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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宝元年间，河南汝宁府上蔡县，有位巨富老者金彦龙，年逾六旬，与妻周氏生有一子，名唤金本荣，年二十五岁，娶媳妇江玉梅，年纪二十，正当芳华，娇容美丽。一家四口，全靠典当度日。忽有一日，金本荣在长街市面算了一命，算卦的说他有一百日血光之灾，出门躲避，方可免祸。本荣自思，族兄金本立在河南府洛阳经商，不如去那里避难，二来去彼处做些买卖。他回家与父母说明缘故，金彦龙叹道：“我有一双玉连环，珍珠百颗，你拿到族兄处货卖，价值十万贯，不知儿子意下如何？”金本荣听罢，喜不自胜，当即点头答应。 父子正说之间，旁边转过儿媳江玉梅，上前禀道：“公婆在上，夫君在家，终日总是饮酒，若带这多财宝上路，万一路途有失，到时悔之不及，怎生放心让他独自前去？想如今太平时节，媳妇愿与夫君同去，不知公婆意肯从否？”金彦龙赞许道：“为父也正担心他好酒误事，若得你同去最好。今天是个吉日，你夫妻俩可收拾起程。”随后把珍珠、玉连环交给本荣，嘱咐道：“过了百日后便要回家，不可远游在外，令父母挂心。”金本荣应诺，拜辞父母离家。时遇春天，桃红柳绿，城外踏青游玩者并肩相随。 本荣夫妻行至天晚，寻到栈店，略具杯酌。正饮之时，只见一个道士走进店内，但见其人头绾双仙丫角，身穿皂布道袍。脚踏两只麻鞋，手执鳖壳扇子，威仪凛凛，道貌堂堂。道士看到本荣夫妇，上前施礼：“贫道来此抄化一斋，不知你们心诚否？”本荣平生敬奉玄帝，一心好道，便邀道士入座：“请坐同饮。”道士笑道：“金本荣，你夫妇两人将要何往？”本荣登时大惊：“我与你素不相识，何以知我姓名？” 道士正色道：“贫道久得真人传授，吉凶无不知晓，今观你二人气色，眼下必有大灾临身，切宜兢禁谨慎。”本荣无奈道：“我等凡人，有眼如盲，不知趋吉避凶之方，况兼家有父母在堂，先生既知休咎，望乞怜相救，大恩不敢忘。”道士点头：“贫道观你夫妇行善已久，岂能忍心坐视不救？今赐你两丸丹药，二人各服一丸，则自然能除灾免难。但你宝物记得紧收随身，知你有难，可奔山中来寻雪涧师父。”言罢辞别。 本荣在路，晓行夜宿，不到一日，临近洛阳县，忽听来往路人议论纷纷，有人劝道：“西夏国王赵元吴欲兴兵犯界，形势紧张，百姓各自逃生，你二人最好不要再往前走，恐有危险。”本荣思量半晌，对妻子玉梅说道：“我在家中有结交个朋友，唤做李中立，此人在开封府郑州汜水县居住，他前年来上蔡县做买卖时，我曾多有恩于他。如今既如此，不免要去投奔他，再作计较。”玉梅从夫言。本荣向乡民打探路径，与妻子来到李中立门前，先托人禀报。李中立闻知，立刻整衣出迎。 双方相见，入内茶罢，中立询问本荣来情，本荣即以因算命欲出门躲灾一事相告：“承父命携带珍珠、玉连环去洛阳经商，突闻西夏准备大举兴兵犯境，特来投奔兄弟。还望看在往日情分上，多多海容，亦足见厚义之意。”中立听罢，细观本荣妻子玉梅生得美貌如花，不由心生歹计，表面关切道：“洛阳与本处同属东京管辖，西夏若有兵犯界，本处或不能幸免。贤兄且安心住下，小弟有处地窨，倘敌寇来犯，进入地窨躲避，管教太平无事。况兼朝廷有官军收捉贼寇，贤兄不必担忧。” 他随后置酒招待，又唤当值仆人李四去接隔壁王婆来家陪侍。王婆来后，邀请玉梅到后堂与李中立妻子相谈，天黑后，李家收拾一处房间让本荣夫妻安歇。 过了数日，李中立见财色动心，暗地唤李四吩咐道：“我去上蔡县做买卖时，本钱被金本荣全赖了，今日来到我家，他随身有珍珠百颗、玉连环一对。你如今替我报这冤仇，可将他诱至无人处杀死，刀上务要见血，将珠玉二物并其头巾拿来为证，我保你一世不愁吃喝，决无虚言。”李四大喜。两人商议已定，次日李中立向本荣诈道：“我有所小庄，内有一空窨，贤兄可去一观。”本荣不知是计，应声道：“贤弟既有庄所，我便与李四同去一看。”当日与李四同去，本荣宝物日夜随身。 二人赶到荒芜人烟处，李四猛地拔出腰间尖刀，威逼道：“小人奉李官人严命，说你在上蔡县时，你曾赖了他本钱，今日到此，让我杀你。不关我事，你做鬼休要怨我。”举刀就要刺去。本荣顿时惊得魂飞天外，连忙跪地，苦苦哀求：“李四哥听禀，他在洛阳时，我多有恩于他。他如今必是见我妻子美貌，恩将仇报，图财害命，谋夫占妻，情实冤惨。望念我家中有七旬父母，无人侍养，饶我性命，则阴德莫大啊。” 李四不听：“小人只是承主之命，要取得宝物，我且问你宝物现在何处？”本荣曰：“宝物随身在此，任君拿去，还望放我微生。”李四见了宝物，怅然长叹：“我闻图人财者不害其命。如今已有宝物，更要取你佩戴的头巾为证，刀上又要见血，方可归报，不然我也难做人情。”本荣急道：“这事容易。”取指咬破，吮血喷在刀上，遍有血迹。李四抬手道：“我今饶你性命，你可急往别处躲避，以免连累我。” 本荣拱手道：“我既留得性命，就如放龙归海，似虎归山，不受羁绊，自当远去，安敢牵累于君？”拜辞而去。李四得得宝物急忙回庄，送报李中立。中立大喜，吩咐置酒后堂，请嫂嫂江玉梅叙情。此时正值秋夜之景，国朝江春江先生有诗一首吟秋夜，极是精切，故附录于此： 昨夜书楼梦不成，寂无金鼓自心惊。月穿疏牖贡秋色，风过平林作雨声。 近有砌蛩添怆悴，远来边雁带悲鸣。圣朝自有通贤路，不问平洋草莽行。 话说李中立设宴，请江玉梅叙情。玉梅见天色已晚，便询问道：“叔叔让我夫君去看庄所，缘何至今不见他回？”李中立直言不讳：“我家道颇富，贤嫂与我成为夫妇，也能快活一世，何必挂虑丈夫？”玉梅叱道：“倘我夫君见在，叔叔出此牛马之言，莫非不知羞耻？”李中立见玉梅秀丽，按捺不住，竟然搂住求欢。玉梅大怒，一把推开：“妾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夫君既无弃妻之言，我安能伤风败俗以污名节？你若实在要厚待，只要叫我丈夫与我一语，我宁死而不受辱！” 李中立大笑：“金本荣今日已被我所杀，你若不信，我拿物事给你一观，以绝念想。”当即唤李四将宝物丢在地上，“娘子，你看这头巾，刀上有血，你若不顺我，亦难免一死。”玉梅一见宝物，登时哭晕在地。中立上前抱起玉梅：“嫂嫂不须烦恼，你丈夫已死，我与你成为夫妇，谅来也不玷厚于你，何故执迷太甚？”情不能忍，又强欲求欢。玉梅自思：“这贼将夫君谋财害命，又要谋我为妻，我若不从，必遭毒手。”随后虚与委蛇道：“我有半年身孕，你若想与我结为夫妇，须待我生完孩子后，再作另话，否则我只有一死而已，不愿与你为偶。” 中立自思玉梅生完之外，谅不能逃脱，于是从其所言，唤来王婆吩咐道：“你同这娘子去深村里的山神庙安歇，我有处房产在那，你可将她藏在房中，等她生完之后，不论男娃女娃，都丢了，待满月时，报我知晓，那时成亲也不晚。”王婆依言，领玉梅离开。 话说本荣父亲金彦龙在家，思念儿子、儿媳不归，又杳无音信，彦龙与妻子封记家私，收拾银两，沿途寻找。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玉梅在山神庙旁的空屋中待过数月，一日突然肚疼发作，生下一男。王婆无奈道：“此子只好丢在水里，恐李官人得知，害人性命。”玉梅再三哀告：“今他父亲痛遭陷害，此子也算投三光出世，望乞垂怜，待他满月，丢弃不迟。”王婆见玉梅其情可悯，心内亦怜，便从其所言。 不觉又过满月，玉梅写下孩子出生年月日，放在他身上，丢在山神庙中，候人抱去抚养，以期留得性命：“河南汝宁府人氏，金胜祖，年一岁，十月十五日午时生。”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金彦龙夫妇寻到山神庙卜问吉凶，进到庙里，居然撞见儿媳玉梅。公婆大惊，问儿子何在，玉梅低声诉说前事。彦龙听罢，苦不能忍，正欲具状告理，不料被开封府的线人提前缉知此案。不久，官差领着关文，径投河南府汜水县，跨地拿了李中立，到案后先重杖一百，然后收监。未待开审，王婆表示想充作证人，玉梅感激不尽：“定当报答。” 再说金本荣自从离开汜水县，无处安身，跋山涉水，竟撞见雪涧师父，故留庵中修行出家，然不知父母妻子下落，心内始终愁闷不乐。忽一日，师父吩咐本荣：“今日派你去开封府抄化，有你亲眷在那，你可小心在意，回来让我知道。”金本荣拜辞师父，赶去开封府。好一番折腾，父子相见，申告府衙，知府令人从狱中提出李中立，当堂审问。人证王婆与李四在场，李中立不敢抵赖，只能据实招供：“小人确实贪财谋害，强占本荣妻子。” 知府吩咐取来长枷，枷镣锁肘，将李中立送至死囚大牢，然后行文抄没李氏家财，一半给赏李四，一半给赏王婆，并追缴被私吞的财宝，还给金本荣。李中立妻子发配边疆。案情具奏，朝廷批复很快下来，认为李中立谋害人命，事实确凿，其情难恕；谋夺人妻，律法难容，合该处斩，以戒刁奸。时人有诗叹曰：祸福昭彰本在天，休将报应作徒然。暗中神鬼分明见，若不亡家定减年。 ------------ 此案译自《百家公案》中【谋夫占妻】一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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