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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小站秋夜》（外两篇.梁利萍散文专辑） 小站秋夜 梁利萍 只身一人候在远离繁华的公车站，伴着昏黄灯光，婆娑树影，越发觉得这深秋的夜异常孤冷。她收了收大衣领口，目光执着又茫然地投向车来的方向，只是从很远处就看到，隔三差五驶来的公车前方，那红亮亮的液晶数字没有一个恰巧是她盼望的。 心里一点伤感在这清冷的小车站发酵起来。路旁默不作声的树木齐刷刷板着同样冷漠的面孔，无意理会这个失落的女人，甚或根本就没在意过她的存在。看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子和车子里坐得稳稳的人，看着越来越深沉的夜色，泪水在心里打转，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自己，孤苦伶仃地找不到归处。 换做是平日里，她定会焦急了，只是此时，她情愿让心中那种悲凉感在不确定的等待中延伸下去。此情此景，与自己的心境那么合拍，她不希望这样一支伤感的曲子被打断。 “这个时间是该坐在家里用晚餐的。”她告诉自己，为自己被生活所累而委屈，自怜自哀起来。 要说，今天真正是个艳阳天，没了前日的寒流，没了昨日狂妄的风，暖和得让人不适应，却又喜欢得紧，即便是入夜也断然不该这般冷的。再者，其实今天下班只是晚了一点点，同样一段幽僻的小路，同样一座清闲的车站，竟是被糟糕的心情拖累得格外凄冷。从前此时，只见皓月当空，而今，心中的阴云遮了那弯月亮，沉重的心事将眼神压到尘埃里。那些往日她眼中翩然蝶舞的落叶，也不过是一片片任风摆布的俗物罢了。 也许是拼累了吧，伤心不过是个借口，她实在想歇歇，只是这一歇下来就不情愿起身了…… “我这是怎么啦？”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是个阳光而自信的女人，此刻却如此心灰意冷，她分不清到底哪个更接近最真实的自己，但清晰地觉察到，这条伤感颓丧的路距离自己喜爱的生活越来越远。 “不可以，我偏不退却！”一阵冷风迎面激起她心中那点倔强。仿佛做了一场绝望的梦，她庆幸能够从梦中逃出来，又诧异于自己怎么向消沉滑了那么远，若不是这阵风将自己惊醒，真怕是回不来了。 天生过不了苦日子的人有什么权利放弃努力呢？一个无所依靠的女人没有理由软弱！颓丧只可以是片时的休整，坚强是唯一的选择，哪怕不情愿。她打起精神，用勇气烘暖了心，环顾四周，觉着刚才亏欠了这往日给自己带来诸多诗意和无限遐想的夜，以及这夜色中的一切，于是深深呼了口气，放松瑟缩的身子，递给自己一个微笑，整个身子都暖起来，这个世界又友善而亲切了。 瞧，夜色一如既往的美呢！她掏出手机，将一支有韵味的老灯柱收进镜头，又去捕捉飞速流过的车灯，捕捉蝴蝶般舞蹈的落叶，捕捉那枚静谧柔美的月亮……月光不知不觉间斟满了心怀，美好又温暖，那样的光亮那样的温度，给她勇气、力量和信心。这个秋夜，她确信车子总会来的，载她抵达她心中向往的地方。 听 海 梁利萍 小时候，听说用一只海螺壳贴在耳边，能听到大海的声音。我真的拿来去试，也真的听到了。直到现在，我仍深信不疑一只螺壳对于大海的记忆。 如果你再轻合双眼，还能看到碧蓝无际的海，泛着粼光的浪，数轮游曳的船，嗅到海风捧来的咸腥。那是任何影像器材摄取不来的景致，它有声音，有温度，有味道，流动而鲜活。一只螺壳就是一部时光机器，开启的密匙是未泯的童心和对大海倾心的爱恋。它甚至可以牵了你的手到大海深处，听海神讲述古老而神秘的故事。那语言是你能听得懂的，那故事是入心却难以言表的。 螺壳呢喃的耳语和写满海洋字符的纹路，给从没见过大海的少年的我织就一个粉蓝的梦。那个年月，“旅行”像大海一样遥不可及，我从没敢奢望过有一天能够踏上海浪，对于只从书页中看过海的我来说，这就是海的全部了，它是那么完美无缺，是我神往的乐土。 当我揣上这个极致的梦第一次来到海边，梦瞬间碎掉了。没有透澈明净，没有缎子样的靓蓝，灰头土脸的海水隐隐透着点绿，无边际地狂奔向远方。我想于海中畅游，却把握不了自己的方向，就连站立也不稳了，一个踉跄接一个，大口咸腥的海水不请自来……当我终于摆脱了张狂的海浪重新回到岸上，头脑里满是恐惧，这才知道海洋的故事里不都是温婉，它跌宕起伏，甚至惊心动魄。它是那么深邃，深邃得可怕，可怕得不可抗拒，人在它面前多么渺小。我开始怕海了。 我怪螺壳欺骗了我，怪它刻意隐去了海的凶险。怎奈心中那份对海的爱割舍不去，因为螺壳讲述的故事已经深入到心里，只是再提起“爱海”时有些心虚了。大海又重新回到那枚螺壳里，我摩挲它、听它，在淡淡的失落中遥想那片我心目中理想的海。 再一次向海出发，我已然没了起初的热情，甚至带了一份惧怕，我想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了吧。想不到的是，这颗没有期盼的心却醉在无尽的幽蓝里了。透亮的海浪悠悠地向岸踱来，不急不缓、不大不小，在沙滩上低吟浅唱，正如日日年年螺壳在我耳畔哼唱的曲子。那有着珍珠般光泽的蓝也从梦中倾泻而出，滑腻得忍不住总想去抚摸。 我大大地松了口气，仿佛要回了自己最心爱的物件，面前的海与梦中的海终于合上了拍，我与螺壳重归旧好，记忆中对于海的恐惧也只如一缕淡淡的烟。 回过头来，我反倒能安然接纳那汹涌的浪、狰狞的风了。因为见识过海的祥和，我有足够的力量去包容恶浪的嚣张；因为知道海总会归于平静，我不再那么战兢与失望。 当我再次拿起海螺壳，一如既往地听它讲述海的故事，我读懂了海的声音，读懂了螺壳的淡定。那声音是跌宕起伏的生命之歌，那淡定来自于接纳与包容。历经无数次风浪洗礼后螺壳不再大喜大悲，曾经的一切磨砺雕刻成一道道美丽的纹路，叹息幻化成一首首生命的咏叹。我想不是螺壳在它的故事中刻意隐瞒了什么，而是无论波涛汹涌还是风平浪静，海，在它心里都是那个值得深爱的海，都是娓娓动听的故事。 如今，只要见到足够大的海螺壳，我依然会不由自主地放到耳边，听大海的声音，听风，听浪，听阳光…… 四月，夹缝中摇曳的春光 梁利萍 漫步四月的小巷，春光在路旁的砖缝中流淌。那不知名字的小草，在飞荡的尘土中挺直脊梁。 曾经，是命运使然，让一粒种子委身这处贫瘠；是命运使然，这一处贫瘠有了生命的希望。 夹缝中的种子，你有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有没有向天空呐喊全世界都辜负了你？但是你卑弱的声音刚出喉咙就被风撕碎了，那碎片在时光的手中攥成粉末，就连你嘶哑的哀哭也被尘世的嘈杂扯成一条直线。 世界太大，大到你可以被忽略不计。 然后，襁褓中绝望的你沉默了：就让我在这被世人遗忘的角落自生自灭吧。 是的，没有人知道你；是的，没有人在乎过你。没有呵护，甚至没有嘲笑。 你说，上天，如果我是如此卑微你因何要造就我？如果你定义要造就我为何令我如此卑微？难道匍匐、挣扎与苟且就是我生命的诠释？上天你丢给我性命却忘记留给我未来。 看那樱花、玫瑰、郁金香，在花园安享浇灌、养护，不必惧怕干旱与踩踏，也无需躲避顽石的阻挡。它们从诞生的那一刻起，未来就写在玫瑰色的丝绢上。 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让风儿将我带到这荒芜之地却不给我一个解释，你的公义彰显在哪里？ 当停下内心的挣扎，亲爱的种子，你鼓起与命运抗争的勇气。 你说你绝不向命运低头，要将根须伸向大地，令泥土让开道路；你说，你要擎起顽石，为自己撑出一片天地。 之后的一天又一天，你拼尽气力，费尽心思，却找不到生命的出口。疲惫，无助，无望的你向上天张开手臂呼求：我是多么无力，你怎能丢下我不顾！你若肯帮我，又有什么可以阻挡！ 当你终于停下抗争，平静的内心里走出一个清晰的声音： 是我造就了你，又怎会抛弃？你的诉求我早已听闻，你既伸出求助的手臂，我岂能置之不理?你要的答案我早已明明地告诉你，可你的抱怨与躁动蒙蔽了你的眼，遮掩了我的声音。 我把你安置在这里，岂是看低了你，我怎忍心让此处永远没有生机？草坪中的草丛丛簇簇，令人舒畅。而这坚硬水泥路、砖块将大地的灵气阻挡。当有一日你盎然在阳光下，歇脚的蜂蝶和孤独的行人将是怎样的惊喜，你给予他们的不是风花雪月，是对生命的感动和希望。我给你怎样的使命怎样的境地，就给了你怎样的力量。你在叹息什么？你在忧虑什么？生根、发芽、展叶、开花，就像四季更迭、日出日落，自有它的时序，你只管做好你自己。 …… …… 后来的日子，你不再烦恼与焦急，不再听身外的和心内的杂音，只默默吸吮大地的精华。你蓦然发现自己竟是一个小宇宙，体内蕴藏巨大的能量，那能量超越了你所想，在升腾，在升腾。 亲爱的种子，那一天，你觉然一股来自大地的力量，它小心翼翼牵引你脆嫩的根须触摸它的胸膛。一根，两根……就像妈妈将婴孩的小脚丫揣进怀里。你听到大地开裂低微的呻吟，正如妈妈分娩时阵阵疼痛。你的根须似乎触到妈妈沁出的汗水，不，是大地，是大地将你的饥渴托付风儿送达天际。于是云朵洒下甘润的雨水，由那一隙砖缝送入你身边的土地。 你听到阳光在召唤，那蒙蒙的亮将你一点点拔高，带你巧妙绕过砖块与水泥路面的阻挠。当你终于舒展在阳光下，那滴翠的叶茎在春风里歌唱着骄傲。路过的人说，这是一颗多么坚强的小草；你对自己说，我是一棵多么坚强的小草，用不息的努力战胜了命运，糟糕的环境我不屈服，就连坚硬的砖石也要为我让路！ 可是突然有一天你干渴得要命，这才发现已经许久没见过雨滴，你骄傲的绿叶不再油亮。你向天而呼，老天你为何不及时降下雨水？ 你恼怒、嗔怪中，一个浑厚的声音由心而发： 是谁又在责怪抱怨？当你骄傲的时候可曾为我降下的雨水感激？你这小小的种子，可知不是你打败了命运而是命运托举了你？你坚韧、顽强固然重要，更是阳光没有偏颇的播撒，是雨水执着的探寻，是坚石让开的空隙，是土地对雨水的接纳，是大自然豁亮的爱和包容成就了你。你看天空与大地何时邀功，又何时炫耀？习惯了收受，恩典已不是恩典，稍许的短缺便发出抱怨。 苍天无语，大地无语，回想过往，砖缝中的小草也默然。 是啊，无雨的日子，你深深扎入泥土的根须依然寻得湿润，原来是那可恶的不透气的砖石留住下面的水分，曾经的阻挠为你贮存了营养，看似的困难却正是大自然为你预备的生命奇迹。 当你从凶险中读到善意，小草，你便成为真正强大的你。你不再抱怨，笑对扑面而来的问题，因为你相信每一个问题后面都答案。 你时有灰心但从不绝望，哭泣之后总能鼓起勇气，因为你知道，就算你松了手，依然有那么多的爱不会放弃你。 你只管热烈地生长，尽情地伸展，直到走向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 …… 又是一年春好时，小草，夹缝中不再是孤独的你，丛丛青绿谱就一阙春光曲。 四月，夹缝中的草，已靓丽成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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