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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省梅:水涧不能干(小小说选刊)

 阅读美丽星空 2020-04-01

袁省梅:水涧不能干

2020-03-25 17:33  小小说选刊

袁省梅:水涧不能干

油锅说支就支起来了,火苗腾腾地舔着锅底,清亮亮的半锅油转眼也烧开了,冒着拳头大的泡泡,黄灿灿的,一朵挤着一朵,旋灭旋生,旋生旋灭,咕嘟咕嘟响。

油锅架在史家庄和张家堡中间的涧边一块空地,涧两边挤满了两个村子的人,东涧台上是史家庄的人,西涧台上是张家堡的人。人们张着干燥的起皮的嘴,挤在一起,慌乱地瞪着油锅。

史家庄和张家堡隔涧而望,涧里有一股从北山筛子崖流下的清泉,天旱天涝,泉水都不会断流。两个村子缺水,常为争这股水打得头破血流。眼下又是一个大旱年,入暑以来,三十五天没有下一滴雨,地里玉米苗宽宽的叶子都卷成了烟筒般,豆棵子也蔫了,花生蔓红薯蔓也都软软地趴到了地上,只有树上的知了精神头儿足,吱吱地没明没黑地嘶鸣。两个村子的人们都不想像以往那样,争水打得往家抬死人。可怎么分这点儿水呢?谁都想多分一成。争来争去,两村的族长说得嘴上都起了水泡,才达成一致。

油锅捞铜钱!

十个铜钱,同时捞,捞几个分几成,一个不捞,一滴水也不能有。

两个村子的族长各悬赏一百个银元,捞一个铜钱奖励十个银元。史雷子要上去,没有奖励史雷子也会上去。老娘嗷嗷地嚎哭着死死拽住雷子的后背,我的娃啊,油锅出来你还有手啊。雷子老爹眼睛瞪得比铜钱还要大,大声地呵斥雷子老娘,不争馒头争口气,别说一只手一条胳膊,就是搭上命,能挣来水,也值!

史雷子不理会老爹,抓着老娘干枯的手拍拍,头也不回地走向油锅。

阳光如镬头般嘭嘭地敲打着每个人,两边的人静默着,担心和恐慌在眼里流淌。

史雷子站在油锅边,转脸向涧西的台子上找寻。史雷子看见了张家堡人群中的桑桑,史雷子的眼睛一下子比太阳还要亮,比油锅还要烫。史雷子的嘴角牵了牵,微笑如油锅上的热气,带着香甜的气息,淌向桑桑。

张家堡的人不知道史雷子的笑是给桑桑的,他们都大骂史雷子,说史雷子你张狂个屁,我们栓子肯定比你捞得多。

张栓子代表张家堡捞铜钱。张栓子是桑桑的哥哥。桑桑听着人们的骂,不吭气,担心和惊恐如乌云般渐渐笼住了眼睛。

史雷子看着油锅,槽牙咬得咔吧咔吧响。

张栓子看看史雷子,恨恨的眼睛嘭嘭地冒着火花。

嗵嗵嗵,十个铜钱在阳光下一闪,就像鸟儿般扑向油锅。

人们唏嘘的声息还没缓过,史雷子的手嗵地插进了油锅,刺——一股淡淡的青烟缭绕开来,随即,肉糊的臭味直直地撞向每个人。人们心悸地瞪着眼等待。

阳光如炸裂的豆荚毕毕剥剥炸响在人们的头顶。

时光停止了。

倏地,史雷子的手从油锅里钻了出来。张栓子看着雷子吱吱地冒着气已焦黄的手,龇着牙,脸上的肌肉惊恐地哆嗦,汗珠子一嘟噜一嘟噜腾腾地流淌,身子像风中的树叶一样抖个不停。史雷子咬着槽牙,砰砰砰,十个铜钱带着长而白的哨音咕噜噜飞落地上。

史雷子老爹秃鹫般嘎嘎地笑,正要捡拾起地上的铜钱,雷子闪前一步,捡起五枚,扔在张栓子的脚下,抬头看见满脸泪水的桑桑,热切切地望着他,史雷子的心甜得像灌了蜜糖,手上灼烧的疼痛也似乎减轻了许多。

族长恼火地看着史雷子,你这是干啥啊!

史雷子定定地说,坏我一个人的手就行了,我不想瞅着还有人受罪。水是老天给大家伙的,不能只流给西边的地,也不能只往东边的地里流。咱们两村千年邻居,地挨地沟连沟,就不能坐下来好好商量分水吗?非得要这样流血丧命地闹腾吗?雷子说着,脸上痛苦地抽搐着,举着烫伤的手,说,若再这样下去,老天也会断了水,咱这条水涧也会成干涧的!银元,我一个也不要。用这些银子修两条水渠,史家庄一条,张家堡一条,我们分开日子浇灌,你们说好吗?

人们哗哗地拍着手。

桑桑看着雷子,笑得满脸都是亮亮的泪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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