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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尔斯泰《复活》(第一部12-18节)内容概述

 苏鲁边河 2020-04-01

    回顾。十年前,聂赫留朵夫与玛丝洛娃的认识,相恋,聂赫留朵夫如何诱奸了玛丝洛娃,酿成了玛丝洛娃的人生悲剧!

    12聂赫留朵夫第一次来到姑妈家。当时他对卡秋莎的态度

    事情回到十年前,那是个夏天。年方十九岁,念大学三年级的聂赫留朵夫来到姑妈的庄园,第一次见到玛丝洛娃。聂赫留朵夫青春年少,生气勃勃,纯洁无暇,相信上帝,每天都在快乐充实的生活中渡过。他并没有留意到十六岁的美貌的玛丝洛娃。那个叫喀秋莎的女孩是个女仆么。一次,邻居的青年人过来做一种游戏时,聂赫留朵夫与玛丝洛娃分在一组。他们俩个第一次在一起游戏,其乐融融。聂赫留朵夫吻了玛丝洛娃,两个人就有了爱恋眷念的关系。情发一心。两个人的地位身份既然没有成为产生男女恋情的障碍,显然也没有成为使这种感情发展下去的理由。虽然两个姑母也写信告诫聂赫留朵夫的母亲叶莲娜-伊凡诺夫娜公爵夫人,但是不唯没人说三道四,点破这种关系,而且也没有人出面反对制止。青年人么,玩一玩么。哪怕聂赫留朵夫玩过了头,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总之,两个人都年轻,很纯很纯。一点点涟漪,吹皱了平静的水面,没掀起更大的波澜,就无声无息了。假期结束,聂赫留朵夫心怀惆怅地从姑母的庄园里离去。

    (那年夏天,聂赫留朵夫在姑妈家里感到身上充满活力,心情舒畅。一个青年人,第一次不按照人家的指点,亲身体会到生活的美丽和庄严,领悟到人类活动的全部意义,看到人的心灵和整个世界都可以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  )

    (那年他在乡下姑妈家的生活是这样过的:每天一早起身,有时才三点钟,太阳还没有出来,就到山脚下河里去洗澡,有时在晨雾弥漫中洗完澡回家,花草上还滚动着露珠。早晨他有时喝完咖啡,就坐下来写论文或者查阅资料,但多半是既不读书也不写作,又走到户外,到田野和树林里散步。午饭以前,他在花园里打个瞌睡,然后高高兴兴地吃午饭,一边吃一边说些有趣的事,逗得姑妈们呵呵大笑。饭后他去骑马或者划船,晚上又是读书,或者陪姑妈们坐着摆牌阵。夜里,特别是在月光溶溶的夜里,他往往睡不着觉,原因只是他觉得生活实在太快乐迷人了。有时他睡不着觉,就一面胡思乱想,一面在花园里散步,直到天亮。)

    (  他就这样快乐而平静地在姑妈家里住了一个月,根本没有留意那个既是养女又是侍女、脚步轻快、眼睛乌黑的卡秋莎。

    聂赫留朵夫从小由他母亲抚养成长。当年他才十九岁,是个十分纯洁的青年。在他的心目中,只有妻子才是女人。凡是不能成为他妻子的女人都不是女人,而只是人。)

    (“我不知道这里有一道沟,”聂赫留朵夫也笑着说,没有放掉她的手。

    她向他靠近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向她凑过脸去。她没有躲避,他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吻了吻她的嘴唇。

    “你这是干什么!”卡秋莎说。她慌忙抽出被他握着的手,从他身边跑开去。

    卡秋莎跑到丁香花旁,摘下两支已经凋谢的白丁香,拿它们打打她那热辣辣的脸,回过头来向他望望,就使劲摆动两臂,向做游戏的人们那里走去。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同卡秋莎之间的关系就变了,那是一个纯洁无邪的青年同一个纯洁无邪的少女相互吸引的特殊关系。

    只要卡秋莎一走进房间,或者聂赫留朵夫老远看见她的白围裙,世间万物在他的眼睛里就仿佛变得光辉灿烂,一切事情就变得更有趣,更逗人喜爱,更有意思,生活也更加充满欢乐。她也有同样的感觉。不过,不仅卡秋莎在场或者同他接近时有这样的作用,聂赫留朵夫只要一想到世界上有一个卡秋莎,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而对卡秋莎来说,只要想到聂赫留朵夫,也会产生同样的感觉。聂赫留朵夫收到母亲令人不快的信也罢,论文写得不顺利也罢,或者心头起了青年人莫名的惆怅也罢,只要一想到世界上有一个卡秋莎,他可以看见她,一切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卡秋莎在家里事情很多,但她总能一件件做好,还偷空看些书。聂赫留朵夫把自己刚看过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的小说借给她看。她最喜爱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僻静的角落》。他们只能找机会交谈几句,有时在走廊里,有时在阳台或者院子里,有时在姑妈家老女仆玛特廖娜的房间里——卡秋莎跟她同住,——有时聂赫留朵夫就在她们的小房间里喝茶,嘴里含着糖块。他们当着玛特廖娜的面谈话,感到最轻松愉快。可是到了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谈话就比较别扭。在这种时候,他们眼睛所表达的话和嘴里所说的话截然不同,而眼睛所表达的要重要得多。他们总是撅起嘴,提心吊胆,待不了多久就匆匆分开。

    聂赫留朵夫第一次住在姑妈家,他同卡秋莎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关系。两位姑妈发现他们这种关系,有点担心,甚至写信到国外去告诉聂赫留朵夫的母亲叶莲娜-伊凡诺夫娜公爵夫人。玛丽雅姑妈唯恐德米特里同卡秋莎发生暧昧关系。但她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聂赫留朵夫也象一切纯洁的人谈恋爱那样,不自觉地爱着卡秋莎,他对她的这种不自觉的爱情就保证了他们不致堕落。他不仅没有在肉体上占有她的欲望,而且一想到可能同她发生这样的关系就心惊胆战。但具有诗人气质的索菲雅姑妈的忧虑就要切实得多。她生怕具有敢作敢为的可贵性格的德米特里一旦爱上这姑娘,就会不顾她的出身和地位,毫不迟疑地同她结婚。

    如果聂赫留朵夫当时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卡秋莎,尤其是如果当时有人劝他绝不能也不应该把他的命运同这样一个姑娘结合在一起,那么,凭着他的憨直性格,他就会断然决定非同她结婚不可,不管她是个怎样的人,只要他爱她就行。不过,两位姑妈并没有把她们的忧虑告诉他,因此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姑娘的爱情,就这样离开了姑妈家。

    他当时满心相信,他对卡秋莎的感情只是他全身充溢着生的欢乐的一种表现,而这个活泼可爱的姑娘也有着和他一样的感情。临到他动身的时刻,卡秋莎同两位姑妈一起站在台阶上,用她那双泪水盈眶、略带斜睨的乌溜溜的眼睛送着他,他这才感到他正在失去一种美丽、珍贵、一去不返的东西。他觉得有说不出的惆怅。)

    13 三年后聂赫留朵夫第二次来到姑妈家

    这一节写了聂赫留朵夫从姑妈家走后的三年巨变:堕落,腐化,从一个纯洁的有理想富有勃勃生命力的青年,在贵族上层社会,尤其是军队、近卫军、军官这个大染缸里,那么自自然然、顺理成章的就蜕变了。整个贵族社会就是这么享乐腐化挥霍无度的,正如《安娜卡利尼娜》书中的好地主列文所言:只有贵族才有资格讲享受懂享受。军队,军官,近卫军则尤甚。《战争与和平》中的破落贵族子弟鲍利斯是最能钻营的,青年时,他的母亲为之奔走,参军,进入近卫军当了军官,那时连一套价值500卢布的军官的装备都置办不起必须转弯抹角地向年青时的女友罗斯托夫伯爵夫人求告。此后鲍利斯亲眼见到了军队尤其是高层的特权带来的种种好处及优越,他就如鱼得水,一个怕死的一无所长的军人就青云直上混到了皇帝的高级侍从!在皇上亚历山大,以至总司令库图佐夫身边,多的就是这种人,而安德烈公爵这种一身正气忠于职守的人却是少数,而且受白眼,吃不开!

    聂赫留朵夫放开了缰绳,连名利仕进之心也没有了。只有享乐,加快腐化,有温床,有气候,他由于冲破了以前给自己定下的种种道德藩篱,一直感到轻松愉快,并且经常处于利己主义的疯狂状态中。

    “聂赫留朵夫在生命的这个阶段也隐隐约约有这样的想法。他由于冲破了以前给自己定下的种种道德藩篱,一直感到轻松愉快,并且经常处于利己主义的疯狂状态中。

    三年后他到姑妈家去的时候,正处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中”

    “从那时起,聂赫留朵夫整整三年没有同卡秋莎见面。直到三年后他升为军官,动身去部队,路过姑妈家,这才又见到了她。但同三年前的夏天住在她们家里时相比,他已换了个人了。”

    “那时他是个正派青年,富有自我牺牲精神,乐意为一切高尚事业献身;如今他可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迷恋酒色,享乐成癖。那时,上帝创造的世界在他看来是个谜,他兴致勃勃地企图解开这个谜;现在呢,生活中的一切事情都简单明了,都是由他所处的生活环境安排的。那时,接触大自然,接触前人——在他以前生活、思想和感觉过的哲学家、诗人——是重要的;现在呢,重要的是社会制度和跟同事们的交际活动。那时,他觉得女人是神秘而迷人的,正因为神秘就更加迷人;现在呢,女人,除了亲人和朋友的妻子,她们的作用都很清楚:女人是他领略过的最好的玩乐用具。那时他不需要钱,母亲给他的钱连三分之一都花不掉,他可以放弃父亲名下的地产,分赠给他的佃户;现在呢,母亲按月给他一千五百卢布,他还不够用,为了钱他跟母亲拌过嘴。那时,他认为精神的生命才是真正的我;现在呢,他以为精力充沛的强壮的兽性的我才是他自己。”

    (他身上发生各种可怕的变化,只是由于他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理论。他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理论,因为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日子就太不好过。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处理一切事情就不利于追求轻浮享乐的兽性的我,而总会同它抵触。相信别人的理论,就根本无须处理什么,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而且总是同精神的我抵触而有利于兽性的我。此外,他要是坚持自己的信念,总会遭到人家的谴责;他要是相信别人的理论,就会获得周围人们的赞扬。

    譬如,聂赫留朵夫思索上帝、真理、财富、贫穷等问题,阅读有关书籍并同人家谈论这些事,人家就会觉得不合时宜,简直有点可笑,他的母亲和姑妈就会好意地取笑他,戏称他是我们亲爱的哲学家。但他看爱情小说,讲淫秽笑话,到法国剧院看轻松喜剧,并且津津乐道,大家就称赞他,鼓励他。他省吃俭用,穿旧大衣,不喝酒,大家就觉得他脾气古怪,有意标新立异。他在打猎上挥金如土,在布置书房上穷奢极侈,大家就吹捧他风雅脱俗,还送给他贵重礼品。他原来童贞无瑕,并且想保持到结婚,但他的亲人都为他担忧,以为他有病,后来他母亲知道他从同事手里夺了一个法国女人,成了真正的男子汉,不仅不难过,反而感到高兴。但公爵夫人一想到儿子同卡秋莎的关系,而且可能同她结婚,就感到忧心忡忡。

    同样,聂赫留朵夫成年以后,他把父亲遗留给他的一块面积不大的地产分赠给农民,因为他认为地主拥有土地是不合理的。不料他这种行为却使他的母亲和亲戚大为吃惊,并且从此成为大家嘲弄的话题。人家多次告诉他,获得土地的农民不仅没有发财,反而更穷了,因为他们开了三家小酒店,索性不干农活。等聂赫留朵夫进了近卫军,跟门第高贵的同僚们一起花天酒地,输去许多钱,弄得叶莲娜-伊凡诺夫娜不得不动用存款,她却满不在乎,反而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觉得年轻时在上流社会种些痘苗以增加免疫力,还是件好事。

    聂赫留朵夫起初作过反抗,但十分困难,因为凡是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好的,别人却认为坏的;反之,他凭自己的信念认为坏的,别人却认为好的。最后聂赫留朵夫屈服了,不再坚持自己的信念而相信别人的话。开头这样的自我否定是很不愉快的,但这种不愉快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这时聂赫留朵夫开始吸烟喝酒,他不再感到不愉快,甚至觉得轻松自在了。)

    (聂赫留朵夫天生热情好动,不久就沉湎于这种受亲友称道的新生活中,把内心的其他要求一概排斥了。这种变化开始于他来到彼得堡以后,而在他进入军界后彻底完成。

    军官生活本来就容易使人堕落。一个人一旦进入军界,就终日无所事事,也就是说脱离合理的有益劳动,逃避人们共同负担的义务。换来的则是军队、军服、军旗的荣誉。再有,一方面是颐指气使,对别人享有无限权力;另一方面,在长官面前却又奴颜婢膝,唯命是从。

    不过,除了进军队服务以及军服、军旗和合法的暴行屠杀所造成的一般性堕落外,在有钱有势的军官才能进入的近卫军团里,军官们因为富裕和接近皇室而格外堕落。这批人很容易发展成为疯狂的利己主义者。聂赫留朵夫自从担任军职,开始象同僚们那样生活以来,他就落入了这种疯狂的利己主义的泥沼之中。

    他没有什么正经事要做,只须穿上不是他自己而是别人精心缝制、洗刷干净的军服,戴上头盔,拿起别人铸造、擦亮并交到他手里的武器,跨上一匹由别人饲养和训练的骏马,跟着那些同他一样的人去参加练兵或者检阅,也就是纵马奔驰,挥舞马刀,开枪射击,并把这一套教给别人就行了。他们没有别的事做,但那些达官贵人,不论老少,连沙皇和他的亲信都赞同他们的活动,甚至因此夸奖他们,感谢他们。这些活动结束以后,他们认为正当和重要的是到军官俱乐部或者豪华的饭店里去吃吃喝喝,纵情挥霍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金钱;然后就是剧场,舞会,女人,然后又是骑马,舞刀,奔驰,然后又是挥金如土,喝酒,打牌,玩女人。

    这样的生活对军人的腐蚀特别厉害,因为要是一个平民过这样的生活,他内心深处就会感到害臊。军人过这样的生活却心安理得,并且自吹自擂,引以为荣,特别是在战争时期。聂赫留朵夫正好是在向土耳其宣战后进入军队的。“我们准备为国捐躯,因此这种花天酒地的生活不仅可以原谅,而且在我们是必要的。所以我们才这样过日子。”)

    14.第二次见面卡秋莎给聂赫留朵夫的印象

    三年后,冬末春初,这是复活节的前夕,一系到庄重的宗教仪式在有序进行。聂赫留朵夫的部队开赴前方,他顺路又来到姑妈的庄园。他是为看望姑妈、更是为看一看三年前的夏天他曾见过的、更喜欢过的姑妈家长大的女仆、美丽女孩卡秋莎而来的。此时,他的邪念支配着他。原准备只住一天,他决定多住几天。见了单纯美丽的卡秋莎,他的邪念被慑住了。美丽动人,美丽也逼人。端庄的美的震慑力,会让登徒子也无所措手足而退避三舍!

    (聂赫留朵夫这次到姑妈家去,是因为他所在的部队已开赴前方,他中途要经过她们的庄园,而且两位姑妈热情邀请他去,但主要的原因是他很想看看卡秋莎。也许在灵魂深处他已受到那如今脱缰的兽性的冲动,对卡秋莎起了歹念,但这一点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想重游他曾快乐地生活过的地方,看看两位对他一向十分慈爱和赞赏、可笑而又可亲的姑妈,看看给他留下愉快回忆的天真可爱的卡秋莎。)

    (果然是她,是卡秋莎。还是同原来一样,但出落得越发俏丽可爱了。那双纯洁的略带斜睨的黑眼睛仍旧那么笑盈盈地从脚到头打量人。她仍旧系着洁白的围裙。姑妈让她送来一块刚剥去包装纸的香皂和两条手巾:一条是俄国式大浴巾,一条是毛巾。不论是没有用过的字迹清楚的香皂,还是那两条手巾,或者卡秋莎本人,都是那么洁净、新鲜、纯朴、惹人喜爱。她那两片线条清楚的可爱红唇,象上次看见他时一样,由于内心难以抑制的喜悦而皱了起来。)

    (聂赫留朵夫原定在姑妈家只停留一天一夜,但见了卡秋莎,他就决定多待两天,过了复活节再走。于是他给他的朋友和同事申包克打了个电报,请他也到姑妈家来。他们原先约定在敖德萨会合。

    聂赫留朵夫第一天看到卡秋莎,对她就燃起了旧情。他象上次一样,看见卡秋莎的白围裙就兴奋,听见她的脚步声、说话声和笑声就快乐,看见她那双水汪汪象乌梅子一样的眼睛,特别是当她微笑的时候,他就心醉,主要是当他们相遇的时候,他一看见她满脸红晕的模样,就心慌意乱。他发觉自己在恋爱了,但不象以前那样觉得恋爱是个谜,他连自己都不敢承认他在恋爱,并且认为人的一生只能恋爱一次。现在他又在恋爱了,并且意识到这一点,还因此感到高兴。他隐隐约约地知道,恋爱是怎么一回事,结果会怎么样。

    聂赫留朵夫也象所有的人那样,身上同时存在着两个人。一个是精神的人,他所追求的是那种对人对已统一的幸福;一个是兽性的人,他一味追求个人幸福,并且为了个人幸福不惜牺牲全人类的幸福。在目前这个时期,彼得堡生活和部队生活唤起的利己主义在他身上恶性发作,兽性的人在他身上占了上风,把精神的人完全压倒了。不过,他看见了卡秋莎,旧情复发,精神的人又抬头了,并且重新支配着他的行动。在复活节前的这两天里,聂赫留朵夫身上一刻不停地展开着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内心斗争。

    他心里明白他该走了,他没有理由留在姑妈家里,知道留着不会有什么好事,但待在这里实在太快乐了,他不愿正视这种危险,就留了下来。)

    “马车到达姑妈家熟识的旧式地主庄园时,他心里想。庄园院子里堆着从屋顶上掉下来的积雪,周围砌着一道矮墙。他满心希望,她一听见他的铃铛声就会跑到台阶上,但只看见两个裙裾掖在腰里的赤脚女人提着水桶从边门出来,她们显然正在擦地板。”——《复活》第一部第十四节

    看了这一段,我想起了《安娜·卡列尼娜》第二部第十三节,有着托尔斯泰的影子的好地主列文在庄园的一幕:

    “列文穿上大长靴,第一次换下皮大衣,穿起呢外套,去视察农场,涉过在太阳光里令人目眩的溪流,一会儿踩在冰上,一会儿又陷进胶泥里。

    春天是计划和设计的时节。当列文走到农场的时候,他好比一棵春天的树不知道向何处和怎样伸展它那含苞的嫩枝和幼芽,他也不十分知道现在要在他所喜爱的农事上做些什么,但是他感觉得他有满腹绝妙的计划和设计。首先他就去看家畜。母牛已经放进围场里,它们身上闪耀着春天新换的、光滑的毛,晒着太阳,哞叫着要到草地上去。列文叹赏地凝视着这群母牛,它们的情况他一点一滴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于是吩咐把它们放到草地上去,小牛放进围场里。牧人们高高兴兴地跑去准备到草地上去。牧牛的妇女们提着裙子,迈动那还没有被太阳晒黑的白嫩的赤脚溅起泥浆跑过去,手里拿着树枝,追逐那群因为春天来临而欢喜若狂的小牛。

    管家像那天所有的人一样容光焕发,穿着羊皮镶边的皮袄,从打谷场走出来,把手里拿着的一小根干草折断。”

    都是冬末春初的时节,地上冰雪还没有融化净尽。聂赫留朵夫姑妈的家里,两个女仆,在室内赤脚擦地板。还有,在野地里,列文与管家的着装,还是冬装吧。放牧的女奴呢,“牧牛的妇女们提着裙子,迈动那还没有被太阳晒黑的白嫩的赤脚溅起泥浆跑过去,手里拿着树枝,追逐那群因为春天来临而欢喜若狂的小牛。”对此,列文无疑是欣赏的,男男女女的奴仆,高高兴光为他劳作么。还有审美呢。穿着大长靴的列文,看到了“牧牛的妇女们提着裙子,迈动那还没有被太阳晒黑的白嫩的赤脚溅起泥浆跑过去,手里拿着树枝,追逐那群因为春天来临而欢喜若狂的小牛。”奴仆们真是苦惯了。还欢天喜地呢。列文们也丝毫不以为她们是在受苦:他看到的是泥浆中女人的赤脚如何白嫩。她们本该如此,早已如此,只能如此。难道还要赏给她们一双树皮鞋?作者托尔斯泰不知写了多少底层农奴农民的苦难悲惨,但好地主如列文的庄园里的忠顺的奴隶那怕在冰雪里赤着脚,也是不在此数里。她(他)们是不酗酒不偷懒的惯于受苦受累逆来顺受忠于主人的好农奴好农民。

    托尔斯泰为社会不公正、为改变底层农奴农民的悲惨命运奋斗了一辈子,他也痛苦了一辈子。他做了许多许多,可是,处处碰壁,收效甚微。他的理想不能更实际一点么?

    15,复活节晨祷。晨祷给聂赫留朵夫的印象

    复活节的晨祷,给聂赫留朵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切都是美好的,卡秋莎更美好!这个清晨,这个晨祷,晨祷的人们,以至整个世界,都因卡秩莎而美好,大放异彩!“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为她,为她一人而存在的。他认为卡秋莎也懂得,一切都是为了她。聂赫留朵夫注视着她那穿带皱褶雪白连衣裙的苗条身材,注视着她那张聚精会神的喜气洋洋的脸,心里有这样的感觉。他还从她脸部的表情上看出,她心里所唱的和他心里所唱的是同一首歌。”

    此时此刻,他和卡秋莎的爱情也是美好的!聂赫留朵夫内在的兽性的一面被震慑被压抑。如果定格于此,这就是演绎了一幅伊甸园的故事!

    (这当儿,一个诵经士手里拿着一把铜咖啡壶,穿过人群,在经过卡秋莎身边时没有留神,他的祭服下摆触到了卡秋莎。那诵经士显然是由于尊敬聂赫留朵夫,有意从他旁边绕过去,结果却触到了卡秋莎。聂赫留朵夫心里奇怪,那个诵经士怎么会不明白,这里的一切,连全世界的一切,都是为卡秋莎一人而存在的,他可以忽视世间万物,但不能怠慢卡秋莎,因为她就是世界的中心。为了她,圣像壁才金光闪闪,烛台上的蜡烛才欢乐地燃烧;为了她,人们才高歌欢唱,“耶稣复活了,人们啊,欢乐吧!”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是为她,为她一人而存在的。他认为卡秋莎也懂得,一切都是为了她。聂赫留朵夫注视着她那穿带皱褶雪白连衣裙的苗条身材,注视着她那张聚精会神的喜气洋洋的脸,心里有这样的感觉。他还从她脸部的表情上看出,她心里所唱的和他心里所唱的是同一首歌。)

    (男女之间的爱情总有达到顶点的时刻,在那样的时刻既没有自觉和理性的成分,也没有肉欲的成分。这个基督复活节的夜晚,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就是这样的时刻。如今他每次回想到卡秋莎,这个夜晚的情景总是盖过了他看见她的其余各种情景。那个头发乌黑光滑的小脑袋,那件束住她处女的苗条身材和不高胸部的有皱褶的雪白连衣裙,那个泛起红晕的脸蛋,那双由于不眠而略带斜睨的乌黑发亮的眼睛,再有她全身焕发出来的特点:她那纯洁无瑕的少女的爱,不仅对着他——这一点他知道,——而且对着世上一切人,一切事物,不仅对着人间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且对着她刚才吻过的那个乞丐。

    他知道她心里有这样的爱,因为他意识到,这一夜他通宵达旦也有这样的感情,并且知道,正是这种爱把他同她连结在一起。

    唉,要是他们的关系能保持在那天夜里的感情上,那该多好!“是的,那件可怕的事是在复活节夜晚之后发生的呀!”

    现在聂赫留朵夫坐在陪审员议事室窗前,暗自想着——)

    16       第二天。聂赫留朵夫对卡秋莎的情欲。兽性的胜利

    晨祷回来了,聂赫留朵夫的心乱了。要干点什么。要干点什么呢?午饭前,玛丝洛娃请他吃饭,他在过道里搂住了玛丝洛娃。玛丝洛娃挣扎。聂赫留朵夫羞愧,感到可恶。饭厅里,他心不在焉,食之无味。饭后回到房间,他的兽性抬头了。“他身上那个兽性的人,如今不仅抬起头来,而且把他初来时和今天早晨在教堂里还存在的精神的人踩在脚下。”他在打玛丝洛娃的主意。没有成功。老仆玛特廖娜暗中保护玛丝洛娃。“聂赫留朵夫默默地走了出去。他甚至没有感到羞耻。他从玛特廖娜的脸色上看出,她在责怪他,而且责怪得有理,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干的事不对,但原先被他对她的纯洁爱情压制着的兽性如今控制了他,霸占了他,把其他一切感情都扼杀了。现在他知道,要满足这种兽性该怎么办,就竭力想办法。”

    但是,玛丝洛娃是无奈的,也是软弱的。她知道自已的地位身份。她不能顺从聂赫留朵夫,但她也没有办法。她作为青春少女,她的被人爱恋欲望也是存在的,一直被压抑的。如今翩翩少爷一再挑逗诱惑,她的抗拒力又有多大用处呢?

    (“我真傻,”聂赫留朵夫自言自语,“我为什么不把她留住?”

    他拔脚跑去,在过道里追上她。

    他要拿她怎么样,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不过他觉得,刚才她走进房间,他应该象一般人在这种场合那样,对她做些什么,可是他没有做。

    “卡秋莎,你等一下,”他说。

    她回头一看。

    “您要什么?”她停住脚步说,

    “没什么,不过……”

    他提起精神,想到一般男人处在这种场合会怎么办,就搂住卡秋莎的腰。

    她站住了,对他的眼睛瞧瞧。

    “别这样,德米特里-伊凡内奇,别这样,”她脸红得简直要哭出来,说,同时用她那粗糙有力的手推开那只搂住她的胳膊。

    聂赫留朵夫放开她,有那么一会儿,他不仅感到十分羞愧,而且觉得自己可恶。他应该相信自己的这种感情,可是他不知道这种羞耻心正是他灵魂里表现出来的最高尚的感情,反而认为他自己愚蠢,他应该象一般人那样行动才对。

    他又一次追上她,搂住她,吻她的脖子。这一次的吻同前两次——那次在丁香花坛后面情不自禁的一吻和今天早晨在教堂里的接吻完全不同。这一次的吻是可怕的,这一点她也感觉到了。

    “您这是干什么呀?”她惊叫起来,仿佛他打碎了一个无价之宝,再也无法补救似的。她拔脚从他身边跑掉了。

    他走到餐厅。两位盛装的姑妈、一个医生和一位女邻居都站在放冷盘的桌旁等着。一切都同平时一样,可是聂赫留朵夫心里却起了风暴。人家对他说什么,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一心只想着卡秋莎,回味着刚才在过道里追上她时的一吻。他没有心思想别的事。她每次进来,他眼睛没有看她,却总是真切地感觉到她就在旁边,他必须竭力克制自己不去看她。

    午饭以后,他立刻回到自己屋里,情绪激动地走来走去,留神房子里的声音,希望能听到她的脚步声。他身上那个兽性的人,如今不仅抬起头来,而且把他初来时和今天早晨在教堂里还存在的精神的人踩在脚下。如今这个可怕的兽性的人独霸了他的心灵。尽管他一直在守候她,今天他却毫无机会同她单独见面。多半是她在躲避他吧。但到了傍晚,她凑巧有事到他隔壁房间里去。原来是医生要留下来过夜,卡秋莎只得替他铺床。聂赫留朵夫一听见她的脚步声,就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跟着她进去,仿佛去干什么犯法的事似的。)

    (她两只手伸进干净的枕头套里,抓住枕头角,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但已不是原先那种轻松愉快的欢笑,而是一种恐惧的可怜巴巴的苦笑。这笑容仿佛向他表示,他这样做是要不得的。他刹那间楞住了。现在还能进行斗争。他对她真正爱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毕竟还在响着,他不能不考虑到她,考虑到她的感情,她的生活。但在他的内心里还有另一个声音:别错过自己的享乐,别错过自己的幸福。后面那个声音压倒了前面的声音。他断然走到她跟前。那种按捺不住的可怕兽性控制了他。

    聂赫留朵夫搂住她不放,按她坐在床上。他觉得还有些什么事要做,就在她旁边坐下。

    “德米特里-伊凡内奇,好少爷,请您放手,”她哀求说。

    “玛特廖娜来了!”她一边叫,一边挣脱身子。门外真的传来了脚步声。

    “那我晚上去找你,”聂赫留朵夫说。“屋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吗?”

    “您在说什么?千万别这样!别这样!”她嘴里这么说,而她整个兴奋慌乱的神态表现出来的却是另一回事。

    来的果然是玛特廖娜。她走进房里,手臂上搭着一条被子,不以为然地对聂赫留朵夫瞅了一眼,责备卡秋莎拿错了被子。)

    (聂赫留朵夫默默地走了出去。他甚至没有感到羞耻。他从玛特廖娜的脸色上看出,她在责怪他,而且责怪得有理,因为他自己也知道干的事不对,但原先被他对她的纯洁爱情压制着的兽性如今控制了他,霸占了他,把其他一切感情都扼杀了。现在他知道,要满足这种兽性该怎么办,就竭力想办法。

    整个黄昏他都感到心神不宁,一会儿走到姑妈们屋里,一会儿回到自己的房间,一会儿又走到台阶上,心里只盘算着一件事,怎样同她单独见面。不过,她在躲避他,而玛特廖娜却寸步不离地看住她——)

    17聂赫留朵夫诱奸卡秋莎

    标题是作者拟定的?这一节的内容那就这一句话说完了。过程写的很细。聂赫留朵夫猴急,也不缺乏耐性。他的内心,玛丝洛娃的内心,都不平静。作者衬托以环境及心理的描写,契合气氛。从深夜到凌晨,四次描述了小河边的奇怪声音——冰层破裂的声音,一直在鸣叫。

    “他站在那里瞧着她,不自觉地同时听着自己的心跳和从小河那边传来的古怪响声。那里,在雾蒙蒙的河上,正在发生持续不断的缓慢的变化:一会儿是什么东西在呼哧呼哧喘气,一会儿是咔嚓一声裂开,一会儿是哗啦一下崩塌,一会儿是薄冰象玻璃一样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河那边冰块的坼裂声、撞击声和呼呼声更响了。除了这些响声,如今又增加了潺潺的流水声。迷雾开始下沉,从雾幕后面浮出一钩残月,凄凉地照着黑漆漆、阴森森的地面。”

    心理刻画很细。聂赫留朵夫是志在必得,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玛丝洛娃呢,恐惧,痛苦,无奈,也无助,内心的折磨与苦楚,还有抑制不住的躁动……最终还是抗拒不了来自聂赫留朵夫的穷追不舍,也抵挡不住自己內在的诱惑。

    “她惊叫起来,仿佛他打碎了一个无价之宝,再也无法补救似的。”

    (整个黄昏就这样过去,黑夜降临了。医生去睡觉了。两位姑妈也安歇了。聂赫留朵夫知道玛特廖娜此刻在姑妈卧室里,女仆屋里只有卡秋莎一人。他又走到台阶上。户外漆黑,潮湿,温暖。空中弥漫着白茫茫的迷雾。春天里,这样的雾能化开残雪,也许雾本身就是由残雪融化而成的。房子前面百步开外的峭壁下有条小河,从那边传来一种古怪的响声,那是冰层破裂的声音。)

    (女仆屋里点着一盏小灯。卡秋莎独自坐在桌旁沉思,眼睛瞪着前方。聂赫留朵夫一动不动地瞧了她好一阵,很想看看在她认为没人看见的时候她会做些什么。她木然不动地坐了两分钟光景,这才抬起眼睛,微微一笑,摆摆头,仿佛在责备自己,然后换了个姿势,突然把双臂往桌上一搁,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

    他站在那里瞧着她,不自觉地同时听着自己的心跳和从小河那边传来的古怪响声。那里,在雾蒙蒙的河上,正在发生持续不断的缓慢的变化:一会儿是什么东西在呼哧呼哧喘气,一会儿是咔嚓一声裂开,一会儿是哗啦一下崩塌,一会儿是薄冰象玻璃一样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站在那里,瞧着卡秋莎由于内心斗争激烈而显得苦恼的沉思的脸,他很可怜她,但说来奇怪,这种怜悯心反而加强了他对她的欲念。

    他被欲念完全控制了。

    他敲了敲窗子。她象触电似的浑身打了个哆嗦,脸上露出恐怖的神色。接着她跳起来,走到窗前,把脸贴到窗玻璃上。她用双手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认出是他,但她脸上的恐惧神色并没有消失。她的神态异常严肃,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这种模样。直到他微微一笑,她也才笑了笑,仿佛只是为了迎合他才笑的。她心里根本不想笑,有的只是恐惧。他对她做了个手势,要她出来。她摇摇头,表示不出来,可是依旧站在窗边。他又一次把脸凑近玻璃窗,想喊她出来,但就在这当儿她向房门口转过身去,显然有人在叫她。聂赫留朵夫离开了窗口。雾很浓,离开房子五步就看不见窗子,只剩下一团漆黑的影子,中间现出一个似乎很大的红色灯光。河那边仍旧传来古怪的喘气、崩塌、坼裂和冰块相撞的声音。在附近浓雾弥漫的院子里,有一只公鸡啼起来,附近几只公鸡响应它,然后从远处村子里也传来互相呼应、汇成一片的鸡鸣。不过,除了河那边,四下里还是一片宁静。这时鸡已啼第二遍了。)

    (聂赫留朵夫在房子转角处来回走了两下,好几次踩在水塘里,又回到女仆屋子窗边。灯依旧亮着,卡秋莎依旧坐在桌旁,仿佛有什么事拿不定主意。他一走到窗口,她对他望了一眼。他敲了敲窗子。她没有看是谁在敲,就从屋里跑出来。他听见门钩嗒地响了一声,接着外道门吱地一声开了。他在门廊里等她,立刻默默地把她搂住了。她紧偎着他,抬起头,嘴唇凑过去迎接他的吻。他们站在门廊转角处干燥的地方,他全身被没有满足的欲望煎熬着。突然外道门又发出咯吱吱的响声,又传来玛特廖娜怒气冲冲的声音:

    “卡秋莎!”

    她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回到女仆屋里。他听见门钩又嗒地一声扣上。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窗里的灯火不见了,只剩下一片迷雾和河上的响声。

    聂赫留朵夫走到窗口,一个人也看不见。他敲敲窗子,没有人答应。聂赫留朵夫从前门台阶回到房子里,但睡不着觉。他脱下靴子,光着脚板从过道走到她的房门口,旁边就是玛特廖娜的房间。起初他只听见玛特廖娜平静的鼾声,他刚要进去,忽然听见她咳嗽起来,翻了个身,弄得床铺嘎吱发响。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地站了五分钟光景。等到一切又安静下来,又听到平静的鼾声,他就竭力从那些不会吱嘎发响的地板上往前走去,一直走到她的房门口。什么声音也没有。她显然没有睡着,因为听不见她的鼾声。他刚低声唤了一下“卡秋莎”,她就霍地跳起来,走到房门边,生气地——他有这样的感觉——劝他走开。

    “这象什么话?唉,这怎么行?姑妈她们会听见的,”她嘴里这样说,但整个身子却仿佛在说:“我整个人都是你的。”

    这一点只有聂赫留朵夫懂得。

    “喂,你开一开。我求求你,”他语无伦次地说。

    她不作声,接着他听见一只手摸索门钩的响声。门钩嗒地一声拉开了,他钻进打开的门里。

    他一把抓住她,她只穿着一件又粗又硬的衬衣,露着两条胳膊。他把她抱起来,走出房门。

    “哎呀!您这是干什么?”她喃喃地说。

    但他不理她,一直把她抱到自己房里。

    “哎呀!别这样,您放手,”她嘴里这么说,身子却紧紧地偎着他。

    等她浑身哆嗦,一言不发,也不答理他的话,默默地从他房里走出去,他这才来到台阶上,站在那里,竭力思索刚才发生的事的意义。)

    (房子外面亮了一些。河那边冰块的坼裂声、撞击声和呼呼声更响了。除了这些响声,如今又增加了潺潺的流水声。迷雾开始下沉,从雾幕后面浮出一钩残月,凄凉地照着黑漆漆、阴森森的地面。

    “我这是怎么啦,是交了好运还是倒了大楣?”他问自己。

    “这种事是常有的,人人都是这样的,”他自己回答,接着就到房间里睡觉去了——)

    18申包克的来临。他同聂赫留朵夫一起去参战。聂赫留朵夫忘记卡秋莎。战后他访问姑妈,得知卡秋莎的不幸消息

    聂赫留朵夫的同事申包克来了,住了一天。聂赫留朵夫给了玛丝洛娃100卢布,这是他的地位身分,当时一个所谓正派人必须做的,然后就心安理得地走了。后来他也听到了玛丝洛娃的悲惨生活,他以为这是她自作自受,也没放在心上。十年之后在法庭相见,“但是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巧遇使他想起了一切,逼着他承认自己没有心肝,承认自己残酷卑鄙,良心上背着这样的罪孽,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年。不过,要他真正承认这一点,还为时过早,目前他所考虑的只是这事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本人或者她的辩护人不要把这事和盘托出,弄得他当众出丑——.”此时,聂赫留朵夫的忏悔仅限于此。“家丑不可外场”,维护个人的尊严才是重要的。

    这是聂赫留朵夫复活之路中的一个标记性站点:

    他意识到他自己做错了,没有心肝,残酷卑鄙,良心上背着这样的罪孽,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年。不能不敢承认,公开承认更不可能。

    (  第二天,申包克衣冠楚楚,兴致勃勃,到聂赫留朵夫姑妈家来找他。申包克凭他的文雅、殷勤、乐观、慷慨和对聂赫留朵夫的友爱博得了两位姑妈的欢心。他的慷慨虽然很讨姑妈们喜欢,但有点过分,使她们感到疑惑。门口来了几个瞎眼乞丐,他一给就是一个卢布。他给仆人们发赏钱,一次就发了十五卢布。索菲雅姑妈的小狮子狗修才特卡当着他的面碰破了脚,他就亲自替它包扎,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花边麻纱手绢(索菲雅姑妈知道,这种手绢至少要十五卢布一打),把它撕成一条条,给修才特卡做绷带。姑妈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根本不会想到这个申包克其实欠了二十万卢布的债,而且他自己也知道是永世还不清的,因此多二十五卢布或少二十五卢布对他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说从一个人交友可以看清一个人的真面目。聂赫留朵夫有一个包申克,《安娜·卡列尼娜》中安娜的情人弗龙斯基伯爵就有一个亚什温(联队的同事,密友。单身的自由的快乐的贵族,不结婚,酗酒,狂赌,最后破产。小说结尾,他陪同因为安娜卧轨自杀而丢尽了颜面的弗龙斯基上了战场)。他们都是贵族纨袴子弟:追求享乐,挥霍无度,玩弄女人,赌博赛马酗酒…一丘之貉!一个比一个放荡!

    附:亚什温:

    亚什温,一个赌徒和浪子,一个不单不讲道德,而且品行不端的人,这个亚什温是弗龙斯基在联队里最好的朋友。弗龙斯基喜欢他,一方面是因为他体力过人,他那体力主要是以能够纵情狂饮,能够彻夜不睡而毫无倦意来显示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的坚强的意志力,那种意志力表现在他对同僚和长官的关系上,他博得了他们的畏惧和尊敬,同时也表现在赌博上,他赌上万的输赢,不管他喝得多醉,他总是那样熟练和果断,以至他被认为是英国俱乐部第一流的赌客。弗龙斯基尊敬而又喜欢亚什温,特别是因为他感觉得亚什温喜欢他,并不是为了他的姓氏和财富,而是为了他本人。在所有的人当中,弗龙斯基只愿意同他一个人谈他的恋爱问题。他感觉到亚什温虽然看起来轻视一切感情,却是唯一能够理解那充溢了他的整个生命的强烈热情的人。此外,他相信亚什温的确不喜欢流言蜚语,而且真正理解他的感情,那就是说,知道而且相信这场恋爱不是玩笑,不是消遣,而是更为严肃更为重要的事情。

    “妻子是累赘,假如她不是妻子的话,那就更麻烦了,”亚什温走出旅馆的时候想。

    “难道您不可怜那个不幸的佩夫佐夫吗?”安娜说,继续和亚什温谈着。

    “我从来没有问过我自己,安娜·阿尔卡季耶夫娜,我是不是可怜他。您看,我的全部财产都在这里,”他指指身边的衣袋,“现在我是个富翁;但是今天晚上我还到俱乐部去,也许出来的时候又是叫花子了。您看,谁要坐下和我赌钱,他就想把我赢得连一件衬衫都不剩,我对他也是这样哩。于是我们就决个胜负,乐趣就在这里。”

    “哦,不过假如您结了婚,”安娜说,“您的夫人会觉得怎么样呢?”

    亚什温放声大笑。

    “这大概就是我没有结婚,而且永远也不打算结婚的原因。”

    “难道你真恋爱过吗?”她问亚什温。

    “天啊!那么多次了!不过您看,有的人可以坐下赌钱,但是一到约会的时候就得站起来走掉。而我也可以谈情说爱,不过总得晚上赌钱不迟到才行。我就是这么安排的。”

    他的朋友亚什温,把一切都输光了,也到塞尔维亚去。他来看望他,劝他去。现在这件事引起了他的兴趣。

    (在姑妈家度过的最后一天里,聂赫留朵夫脑子里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夜的事。他的内心有两种感情在搏斗着:一种是兽性爱所引起的热辣辣的充满情欲的回忆,这种情欲虽不及预期的那样醉人,但毕竟达到了目的,得到了一定的满足;另一种感情是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坏的事,必须加以弥补,但弥补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自己。

    聂赫留朵夫身上利己主义恶性发作,他想到的只有他自己。他考虑的是,要是人家知道他对她干的事,会不会责备他,会责备到什么程度。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现在的心情怎样,将来会产生什么后果。

    他以为申包克猜到了他同卡秋莎的关系,这使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难怪你忽然对两位姑妈恋恋不舍,在她们家里住了一个礼拜。”申包克看到卡秋莎,对聂赫留朵夫说。“我要是处在你的地位,也不肯走了。真迷人!”)

    (聂赫留朵夫还想到,虽然没有尝够同她恋爱的欢乐,就此离开未免有点遗憾,但既然非走不可,那么索性让这种无法维持的关系一刀两断,未尝不是件好事。他还想到,应该送她一些钱,不是为了她,不是因为她可能需要钱,而是因为遇到这样的事,通常都是这么做的。既然他玩弄了她,要是不给她一些钱,人家会说他不是个正派人。于是他就给了她一笔钱,那数目,就他的身份和她的地位而言,他认为是相当丰厚的。

    临走那天,他吃过午饭,在门廊里等她。她一看见他,脸刷地红起来。她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女仆屋里的门开着,想走过去,但他把她拦住了。

    “我想跟你告别,”他手里揉着装有一百卢布钞票的信封,说。“这是我……”

    她猜到是什么,皱起眉头,摇摇头,把他的手推开。

    “不,你拿去,”他喃喃地说,把信封塞在她的怀里。他象被火烫痛似的,皱起眉头,哼哼着,跑回自己房里去。

    随后他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好一阵,一想起刚才那一幕,他浑身抽搐,甚至跳起来,大声呻吟,仿佛肉体上感到痛楚似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大家都是这样。申包克同家庭女教师有过这样的事,这是他亲口讲的。格里沙叔叔也有过这类事。父亲也干过这样的事。当时父亲住在乡下,同那个农家女人生了私生子米金卡,那孩子至今还活着。既然大家都这样做,那就是合情合理的。”他这样宽慰自己,可是怎么也宽不了心。他一想起这事,良心就受到谴责。)

    (在他的内心,在他的内心深处,他知道他的行为很卑鄙、恶劣、残酷。一想到这事,他不仅无权责备别人,而且不敢正眼看人,更不要说象原来那样自认为是个高尚、纯洁、慷慨的青年了。但他必须保持原来那种对自己的看法,才能快快活活地满怀信心活下去。而要做到这一点,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不去想它。他就这样办了。

    他开始过新的生活:来到新的环境,遇见新的同事,投入战争。这种生活过得越久,那件事的印象就越淡薄,最后他真的把它完全忘记了。)

    (只有一次,那是在战争结束以后,他希望看到卡秋莎,就拐到姑妈家去,这才知道她已经不在了。他走后不久,她就离开姑妈家到外面去分娩,生了个孩子。两位姑妈听人家说,她完全堕落了。他心里很难受。按分娩时间推算,她生的孩子可能是他的,但也可能不是他的。两位姑妈都说她堕落了,因为她象她母亲一样生性淫荡。姑妈们这种说法他听了高兴,因为仿佛替他开脱了罪责。起初他还想找寻她和孩子,但后来,由于想到这事内心感到太痛苦太羞耻了,就不再费力气去找寻,而且忘记了自己的罪孽,不再想到它。)

    (但是现在,这种意料不到的巧遇使他想起了一切,逼着他承认自己没有心肝,承认自己残酷卑鄙,良心上背着这样的罪孽,居然还能心安理得地过了十年。不过,要他真正承认这一点,还为时过早,目前他所考虑的只是这事不能让人家知道,她本人或者她的辩护人不要把这事和盘托出,弄得他当众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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