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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祭·忆爷爷

 一笑拈花www 2020-04-04

清明将至,夜夜梦见爷爷。

仔细想来今年是爷爷去世的第十年了!爷爷的确已经去世很久了,久的我大概已经完全淡忘了,但是时常我又总会在梦中见到爷爷,爷爷去世后对我而言是越来越陌生了,我们在不同的空间里面出远门了。

在我很小的时候奶奶就去世了,所以,自我有记忆以来,就跟爷爷一起生活了,我大学以前都是爷爷在照顾我,我也是唯一长期陪伴在爷爷身边的孙辈。我记得自己是在亲戚家上了半年幼儿园就回到爷爷身边,就读于村里的小学,开始了漫漫的成长与求学路,村里的小学只到三年级,四年级我就去别的村里借读,因此,小学六年,我换了两个学校,小学时候也是最快乐的时刻,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跟小伙伴一路疯玩,作业写完就上山下河,童年的乐趣全在其中。

我在比照片大不了多少的时候就跟爷爷一起生活了

爷爷在开始照顾我生活起居的时候已经70高龄了,但是身体还很健康,可能跟他年轻时候当过兵有关系吧,具体那年生人,我并不清楚,那时候是没有身份证,只是见过他的老年证,但是信息不大记得清楚了,据我推算,应该是1924年生人,爷爷在我高考前3个月去世了,永远离我而去了,离这个世界而去了,享年86岁,他是那时候村子里同辈人中年龄最大的男性,家人说爷爷属于喜丧,但是我并不能明白生死,只是觉得我的世界突然暗了下来,虽然爷爷在此之前已经与疾病纠缠了6-7年,但是我仍然无法接受爷爷离开了,现在想来爷爷的离开对我而言是一个阶段的消失,随着爷爷的离开,我的少年时代彻底结束了。

虽然爷爷已经远去,但是爷爷的很多片段还活在我的记忆中:

记忆里,爷爷是个脾气执拗的人,爷爷兄弟姐妹共五人,上面一个姐姐,中间弟兄三人,还有一个小妹妹,爷爷是家中长男,很小就被抓去当壮丁,他的兄弟也有一人被拉去当兵了,兄弟二人好像离得不远,他曾经给我讲过与二爷爷一起当兵的故事,但是这些记忆都很模糊了,我只知道他们兄弟二人当过兵,小时候很穷,对于自己的父母爷爷很少提起,在我记忆里,爷爷做的决定家人很少有敢去反驳的,我们都是一贯遵照执行的,只有我因为长在他身边,偶尔会跟爷爷“顶嘴”。

爷爷平时也不苟言笑,是个烟袋锅子,农闲时喜欢静静坐在门槛上或者房檐下,闷声吸旱烟,他有旱烟袋,里面总是装着满满的大烟叶子,爷爷也会抽卷烟,他卷烟的纸,全部是我写完的作业本,他总是跟我说:“作业本正面写完了,反面还可以写,反面写完了都留给我,我卷烟还能用哩。”爷爷爱吸烟自然也会种烟叶子,旱烟在我们当地算比较重要的经济作物,但是新鲜的旱烟叶很重,爷爷年龄大了,收获很吃力,即便如此他也会精心呵护自己的烟叶子,从收割到挂晒到保存他一步也不马虎,每年到11月,我会跟着爷爷去一个专门收购烟叶的合作社出售他晒干的烟叶,行情好时他会很开心,让我坐在架子车上推着我,还给我买零食吃。爷爷每次卖烟叶时都会给自己留够一年的量,我曾问他为何不直接买金丝猴抽,他一边从烟袋子里面捏出点烟沫儿,一边蘸点儿唾沫,仔细将烟叶和烟纸捻在一起,他总是能精准捏出一支烟的量,然后面露着微笑在口袋里摸索火柴盒,点起他新卷的烟,慢悠悠的跟我说:“买的哪里有我自己种的好?”爷爷种旱烟叶种了很多年,直到自己种不了了也开始买烟抽,他喜欢让我给他跑腿儿买烟,有时候会听到他点上新烟后喃喃自语:这烟没劲儿,还是旱烟叶好呀!后来爷爷不太抱怨了,即使在病重的时候也没有戒掉烟。他爱了一辈子烟,但是很少喝酒,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们会向爷爷敬酒,他会喝酒,最爱包谷烧。

爷爷爱抽烟,他的衣服上几乎都留有烟灰烧过的痕迹,有的地方被烧皱了,有的地方直接被烧出个洞,但他总是将这些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穿在身上,很像个退休老干部。爷爷的衣服大多是藏青和黑色的,只有夏天会有几件的确良白衬衫,他的衣服大都比较传统,有些衣服上面还是传统的盘扣,这些衣服被他洗了又洗,有些都泛白了,烟灰烧的地方也不断增多,但是只要穿在他身上就很干净。冬天,爷爷永远是一顶火车头帽子,一件氅毛大衣,脚上一双大头皮鞋,爷爷说大头皮鞋是部队上带回来的,很耐穿,后来好几年,我见过他给鞋子底儿加过好几次脚掌然后继续穿,穿了很多年。

爷爷的火车头帽子和大头皮鞋

爷爷识字,但是认识的不多,我刚开始上学那会儿,每天老师布置作业要用白纸写,爷爷会认真地帮我折好白纸上的印,免得我写的东倒西歪,每次我写作业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静静坐着抽烟,只要看到我写作业,他一般不会使唤我干活,我也因此多了很多时间看课外书,漫漫冬夜,我写作业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旁边的火盆前吧嗒吧嗒抽烟,直到打盹儿。后来年纪大了,一到傍晚他就睡觉了,我写作业的时间也越来越晚了,他睡觉之前总会将火盆里的火给我煨起来,等我放学回家不至于很冷。

爷爷一直是爱干净的人,这或许是在当兵时候得到的训练,家里8斤重的棉花被也能被他叠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床单永远被他整理的井井有条,厨房的餐具总是铮亮,东西摆放有序,夏天的傍晚,一群小朋友在院子里疯跑,玩游戏,谁要是渴了,都会径直跑到厨房跟爷爷说:爷,我要喝水,话落,直接用铮亮铮亮的水瓢在水桶里舀出半瓢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末了不忘说声,这水真甜,就又跑出去加入小伙伴之中继续疯玩了,我记得,大多时候,傍晚的聚会大家都愿意在我家院子里玩,不仅因为我家院子大,还因为大家爱喝爷爷桶里装的水。

夏天的夜晚,我们最喜欢,门前是一片玉米地,很寂静,邻居们都会聚在水井旁乘凉,大人们在拉家常,分享庄稼收成,小孩子在周围捉迷藏,在地里疯跑,捉萤火虫,捉来放在南瓜叶子里,萤火虫在南瓜杆儿里面变得更美丽,更梦幻,玩累了,我们也会抬头数天上不知名的星星,让爷爷给我讲故事,爷爷讲的最多的是狼来了的故事,爷爷给我说有一年家里养了猪,半夜他听见猪在圈里哀嚎,就起来看,用手电一照只见两只狼,他用大棍子赶走了狼,我问他狼长什么样子,他说跟狗一样,比狗更凶,手电筒一照,眼睛露出两束绿光,很凶残,后来,很多个傍晚,我只要想溜出去玩,爷爷总是用狼来吓唬我,好像每次都有效,我也乖了很多,不再出门疯玩,因为农村的傍晚实在静的害怕。

爷爷也打麻将,打麻将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都是几毛钱的赌资,有时候也赢玉米豆,因为爷爷打麻将走到哪里都会带着我,所以打麻将这种乐趣我有记忆就会了,最开始只是坐在旁边看,后面是爷爷手气不好的时候,让我换手气,最后是爷爷年纪大了,邻居们跟他玩都是为了图个乐趣,但是毕竟比年轻人手脚慢,就让我坐在旁边提醒爷爷打哪张,他倒也乐于被我“操纵”,有时候也会沉吟半天就是不出牌,下家急的给我使眼色,我要赶快让爷爷出牌才罢,爷爷脑梗后也有轻微的半身不遂,记得我们为了讨他开心,还陪他打过几次牌,他依然出牌很慢,但是显然很开心,我们便也不跟他计较了,都想让他赢钱开心。

除了麻将,我爷爷还会打花牌,花牌的牌友并没有年轻人,都是老年牌友,这种牌类似于红楼梦里面那种花牌,不同的是这种花牌饼子居多,并不见万,我看了好几次,但是并没有看懂过,后面索性就放弃了,爷爷说这种牌是有口诀的,一张一毛钱,他玩一天输赢也是几块钱,但是乐此不疲,自打爷爷去世后,我很少见过有人打花牌,估计也快失传了吧。

之所以记得爷爷打牌的神情,一方面是爷爷确实喜欢,另一方面爷爷打牌赢了会开心的给我零花钱,可能我有时候比爷爷还渴望他能赢钱吧,爷爷给钱不直接给,有时候是我洗锅他会给我钱,有时候他会让我把吃不完的豆角卖了给我钱,还有时候我借口要买学习用具,爷爷也会多给我一些,那时候拿到零花钱就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感觉路边的庄稼都在向我招手,向我笑。

爷爷是种庄稼的行家里手,他种小麦和玉米,收成总是很好,平常除草浇地也会带我一起去地里,后面年纪大了,我也帮忙抬过水,爷爷会将地里的石头捡拾的干干净净,他觉得地就是庄稼人的脸面,一定不要辜负地,来年地才不会辜负人,收麦子的时候,还是传统的镰刀割麦子,他已经收割的很干净了,还让我在旁边捡拾麦穗,他说粮食不能浪费,遭年馑的时候多少人因为没有粮食吃而受罪,吃树皮的都有,那时候我一边跟着爷爷后面捡拾麦穗,一边想象自己是拾稻穗的小姑娘,捡了不少粮食呢,晾晒粮食的时候,我也会被爷爷要求捡拾,吃饭更不能浪费粮食,长大后我才发现爷爷在很多方面已经在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我已经不由自主的在很多方面像他了。

因为爷爷比较年长,所以很多农村的家长里短他都会参与,有时候婆媳关系不好会找他来说和,两家因为小事纠纷、房桩子、换地等事情也会请爷爷作中人,爷爷还带着我做过一次媒人,记得我10岁左右,邻居请他做媒,爷爷带着我去了女方家,应该是双方家长见面,我们当地的风俗是要吃荷包蛋糖水醪糟,我也有份,大人们可能心疼我,都将自己碗里的鸡蛋给我,那次之后我对糖水卧蛋有了阴影,对鸡蛋也是很多年后才缓过劲儿来。

记忆中,我爷爷好像什么饭也都会做,擀面、蒸面,包饺子,烙饼都不在话下,虽然别人总说他做的饭不香,没营养,但我吃的津津有味,他尤其爱烙饼,烙饼可以让我放学回家先垫下肚子,有时他在厨房做饭,我在屋里写作业,那时候感觉等待爷爷做饭是一件比写作业更漫长的事情。记得我初二的时候,有一次中午回家,爷爷因为什么事情不在家,没做饭我也不见他人,饿着肚子就去学校了,本来一顿饭不吃没什么,但是下午第一节课,我记得很清楚那是历史课,老师正在讲太平天国,突然有人敲门,大家的注意力瞬间被门外的声音所吸引,老师也听见了,问找谁,爷爷毕恭毕敬地报了我的名字,我出去之后,他向我解释了早上有事,没来得及做饭,说完从衬衣兜里掏出5张一块给我,那个瞬间我突然眼睛一热,看着爷爷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回教室,怕被别人注意到,独自在教室外面站了很久,这个画面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仍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

爷爷身体一直很硬朗,但是后来先是得了骨质增生,贴了很多膏药也不管用,医生给的建议是不要再干活,爷爷说庄稼人怎么能不干活,但是只要干活或者天气有变化他就会腰疼,膝盖疼,后面,他的背也终于慢慢弯了下去,再后来也终于不能再干农活了,但他还是闲不住,又种了很多菜,自己也吃不了,就送给别人吃或者拿去城里卖。爷爷的身体终究也不如前了,大约2006年的夏天,我放学回家,爷爷做的手擀面,我们一起坐在沙发上吃,一碗面没吃完,爷爷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端不了碗了,他喊我,我喊来人,当即就被送到医院去了,一星期爷爷都在医院没回家,有天下午我从学校去医院看爷爷,他躺在床上,苍老了许多,已经全白的眉毛和胡子凌乱地贴在脸上,毫无生气。又过了两周左右,爷爷出院了,医生说病情稳定住了,脑溢血,回家好好疗养。

爷爷去西安看病,跟哥哥们一起去逛公园

回家后不久爷爷有了半身不遂的征兆,他最开始半身能动,每天早上起来会在院子里走几圈,后来病情越来越重,一只脚拖着走,我们都让爷爷别走了,但是他执意要走,扶一会儿就要自己走,有一次他不慎摔倒了,坐在地上,很久没起来,很伤感,感叹自己没用了,家人都安慰他,后来爷爷也走不动了,需要别人背着,扶着,或者坐在轮椅上,一只手已经全部萎缩,每天需要开水热敷,他的性情也变得时好时坏,有时候会骂人发脾气,不过吃饭还行,吃饭时候饭碗端到他面前的桌子上,从来不需要人喂,他也很少弄到衣服上,偶尔洒在桌子上。生病后爷爷话变得更少了,每天坐在屋檐下面,天晴的时候到院子里坐着,时常有人会来找爷爷说话,一坐就是一晌,没人跟他说话了,他会坐在沙发上打盹。

高中后,我下晚自习回家比较晚,晚上回去爷爷也已经睡了,我们交流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有时候爷爷会问我的学习情况,有时候我们会坐在一起,陪他说话,给他讲学校的事情,他总会鼓励我,让我好好学习,我也总是应和着,一晃又三年,高三快毕业的那年,学校只放假十天,我每天担心日子不够用,作业写不完,担心自己的事情,却没注意过爷爷的气色越来越不好了,之前的红润已经没有了,两边脸颊陷下去了,脸色发黑了,身边人说爷爷可能撑不了多久了,我不信,过年的时候爷爷心情也好,饭量也好,大家还是开开心心的,但是年后3月份左右,有一天我在上晚自习,还没有下课,朋友来告诉我家里捎话让我马上回家一趟,我瞬间有不好的感觉,请假回家,那晚上,我一个人走在路上,脚下像踩了鸡蛋,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担心,终于离家近了,我远远看到微弱的灯光下,我家有很多人,门上有白布,我如五雷轰顶,不知道怎么进的门,堂屋里停着黑漆漆的棺材,我知道那是爷爷的,有亲戚见我说,爷爷今天走了,走得很安详,你去看下,我没等她说完,跪倒在灵前,觉得天旋地转,刚想大声哭,却突然失声了,声音发不出了,我想为我爷爷哭,但是没有声音,过一会终于哭出来了,我不知道哭了多久,身边很多人来拉我,我不听,我伤心爷爷弥留之际我没见到最后一面,我伤心我的爷爷还是走了,那一夜我为爷爷守灵到天亮,家长说高三时间紧张让我先去学校,等出灵当天再请假,那几天我在学校像是行尸走肉,所有的不开心都写在自己脸上了,放学回家,我坐在家门前的水渠边上回想爷爷这么多年对我的照顾,他突然走了,我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山,我静静的看着大人们在我家里忙来忙去,自己却对眼前的处境无能为力,我并不能做出什么来改变这种现状,爷爷上山的当天,天下雨了,我觉得那是老天替我在向爷爷哭泣,我后悔自己没能送他最后一程,因为临时下雨,大家担心上坡不好走就将爷爷的出殡时间提前了,而这一切我并不知道,我赶回家的时候已经又迟了一步,我心中的各种情绪一下子发泄出来了,我喝了爷爷最爱喝的包谷酒,一个人躺在屋子里,任凭眼泪恣肆,哭累了,我睡着了,又醒了,继续去上学。

爷爷的死,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对亲人去世,也是第一次面对关于死亡的事情,或许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从爷爷去世,我生活的一部分也永远消逝了,爷爷死去了,在家里停留三五天,很隆重,但是这样的隆重也让我慢慢意识到身体和生命的离开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从此后,或许因为年龄的增长,或许因为接受了“规训”,我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了,变得没有以前豁达了,开始由外向性格变得沉稳、内敛。但我始终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爷爷去世三个月后,我考上了大学,离家去省城上了大学,爷爷并没有见到我上大学,不知道这会不会是他的遗憾,显然,这成了我的遗憾。以后每年我也只在春节的时候回家祭拜爷爷,心中带去对他的问候和祝愿,告诉他我的近况,一年又一年,十年过去了,如今,我终于懂得了时间的重量,爷爷却已不在我身边了。

最近,总是梦见爷爷,今年我也终于有机会清明节去爷爷坟上祭拜,这几天气温骤降,前一天刚下了雨夹雪,我走在山坡上,站在爷爷坟前,看到墙体有很多地方因年久失修而脱落,一些装饰的地方也因风化和落雨而斑驳,感觉一片苍茫,正所谓:

连天衰草,仄地悲声

天之苍苍,地之茫茫

鸟惊散飞,寂静以处

彩云易散,琉璃清脆

清明祭祀

我们用镰刀将坟前的枯草和刺架全部砍去,尽量留出平整的地面,然后在坟前的柏树上挂上寄托思念的清明吊,烧了纸钱,响了鞭炮,跪拜完毕,我心里突然起了一种异动,那种感觉,似喜似悲,好像18岁之前的自己变得一团模糊,逐渐消隐,骤然间,心中似乎增添了许多岁月。

如果今夜入梦,我会告诉爷爷,他的孙女是一个笨拙而善良的人,只能以这种方式来祭奠……

最是人间留不住,梦中历历来时路,我终究与爷爷走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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