银子，望烦回些酒吃。”老庄客道：“我们每夜轮流看米囤，如今四更天气正冷，我们这几个吃尚且不够，那得回与你。休要指望！”林冲又道：“胡乱只回三两碗与小人挡寒。”老庄客道：“你那人休缠！休缠！”林冲闻得酒香，越要吃，说道：“没奈何，回些罢。”众庄客道：“好意着你烘衣裳向火，便来要酒吃！去便去，不去时，将来吊在这里！”林冲怒道：“这厮们好无道理！”把手中枪看着块焰焰着的火柴头，望老庄家脸上只一挑将起来，又把枪去火炉里只一搅，那老庄家的髭须焰焰的烧着，众庄客都跳将起来。林冲把枪杆乱打，老庄家先走了，庄家们都动弹不得，被林冲赶打一顿，都走了。

林冲道：“都走了！老爷快活吃酒！”土坑上却有两个椰瓢，取一个下来，倾那瓮酒来，吃了一会，剩了一半。提了枪，出门便走。一步高，一步低，踉踉跄跄，捉脚不住。走不过一里路，被朔风一掉，随着那山涧边倒了，那里挣得起来。大凡醉人一倒，便起不得。当时林冲醉倒在雪地上。

却说众庄客引了二十余人，拖枪拽棒，都奔草屋下看时，不见了林冲。却寻着踪迹赶将来，只见倒在雪地里，花枪丢在一边。庄客一齐上，就地拿起林冲来，将一条索缚了。（第10回）

向人家要酒喝遭到拒绝后，林冲竟因为这点不快，面对曾经对自己不错、让自己烤火的老者做出只有李逵才能干出的事——他挑起了火堆中的木柴，直挑到对方老管家的脸上，把对方的胡须烧着，可谓倚强凌弱。周围几位庄客跳起来厮斗，自然不是林教头的对手，都被他打跑了，而后林冲把他们留在这儿的酒喝掉了一半，然后继续前行。不料林冲因为酒醉摔倒路边被前来寻找的庄客活捉，抓到庄里吊起来。想来林教头不曾有这样丢脸的事情——抢了人家老头的酒喝、烧了人家的胡子，最后被人家吊起来，而且因为错误完全是自己的，传到江湖上真是好说不好听，这一顿打大概要白挨。最后如果不是柴进出来营救，林冲的名声只怕就毁在这里了。

如果说这件事是林教头在做人上比较失格的话，在最骄傲的武艺方面，林冲也曾经有过丢人的事情。此事发生在第98回——读者往往对《水浒传》80回以后的版本不太重视，但事实上，在第80回以后的版本中，有很多出色的战斗描写，也塑造了《水浒传》中一些人物不同的侧面。比如说林冲在第98回中就曾经与田虎手下女将琼英进行过一次交锋。在这次交锋中，号称水泊梁山第一个会厮杀的林教头，却败在这名年方只有二八的女将军琼英郡主手下。琼英在《水浒传》中和张清一样都是善于远程攻击的，善于用石子打击对方。

琼英更不打话，拈戟拍马，直抢林冲。林冲挺矛来斗。两马相交，军器并举。斗无数合，琼英遮拦不住，卖个破绽，虚刺一戟，拨马望东便走。林冲纵马追赶。南阵前孙安看见是琼英旗号，大叫：“林将军不可追赶，恐有暗算。”林冲手段高强，那里肯听，拍马紧紧赶将来。那绿茸茸草地上，八个马蹄翻盏撒钹般，勃喇喇地风团儿也似般走。琼英见林冲赶得至近，把左手虚提画戟，右手便向绣袋中摸出石子，扭回身，觑定林冲面门较近，一石子飞来。林冲眼明手快，将矛柄拨过了石子。琼英见打不着，再拈第二个石子，手起处，真似流星掣电，石子来，吓得鬼哭神惊，又望林冲打来。林冲急躲不迭，打在脸上，鲜血迸流，拖矛回阵。（第98回）

堂堂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上，大概算是林冲在武艺上最为耻辱一件事情了。

    说起来，在梁山泊众好汉中，林冲可算是最让人憋气的人物之一——身为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出场时媳妇被调戏，接着自己又遭陷害误入白虎堂、遭发配，在野猪林中如果不是鲁智深救他的话，恐怕已经命丧两个小小衙役之手了。但是林冲也并不全是这样忍辱负重、一直受气的一个角色，至少在风雪山神庙时，可以算是林冲最精彩的一幕。然后当晁天王上梁山火并王伦时，也是读来最让人痛快的篇章之一。在吴用的挑拨之后，林冲的火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程度，把桌子只一脚，踢在一边，抢起身来，从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刀来。这时候吴用在一旁也是早就安排好来帮忙，这里特别有意思的一段就是晁盖和刘唐两个彪形大汉上亭子拦住王伦叫道：“不要火并”。而吴用则是一手扯住林冲，说着头领不可造次。王伦外号白衣秀才，被晁盖和刘唐两个彪形大汉拦住，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被吴用拦住。虽说吴用应该也有一身好武艺，但至少是一幅书生打扮。好一幅生动的画面。吴用肯定是拦不住林冲了，林冲冲上来，王伦见势头不好，想要跑，晁盖刘唐当然是拦得住他，怎么能跑得了呢？林冲先拿住王伦痛骂了一通，然后一刀刺死。

林冲在东京汴梁时，是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这个职位谈不上是个多大的官，但是能呆在这个职位上的一定都是武艺高强之辈，是上阵厮杀的猛将。所以我们要想完整的看到林冲的形象，就必须提一下林冲在军阵之中的表现。实际上在梁山上，有很多英雄好汉虽然武艺高强，但却只是江湖上的工夫，只善于单打独斗，在江湖混战之中争雄，假如碰到了如云军阵、铁马金戈场面的时候，就很难取得真正的胜利了。但林冲则不同，林冲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高级军官，因此林冲最出彩的场面基本都表现在军阵厮杀之上，比如说在第77回。当时童贯征剿梁山，在与正规军作战之中，林冲体现出了他的出色之处。

当时林冲在童贯军兵出现混乱时，突然冲出厮杀，此时林冲是和呼延灼一起出阵冲击童贯的后军，人称两股鞭飞风雨响，一条枪到鬼神愁，左边大将呼延灼，右手英雄豹子头。这里英雄豹子头指的就是林冲。一边冲锋，二将一边大喝：“奸臣童贯，待走哪里去？早来受死。”在历史上童贯是北宋军队之中最高级的将领，所以林冲这一战可以说威震朝廷。此时洳州督监马万里迎上接住林冲厮杀。马万里也是童贯调来的十督监之一，却与林冲斗不到数合，力气不佳，要走时却被林冲大喝一声，慌了手脚，着了一矛，戳在马下。在这里，林冲不但豹头环眼的形象与张飞相似，包括战斗作风也比较相似，大喝一声使对方心慌意乱取得优势，正如张翼德在长板桥头一声大喝。林冲的这种勇猛并非仅有一次，而是不是就体现出来，可谓精彩纷呈不断。

    在征方腊之战中，林冲的实力也频繁显现出来。方腊也是南方一带雄主，与水泊梁山势力不相上下。在这场恶战中，多有梁山名将败于、甚至死于方腊部下之手的记述。其中方腊队伍中一员著名大将是镇守歙州的南国尚书王寅，他与宋江军马对阵时，使得宋江军中多有大将折损于他手：

却说王尚书正走之间，撞着李云，截住厮杀。王尚书便挺枪向前，李云却是步斗。那王尚书枪起马到，早把李云踏倒。石勇见冲翻了李云，便冲突向前，急来救时，王尚书把条枪神出鬼没，石勇如何抵挡得住？王尚书战了数合，得便处把石勇一枪，结果了性命，当下身死。（第108回）

可见水泊梁山108将仅仅在片刻之中就被王尚书枪挑两人。

城里却早赶出孙立、黄信、邹渊、邹润四将，截住王尚书杀。那王寅奋勇力敌四将，并无惧怯。不想又撞出林冲赶到，这个又是个会厮杀的，那王寅便有三头六臂，也敌不过五将。众人齐上，乱戳杀王寅，可怜南国尚书将，今日方知志莫伸！（第108回）

连杀二将，再勇战四将并无惧怯，可见王尚书之勇，直到林冲加入了战斗，才使这名一条枪使得神出鬼没的王尚书，最终被乱戳杀于歙州城下，足以显现林冲确实勇武过人，善于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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