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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丝故事|芬芳了一片海(之三)

 晨晓光 2020-04-05


芬芳了一片海(之三) 来自泉州厝边头尾 13:42

 芬芳了一片海(之三

蟳埔女用花做成面罩伪饰自己,她们看上去花一样柔弱,骨子里却有大海一样的硬气。她们貌似活在大海一样嚣张的男人的阴影下,可她们低下头颅时,也正是她们掌控一切时,她们才是蟳埔真正的主人!更确切的表述是:她们是大海真正的主人!男人们以为,天下事除博击大海之外,其余皆是小事,也是他们所不屑的。所以蟳埔的日常生活,男人是缺席的。他们不管事,不管钱,号称天子实则大权旁落。女人摸黑把一大船的海鲜分拣清楚,或在船上、岸边直接交易,或批发给鱼商,或天蒙蒙亮就挑担进城摆摊设点、沿街叫卖。蟳埔女生来就是做生意的料,她们笑吟吟的,招揽顾客,称重干净利落,算账分毫不差。当她们揣着鼓囊囊的钱包火急火燎地赶回家时,家里还有一大堆的事等着她呢。柴米油盐、人情往来、生儿育女、垒屋造田,哪一样不是她们在劳筋骨,费心思呢!而当禁海休渔期,或忙碌的空隙,蟳埔的花事与大海的波浪一样,装饰着每一个日子。

蟳埔女与花,彼此相惜。在与命运无止无休的对抗中,花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在蟳埔,花是女人之魂,也是大海之魂。花的坚韧藏在娇柔的外表下,海的凶险藏在波光粼粼里。因了花,海不再只是单调的蓝,村子也不只有挥之不去的鱼腥味;因了花,讨海的日子有了丝绸一样的质感,有了爱情一样的炽热。花,让蟳埔显出与别处的渔村不一样的明媚与深沉。

蟳埔的花,携着海上丝路的和风而来。从中国经中南半岛和南海诸国,穿过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的海上丝绸之路,途经100多个国家和地区,是宋元时期中国与世界各国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海上大通道。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城市,号称东方第一大港的刺桐港,迎来了东非和欧洲许多海丝沿岸国家的商人。当时阿拉伯商人的后裔蒲寿庚任泉州市舶司,掌控泉州的海上贸易,许多阿拉伯商人携家带眷聚居离刺桐港不远的蟳埔渔村。他们带来了阿拉伯风情,也带来解乡愁的素馨花。每当花事纷繁时,素馨花就携着彼岸异香而来,冲淡了海的咸涩。

阿拉伯人不但自己采花、插花,也把庭院里最美的花儿摘赠毗邻而居的蟳埔村民,蟳埔人则回馈以最鲜美的鱼虾。赠花,起先只是在阿拉伯邻居和蟳埔人之间,渐渐地成了蟳埔人之间一种普遍的行为。花,融入蟳埔人的日常,成了蟳埔人的心灵契约。几乎所有重要的时刻,所有美好的情感,都得藉花来表白。蟳埔渔村约3.8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庙宇众多,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节日都是凡人借花献佛,也是神仙们借花漫游人间的时节。加上蟳埔人一生的每一个重要日子:出生、满月、周岁、生日、结婚、生子……都得用花来妆扮。连丧事也不拒绝艳色的花,只是花的串数,色彩、质地略有不同。比如不戴鲜花,而以绢花替代,也不能扎红绳,以蓝绳、白绳代之。丧事中,花的串数标识着生者与逝者的亲疏关系。直系亲属一定得戴三串以上,姻亲二串,宗亲一串。在蟳埔人的心目中,花包含着难以言喻的情意,是天地最珍重的赠予,是爱与美的信物,他们把诸多美好的情愫和意象寄寓于花上。渐渐地,赠花演变成一种仪式,继而上升到审美范畴。


时光倒溯二十年,那时的蟳埔像一块璞玉,阳光照下来反射出的光带着千年前大海的记忆。那时的日子有着潮汛般的安稳,村子里一个几千平米的广场叫蚵埔,二千多簪花围女子在蚵埔开蚵,一个个鱼贩子或成精的食客就在边上猫着。海腥味、脂粉味、花香味、汗渍味拧成一股蟳埔特有的气流,摇曳着的簪花围延绵成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花海。试想有哪一种劳动场面,如此波澜壮阔?如此摄人心魄?它让人忽略了海的凶险和劳作的艰辛,而把劳作当成一种力与美的展示,一种艺术行为。海的壮阔与花的妩媚,海蛎的鲜肥与收获的喜悦糅合交融。仪式感、庄严感超越了劳作本身,成了对苦难的救赎,对灵魂的引导。它铺就了一条芳香的通道,连接了多维度的空间,天上、人间、过去、现在、未来,花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切。

早先的蟳埔,家家户户都有几亩薄田,几亩滩涂。女人们在滩涂上种海蛎、海蛏、花蛤,在田地上种农作物,也撒下花籽。薄田瘦地庄稼长得寒碜,花却罕见的好,红的鲜艳,白的素净,黄的妩媚。蚵壳厝前前后后的隙地上,终年有姹紫嫣红的意思。这些花儿,是最为寻常的,不过是好种易活的含笑花、玉兰花、粗糠花、素馨花、雏菊花、九点红……只要有一点阳光,它们就热剌剌地开放,明艳艳地招摇。就像蟳埔渔村里,不需要太多呵护的蟳埔女子。世世代代的蟳埔女坚信:这是花神的纤纤玉手洒下甘霖,瘦瘠的土地才有了芬芳与色彩。终年劳作、海风侵袭,蟳埔女过早地褪去了青春的娇柔,粗砺、皲裂的皮肤,艰难沉重得令人难以喘息的生活,因了花照进了一丝亮光。这亮光,是花仙子对她们的苦难的安抚。而今,渔村的地越来越少,可谓寸土寸金,但她们依然把最好的土地让给花。庭院里得堆放渔网、蚵壳,但依然四时有红肥绿瘦。日子有时淬火般烟熏火燎,这时,花像调和阴阳的灵丹妙药一样,让生计柔顺起来,让腥臭的空气有了芳菲,花在蟳埔果真是一种奇妙的平衡。花来唤醒什么?或推开什么呢?蟳埔女人爱花,正如她们深爱着海,包容着自己的男人一样。


花和女人,妆点了一座村庄,芬芳了一片海。你单从蟳埔女头顶的花,很难判断她们的年龄和身份。得从头巾、耳饰、衣服的色彩、款式等细节来揣摩。年纪大的阿婆戴老妈头巾、倒钩的老妈丁香,未婚的姑娘则戴圆形耳环,但这些细微的差别都因为簪花围的抢眼而被忽略了。蟳埔女的簪花围飘逸着阿拉伯奇香,大襟衣、阔腿裤则烙上了海上劳作的印记。东方第一大港迎来了海上丝绸之路沿岸国家的船帆,也接纳着异域风情,东西方文化在波光中擦出了火花。这火花,由经一颗颗玲珑妙心,一双双绘春妙手,相袭相承。在蟳埔村,世代相传缝制蟳埔服饰的人毕竟不多。处于泉州市区近郊的蟳埔不是遗世独立的桃花源,现代生活的元素空气般浸入渔村的每一个角落,人们的衣食住行被同化。细水般流淌的日子里,穿着极具蟳埔色彩服饰的人毕竟不多。时间的流逝,可能会湮没这一切。好在总有一些痴心人,或者说灵魂已被花魂入侵的人,他们手握旧时光,守着旧物、旧制。当我步入蟳埔女服饰传习所时,传习所的主人黄晨放下手中活计,笑着招呼我们。黄晨的父亲当年是蟳埔服饰的名裁缝,黄里十几岁就跟在父亲身边当小学徒。起初是因为生计,后来就成了一种使命。可是由于穿蟳埔传统服饰的人少,裁缝铺的生意冷清,根本无法养家糊口,他甚至多次动了放弃的念头,但心底隐约有一个声音在挽留他,使他放不下手中的布尺、剪刀。80年代—90年代那一段时间,受各方因素影响,黄师傅的裁缝铺更是门可罗雀,难以维系,他只好转行做服装批发生意。这比起做蟳埔服饰,经济效益自然要好许多,但终究放不下,魂牵梦萦,兜兜转转,还是做回了老本行。坚守,终守得云开见日,迎来传统文化复苏。镌刻海上丝路帆影的蚵壳厝,流溢东西方文化交融的簪花围、大襟衫在“一路一带”的欢歌里,像蒙娜丽莎神秘的微笑,牵人魂魄。黄师傅也青春重焕,笑颜如花。在他的传习所里,各种年龄、各种款式、各种质地的蟳埔女服饰让我们看到了一种珍贵的文化的内涵和嬗变、发展,看到了蟳埔人骨子里的执著和灵魂的芬芳。令我尤为欣喜的是:两个年轻娇美的女孩,正跟着黄师傅学习蟳埔服饰的制作,她们是泉州师院服装设计系的。学现代服饰设计的时尚女孩子,却觉醉于蟳埔文化的芳华里。我看到一拨拨天南地北的游客进进出出,他们艳羡的目光投注于各式各样的蟳埔女手偶和绢制簪花围上。

蟳埔的花和蟳埔的女人,芬芳了一片海,惊艳了时光。

  作者简介: 

姚雅丽: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丰泽区作家协会主席。

  朗诵者:

郭东星:全国公安文学艺术联合会会员,泉州市校园文学研究会会员、泉州市演讲与口才学会会员,原福建省公安边防总队退役警官。

  摄影者:

川里(原名张川里):泉州市摄影家协会妇女委员会会长  蔡永辉美术培训学校校长 思无邪读书会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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