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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的故事——清明花

 kibcat 2020-04-03

一、遥远的记忆

清明花,南方非常普通的一种小草,早春萌生,全身裹着银白色的绢毛,清明时节便开出黄色的花儿。
从我记事的时候开始,就认识它了。由于青黄不接,34月份经常饿肚子,觅食便成了儿时最难忘的记忆。人们纷纷采摘清明花、蕨菜、竹笋等野菜,弥补粮食的不足。
在湖南中部的老家,我们把清明花叫做“鼠蒽”,它是菊科拟鼠麴草属的成员。据Flora of China(英文版的中国植物志)记载,在湖南老家分布的拟鼠麴草属植物有2种:拟鼠麴草Pseudognaphalium affine (D. Don) Anderberg和宽叶拟鼠麴草Pseudognaphalium adnatum (Candolle) Y. S. Chen。我们常吃的是第一种“拟鼠麴草”,一般称为鼠麴草、鼠曲草、清明菜,它还有清明花、寒食菜、鼠耳等60多个不同的名称,而它原来的学名(Gnaphalium affine D. Don)则变成了异名。植物名称的变化无常,令人眼花缭乱,唯有品尝到它的味道,才会铭记在灵魂深处。
早春的旷野,阳光下有了些许暖意。在地埂的两侧,在油菜和紫云英的空隙处,在尚未灌溉的稻田枯蔸周围,在看麦娘与鹅肠草的簇拥中,一颗颗银白色的小草在晨雾里顶着露珠,那便是我熟知的“鼠蒽”

图1 “银装素裹”的鼠蒽
我跟着妈妈和姐姐,走到田垄深处。她们麻利地掐着鼠蒽嫩尖,并不连根拔起,让留下来的老叶连根继续生长,也不带半点泥土,在溪水里冲洗一下便干干净净。我小心地一棵一棵摘着鼠蒽,却在不经意间把整株拔出,泥土粘了一手,弄脏了衣襟。嫩嫩的鼠蒽很快装满了妈妈和姐姐的篮子,我看看自己的小篮子,还没把篮底盖上,少不了招来几声责备。
采食清明菜,可能是大半个中国的集体活动。而用清明菜制作食物的方法,则千差万别。华东一带喜食的“青团”,色泽诱人,清香可口,但是制作工艺复杂。在我的儿时记忆里,老家制作“鼠蒽粑”相对简单,主要原料是清明菜,仅仅用少量米粉作为“粘合剂”,如果能加点糯米粉,那就是上等的“鼠蒽粑”了。不像制作青团那么考究,以糯米为主要食材,用豆沙、芝麻、肉丁等做成花色品种繁多的馅料,而清明菜只负责(绿)和(清)
青黄不接的时候,杉木扁桶里仅存的小半桶大米,需要支撑全家人一两个月。妈妈用楠竹米升,小心地装上半升米,交给姐姐拿到家族共用的石磨上磨成米粉。我跟在后面,拿着高粱穗子脱粒后做的小刷子,等待磨完后仔细清理磨盘,不敢浪费一颗米粉粒。
妈妈在捶打成糊状的“鼠蒽”上,洒一层米粉,加一小瓢井水,用手搅匀。然后,我们姐弟几双小手,抓上一把捏成团,一个一个地摆放在洗净的翠绿的箬竹叶上。在大铁锅里,放上竹片编的架子,把“鼠蒽团”平放在竹架上,盖上锅盖。往灶里添几次木柴,大约20分钟后,香喷喷的“鼠蒽粑”就可以出锅了!
工序简单、制作不那么精细的“鼠蒽粑”,表面上并不圆滑,就连清明菜的鲜活模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但丝毫不会影响它的美味,狼吞虎咽是对饥肠辘辘最好奖赏。吃的时候遇到嚼不动的,一定是我采摘的,因为我那时根本分不清地里那么多鼠蒽哪棵是老的哪棵是嫩的。
清明时节,挑选出外观好看的“鼠蒽粑”,在厅堂的神龛上,在祖先的坟墓前,各摆上四个鼠蒽粑,在一旁插三根香,烧几把土纸钱。在缕缕青烟中,“鼠蒽粑”是对逝去亲人的告慰,是对祖先的敬仰。 
老家采摘清明花,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用途,就是作为酒曲原料。家乡的酒曲原料并不多,记得妈妈带我采摘过的只有清明花、辣蓼、柑橘叶、田边菊,再配上米粉或麦麸。小时候一直觉得酒曲特别神奇,洒那么一点在大米、玉米、红薯、高粱甚至野生植物如土茯苓、蕨根等上面,几天时间就能酿出酒来。
我去美酒之乡贵州做民族植物学调查的时候,专门带领学生调查过当地不同民族用于制作酒曲的植物。苗族、侗族、水族、布依族和汉族普遍喜爱的“九阡酒”,离不开当地丰富多样的酒曲植物。在国家档案馆里有这样的记载:19575月,贵州省三都水族自治县蒙世花县长随少数民族参观团在北京受到毛泽东主席的接见。蒙县长在宴会上用三都的九阡酒向毛主席敬酒,毛主席喝后连声称赞:好香、好甜、好酒。可见,来自贵州省三都县的水族佳酿,并非浪得虚名。水族有民俗云:五月五采药,六月六制曲,九月九烤酒。这“五月五采药、六月六制曲”说的就是采集植物原料制作酒曲。我们研究过水族“九阡酒”用到的酒曲植物,发现他们采集的酒曲植物高达103种!比我老家用到的种类多很多。
清明花作为酒曲植物,由来已久。书面语使用最多的名称“鼠麴草”,就与制曲有非常大的关系。其中的“麴”发音为“qu”(第一声),在汉语中意为“酒母”,即酒曲或酒药子,把小麦或大米等物蒸熟再发酵后晾干即成。记忆中老家的酒曲圆圆的,灰白色,比肉丸子表面粗糙些,据说只有心灵手巧的妇女才能做出最好的酒曲。在做酒曲的时候,妈妈不断清洗双手,反复几次,用清明花、辣蓼、田边菊、柑橘叶捣碎后与米粉和在一起,做成比汤圆大点的丸子,在阳光下晒干。完全干透之后,用线把酒曲串成串,高高地挂在老鼠和猫狗都够不着的干燥阴凉处。在制作酒曲的整个过程中,长辈们反复叮嘱小孩子,不能用手去摸,否则酒曲就不灵了。

二、清明花与水稻的千年情缘

北方人称为饼的东西,南方人叫做粑。云南人喜欢用叠词,管所有的饼都叫粑粑。南方制作粑的食材,往往就是米粉,很少用到小麦面粉。
清明粑(清明饼)一般用糯米和清明菜作为食材,精心加工制作而成,既是清明节犒劳众生的美味点心,也是祭拜亡灵的上等供品。
我有一个猜想:清明粑是中国传统稻作区的一个文化符号,拥有上千年的历史。清明粑两种主要食材的产地,即水稻特别是糯米的传统产地和清明菜的自然分布区,他们的重叠区域构成清明粑文化圈的地理轮廓。
南方不同区域、不同民族给予清明菜食品的名称多种多样,最普遍的也是最有名的莫过于江南一带的青团。而在南方其他地区,则可能叫做清明团子、清明粿、茶粿、毛香粑、三月粑、蒿菜粑粑、鼠麴粿、清明粿、清明饼、棉菜馍糍、茨壳粿、艾叶粑粑、艾糍、艾草青团、艾叶糍粑、艾粄、艾草糕、清明果、菠菠粿、鼠壳粿、鼠曲粿、鼠粬粿、鼠鞠粿、龙舌饼、暖菇包等等,其中带有“艾”字的清明粑,可能加进了艾蒿的嫩叶,也可能是把清明菜和艾蒿统称为“艾”,还有些地方直接把清明花叫做“田艾”。这些名称,与稻米、糯米或多或少有些瓜葛。
前面列出了清明粑形形色色的名称,干脆把清明花的称谓也都全部说出来,尽个兴!鼠麴草、鼠曲草、清明菜、清明草、清明蒿、黄花麴草、黄花曲草、糯米饭青、佛耳草、追骨风、绒毛草、鼠曲、鼠耳、鼠耳草、无心草、无心、鼠耳草、香茅、蚍蜉酒草、黄花白艾、茸母、黄蒿、米曲、毛耳朵、水菊、绵絮头草、金沸草、地莲、黄花子草、水蚁草、清明香、追骨风、棉花菜、菠菠草、棉茧头、宽紧草、一面青、鼠密艾、水蒿、靶菜、绒毛草、丝棉草、羊耳朵草、猫耳朵草、孩儿草、猫脚药草、花佛草、毛毛头草、白头草、黄草、水曲、黄花果、棉菜、白芒草、田艾、毛毡草、老鼠艾、龙舌、土菌陈、酒曲绒、青蓬、寒食菜、燕子花、水牛花、鼠蒽,林林总总,60多个,最后两个名称,来自我们老家的“梅山文化”区。一般而言,分布越广、使用越频繁、产品越多样的物种,名称也就越多。这些物种,是开展民族生物学研究的理想对象,也许更应该得到语言学家们的青睐。从清明花的这些名称当中,能感受我们的先民和同胞对它的形态、物候、质感、用途有着深刻的认识。
中国古籍中对清明花的记载,最早始于汉末陶弘景的《名医别录》,谓之为“鼠耳”。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对清明花的本草考证、形态和利用进行了评述:“《日华本草》鼠曲,即《别录》鼠耳也。唐宋诸家不知,乃退鼠耳入有名未用中。李杲《药类法象》用佛耳草,亦不知其即鼠耳也。原野间甚多,二月生苗,茎叶柔软。叶长寸许,白茸如鼠耳之毛。开小黄花成穗,结细子。楚人呼为米曲,北人呼为茸母”。又云:“麴,言其花黄如麴色,又可和米粉食也。鼠耳,言其叶型如鼠身,又有白毛蒙茸似玉……”。这里提到的“米曲”,是否与稻米、酿造有关,尚待考证,但清明花与水稻的不解之缘,已缠绵千年,应该是不争的事实。

图2 “故事的小黄花,从出生那年就飘着”

三、清明花能治新冠肺炎吗?

清明花是权威著作《中国植物志》里的鼠麴草,也是旷世巨著Flora of China中的拟鼠麴草,名字中都有“鼠”字。鼠为十二生肖之首,象征着新一轮循环的开始。然而,今年这个鼠年的开端并不顺利。新型冠状病毒(COVID-19)引起的肺炎于2019年年底在荆楚大地出现,鼠年正月初六(2020130日),世界卫生组织(WHO)宣布将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列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PHEIC)。世卫组织311日又表示,新冠肺炎疫情的爆发已经构成一次全球性“大流行”(Pandemic)。这么个病毒,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就肆虐全球,成为全人类的公敌,对世界各国生命财产造成巨大损失。
面对如此凶猛的大瘟疫,科学家们夜以继日地奋战,以期找到防治新冠肺炎的药物或疫苗。然而,无论是α-干扰素、洛匹那韦/利托那韦、利巴韦林、瑞德西韦、阿比多尔、达芦那韦,还是其他用于SARS和埃博拉的药物,都效果不佳。而传统中药如藿香正气胶囊、金花清感颗粒、连花清瘟胶囊/颗粒、疏风解毒胶囊/颗粒、防风通圣丸/颗粒等,对部分患者有一定疗效。
作为历代医书记载的古老中药,鼠麴草具有调中益气、止泄除痰、压时气、去热嗽、治寒嗽及痰、除肺中寒、大升肺气的功效,可止咳平喘、降血压、祛风湿、祛痰,用于感冒、咳嗽、支气管炎、哮喘、高血压、蚕豆病、风湿腰腿痛、痰喘、风湿痹痛,外用治跌打损伤、毒蛇咬伤。现代研究表明,它的全草含挥发油和黄酮、倍半萜、二萜、三萜、蒽醌、豆甾醇、贝壳杉烯酸、汉黄芩素、木犀草素、芹菜素、鼠曲草素等100多个化合物。这些化合物的药理活性十分多样,包括抗病毒、抗菌、消炎、抗氧化、抗补体、抑制黄嘌呤氧化酶等活性,可以用于治疗炎症、高尿酸血症等疾病,还具有护肝和抗癌的作用。
在贵州、广西、云南等少数民族聚居区,当地民族草医用清明花治疗感冒、咳嗽和其他疾病。虽然目前没有对它的抗新冠肺炎作用进行研究,但清明花具有抗病毒作用、可用于治疗呼吸系统疾病的前景是不容置疑的。

四、清明花与民族美食

疫情当前,心情沉重,数以千计的生命在这场疫情中陨落,许许多多的人生轨迹因为这次疫情而改变。不能改变的,是对美食的向往。
闽南和台湾地区的客家人将清明花制作的小吃叫做茶粿,外型与糯米糍相似。每逢清明节前夕,客家人就会去野地里采摘鼠麴草,制作茶粿。他们将糯米与籼米按一定的比例混合后,磨成米粉;又将鼠麴草捣烂,捡出杂质和老化的茎叶。然后,把鼠麴草浆汁与米粉拌和,以之作为皮料。根据各自的喜好,用绿豆、花生、芝麻等食材制作馅料,口味分成甜咸两种。包制好之后,入屉蒸上15分钟左右,即可出屉食用。茶粿是一种非常传统的客家小吃,客家人在节日和庆典时喜欢拿它来招待客人,尤其在清明节的时候成为标志性的美食,色泽好,味道香。
皖南一带有名的小吃“毛香粑”,制作方式不同于茶粿和青团,而是把鼠麴草作为馅料。具体做法是将鼠麴草搅碎至糊状,然后和炒熟的碎腊肉一起直接做成馅儿,包在面粉团子里,上蒸笼蒸熟,便成为色香味俱全的地方特色小吃。
我吃过并留下深刻印象的清明粑,都是在少数民族地区。在桂北的瑶族和壮族山村里,人们不仅在春季采摘新鲜幼嫩的鼠麴草茎叶,当天制作成清明粑粑,而且在鼠麴草盛花之后,采下全株晒干,挂在屋檐下,待农闲时,慢慢制作成小食品,既可当小吃,也可入宴席。瑶族同胞用柚子叶片包裹的清明粑蒸熟时,散发出柠檬草和清明花混合而成的香味,沁人心脾。

图3 色香俱全清明粑
每次去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出差,我都要吃蒿子粑粑,当地也叫蒿菜粑粑。制作蒿子粑粑的食材有好几种,但少不了清明菜。在土家族的木板房里,一家人分工协作完成蒿子粑粑的整个制作流程,分拣、清洗、捣碎、绞汁、包叶、生火、蒸熟,一气呵成。我对包裹蒿子粑粑的叶片很感兴趣,专门请教过吉首大学的植物学家陈功锡教授,才清楚是壳斗科乔木钩栗(Castanopsis tibetana Hance)的叶子。用钩栗叶包着的蒿子粑粑,放入甑里蒸上40多分钟,冒出白气后,即可出甑。这时的蒿子粑粑,温婉、湿润、晶莹、灵性,翠绿如翡翠,散发出钩栗叶独有的清香味。我迫不及待地尝一口,满嘴溢香,回味无穷。

图4 圆滚滚的蒿菜粑粑
在贵州的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侗族同胞制作传统美食“三月粑”必须有清明菜,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的“甜藤粑粑”也是这种三月粑。三月粑与蒿子粑粑、鼠蒽粑一样,没有馅儿,由不同的食材混合而成。制作三月粑要用到3种食材:清明菜、糯米粉、甜藤。
甜藤?是的!
但是,甜藤的名声并不好,中文名是鸡屎藤、臭藤,为了文明起见,有些人帮它改名为鸡矢藤,感觉似乎好一点。然而,它的学名(拉丁名)却改不了,仍然是Paederia foetida L.,这foetida翻译成中文就是“奇臭无比”的意思。
24年前,我在通道县的侗族同胞家里第一次吃到甜藤粑粑时,就感觉到一种特殊的味道。凭着职业的敏感,我判断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食物。通道县林科所的所长杨昌岩大哥告诉我里面有甜藤,我不知所云,猜不出是什么植物。直到杨大哥带我在侗家的菜园边上找到一棵甜藤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吃鸡屎藤?经过调查后才知道,原来他们不是直接吃藤子,而是将成熟的老藤采下后,经过捶打、捣碎,浸泡出里面的甜味成分,再拌以糯米粉和捣成糊状的清明菜,做成圆团子,用钩栗叶包好,放入甄中蒸熟。这样的甜藤粑粑,吃起来确实又香又甜,即使多吃两个,也不会胀肚子,因为甜藤还有消食的良好功效。
清明节快到了,我隐隐约约感觉到侗族同胞正在制作甜藤粑粑,勾起了我的回忆,更刺激着我久违的饕餮欲望。我期待着,重返山村。

图5 塘边的清明花

五、外一篇:苦难的清明花

距离清明节还有两天,表姐象往常一样,天不亮就穿戴整齐,顾不上吃任何东西,只是稍微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便精神抖擞地外出劳作。
不到七点,她已向鱼塘投放着打好的青草,这些青草够池塘里的鱼儿享用一整天。顾不上歇息,也没有喝上一口水,便又出发前往村外的山头上采集清明菜。这种穷人家的野菜,最能烘衬出清明这样的节日。
表姐微笑着,采摘着一棵棵带着黄色花朵的清明菜,随手放入身后的筐里。再采一会,就是满满的一筐,然后便回家为公公婆婆、丈夫和儿孙们准备早餐。在地埂边上,有几株清明菜非常显眼,粗壮,肥硕,开着一簇簇金灿灿的小黄花。表姐依然微笑着,弯下腰去……
也许醒来过,也许没能睁开双眼,只是内心埋怨自己不争气,不能象往常那样摔倒了马上就可以爬起来,正正衣衫,继续劳作。
两个小时后,老实巴交的表姐夫,终于在三米多高的土坎下,找到了鼻孔流血、奄奄一息的表姐。他试图背起表姐,表姐却无法动弹。等他从村里喊人来帮忙、送往医院抢救时,表姐已经全身冰凉。
我不相信善良、美丽、辛勤、贤惠、苦难的表姐已乘风归去。在前往吊唁的山间公路上,泪水一次次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努力拭去泪花,却抑制不住内心的哭泣。记忆中的点点滴滴,越来越清晰地显露出来。
表姐大我13岁。当我记事的时候,表姐已经出落成高挑的大姑娘,姣好的脸庞,匀称的身材,脸上总是洋溢着甜甜的笑容。每逢春节,我都盼着表姐来家里拜年。她是高中毕业的回乡知青,知书达礼,对长辈十分尊敬,对我们姐弟几个非常好,大家都特别喜欢她。
以表姐的自身条件,她可以进入县城工作,吃国家粮,住单位房,过着令村里人羡慕的城镇生活。他的大哥,也就是我的大表哥,大学毕业后,进入行署机关工作,他是有名的笔杆子,口才非常好,能力也很强,工作短短几年时间内就被提拔为行署文化局的主要领导。表姐要去县城工作,大表哥坚决不同意,他说服家里人,领导干部和家属要以身作则,不能搞特殊化,要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在文革那个特殊的年代,大表哥的官场之路注定只是过眼烟云,直到他远走青海,在格尔木一所学校当了个普通教员,这是后话。
表姐放弃了去县城工作的机会,安心务农。提亲的人很多,但她嫁了一个家庭赤贫、为人善良的本分农民。一生都在艰苦的日子里奔波,无怨无悔。我最敬重表姐,因为她能吃苦,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和压力,然而她总是用微笑去面对,用勤奋去克服。
在我所有的亲戚朋友当中,表姐是最吃苦、最辛劳、最能干却又是最贫困的一个。她和丈夫一直住在摇摇欲坠的危房中,儿子成家后住的地方也非常简朴。表姐用最传统、最辛苦的方式,喂养四头猪、两头牛、一池鱼,她还和丈夫一道,耕耘着二亩薄田和几分旱地。最令人钦佩的是,她伺候的公公婆婆都已91岁了,年老多病,而且婆婆已经双目失明6年,需要她的悉心照顾。
在表姐的灵柩前,我泣不成声。恨自己20年来都没有去表姐家里看一看,现在一切理由都只能是借口。悔自己有能力的时候,没能帮表姐一把。哭朗朗乾坤,仍有表姐式的悲剧人物,勤劳、善良、贤惠,却一生贫困潦倒。
呜呼,我亲亲的表姐,愿你在另外一个世界不再有苦难!

 

龙春林,202042日,于北京

 

【后记】《苦难的清明花》初稿,写于201545日(清明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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