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老汉五个子女中，他最待见的要数那个二闺女。二闺女打小脾气就温和，从没有见她有啥事着急上火的时候。 瞧，二闺女携夫婿回娘家看他，大包小裹又带回来一大堆。夫婿进里屋和老人话家常，闺女静悄悄溜进厨房里，把捎回来的一大块酱牛肉、两条大鲤鱼、五袋速冻水饺以及各种时令蔬菜，分别放进冰箱。而后又把刚割回来的三斤猪五花肉麻利清洗干净，“哐哐哐”上案板切成小块，葱姜蒜、花椒、大料等佐料一一放进阿迪锅里。自从老母亲离开后，每隔上两个礼拜，她都要准时回娘家一趟，给88岁的老父亲炖一锅软溜溜热乎乎香而不腻的红烧肉吃。虽说家里有保姆给洗涮收拾，可作为亲生闺女的她，总担心老父亲嘴头上照顾不周受了屈。 “闺女啊，别忙了，过来陪老爸坐会儿。”张老汉不时地冲厨房方向喊一声。 “好喽，我这就过去。”二闺女笑嘻嘻一边擦手一边走进来。只见她那双好看的月牙眼又快乐地眯成了一条缝，关切地道：“咦，瞧老爸您最近面色看起来挺红润，嗯嗯，不错，这说明咱饭食上还算可口，晚上觉也睡得香甜吧？”老父亲乐呵呵回应着：“是啊，你老爸我每晚十点前准时入睡，早晨六点准时起床，起床后打会太极拳，再练会剑，上午出去散散步，午饭后，午休片刻，下午再练两个小时的毛笔字，生活每天都规律得很。”二闺女笑眯眯地说：“奥奥，有秘诀，看来我们大家得永远向您学习，给您点赞。对了，我给您买回来一件棉布衬衫，贴身穿舒服，一会咱试试看合身不。” “闺女呀，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瘦了，面色也有点黄。是工作累的吧，都四十岁人了，别那么拼命干，太累了就休息休息。孩子北京买房的事，也不要压力太大，现在房价那么贵，年轻人不都是一贷款就贷几十万嘛，身体可千万别闹毛病，老爸我光愿意看着你们一次比一次能长胖点，能壮壮实实的。” 二闺女紧挨着老父亲坐下来，并顺手从包里拿出指甲刀，拉过老人的手，开始给他默默剪指甲。“放心吧，老人家，我是铁人，身体倍棒，没事的。对了，明天我要去杭州学习一段时间，单位让去的，估计得隔好几周回不来，家里有嘛事，或者是您想说话了，有手机，微信视频不方便的话，咱就通电话说昂。” 临别时，老爸又出来送他们，二闺女摇下车窗玻璃嘱咐道：“回去吧老爸，回去午休一会吧，一早一晚天凉了及时加衣裳，平时多喝水，别感冒。散步过马路时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先看看左右来往的车辆……” 张老汉站在桥头上也嘱咐着：“闺女，你出差也要注意安全啊，听新闻上说南方近日连降暴雨。” 车子启动了，从副驾驶座位上的后视镜里，二闺女看着一直冲这边摇手再见的老父亲，那单薄的身影，在初秋的薄凉里，由一根孤单的电线杆，逐渐缩成了一个小黑点。此时此刻，她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像决堤的海，唉，不知道自己明天到医院，还能不能从手术台上醒过来，医生说她的病已经到了中晚期。 丈夫把右手伸过来紧紧攥住她的手说：“老婆，你是天底下最坚强、最孝顺、最懂事的闺女，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渡过难关的。” 夜，漆黑、寂静，张老汉失眠了，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觉，恍惚中，他好像看到老家院里一棵老槐树的树枝被一道雷电劈折了，哗啦啦的树叶落了满地，他惊出一身冷汗。 一大早，他心神不宁地开始逐个给孩子们打电话。 小女儿支支吾吾地哽咽着说：“我二姐有病了，在省二院呢，已经上了手术台，我们都在外边等着呢。您别着急，一有消息我们马上通知您。” “天啊，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回来给我做了顿红烧肉呢，难不成是在故意瞒着我呀，我都老得这么不中用了么。闺女啊，我亲亲的傻闺女啊，你要是有个好歹叫我可怎么活，不行，我得赶过去，必须赶过去。”张老汉用手捂着胸口，仿佛是谁突然摘走了他的心，拽的生疼生疼的，一瞬间，他急的老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滴。他急忙忙翻出一张定期存折，快步到银行取了三万元现金，手哆嗦着用一个黑色塑料袋，把钱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起来，藏进一个贴身的内衣口袋里，而后毫不犹豫地竟大方地叫了辆出租车。 二闺女家在距县城一百公里的省会城市，前几年他们搬家了，他这是第一次去他们新家，似乎说过住在“什么太阳城”小区，一路上他一个劲地催促着：“师傅，我家又要紧事，十万火急，请你开快点，开快点。”出租车司机拉着他一会是红绿灯，一会又开始堵车，路况地址又都陌生，两个人急得满头大汗，一上午兜兜转转，绕来绕去，最后张老汉脑瓜子一灵光忽然说道:“对呀，应该去医院，孩子还在手术中。” 当老汉来到病房里看到昏迷中脸色蜡黄的二闺女时，他慈爱地摸着闺女的脸，无声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淌着。 几个小时后，二闺女醒了过来，看到老父亲后，眼泪也扑簌簌地往下落，她用颤颤的声音，有气无力地说道：“老爸，对不起，对不起，我的身体不争气，让您老人家跟着担心了，这大老远的路，您还跑过来。” 张老汉鼻子酸涩喃喃地说：“闺女，莫哭莫哭，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有老爸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柔和的阳光透过玻璃窗，静静地照射进病房，张老汉剥了瓣蜜桔，慢慢喂进二闺女嘴里。 写于2018年9月29日 “叮铃铃”清脆的下课铃声响过。 她疲惫地捋了捋飘到额头的一缕鬓发，无精打采地走出教室。 “李老师，办公室门口是你的菜。啧啧，真羡慕妹妹，你可真是有福气啊，老人家隔几天就过来给你送一趟菜。新鲜，绿色有机，还不花钱。”同办公室的快嘴何老师又在热情地冲她打招呼。 她莞尔一笑，冲何老师点点头。 时间真快啊，母亲已经离开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她的心似乎一直在被苦水淹着。 是啊，她已经有半年不回娘家看望60多岁的老父亲了。说实话，她有点恨他，恨他在娘刚走半年多，就招了个小十几岁的“保姆”回家，他对得起娘的在天之灵吗？对得起一辈子像仆人一样省吃俭用日夜伺候他的娘吗？娘的品性，勤劳善良，老实本分、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身上具备着东方女性的所有美德，而眼前的这个“保姆”穿金戴银，涂脂抹粉，衣服一天一换，妖艳妩媚的打扮，花言巧语的小嘴，一看就是个及时行乐的茬儿，与自己的母亲相比，简直天壤之差。最最令人气愤的是这个“保姆”，听说之前曾骗取过两家老男人的钱财，是被人家孩子们给赶出来的。可是不可理喻的老父亲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鬼迷心窍，愣是收留了这个危险的女人。 说也怪，自从那个女人进门后，父亲倒是一天比一天精神了：脸色开始红润，人也胖了，嘴角也挂上了笑模样，还勤劳地鼓捣起了房后的一片小菜园。哼，各种时令蔬菜也瞎跟着凑热闹，极尽媚态地长得水灵灵生机勃勃还大丰收呢……当母亲活着的时候，父亲可是个推倒油瓶也不管的主儿。 人生中遇到的这种现象，不仅让李老师捉摸不透，更动摇了她心目中“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一双人”的爱情观，她暗自责怪父亲，为什么不能保守晚节，对母亲从一而终，难道这就是男女对待感情问题上的区别吗？ 已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李老师，看到那一编织袋鼓囊囊的鲜疏，麻木地不屑一顾地用脚往墙角踢了踢。 自从那个女人进入娘家门后，父亲便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乖巧地或是怯怯的总是躲着她。半年来，即使来学校送过很多趟菜，父女俩却一次也没有碰到过面，有时候父亲来时，办公室没人，他就默默地急忙把菜放下，然后静悄悄小心翼翼地溜走。 下班路上，离学校不远处的307国道上，黑压压围了一群人，前方出车祸了，李老师走上前，忽然瞥见一辆熟悉的三轮车，歪歪扭扭斜躺在路中间，几米外是一个血肉模糊正要被交警蒙上白布的尸体。突然李老师大喊一声：“爹——爹——呀，你睁眼看看闺女，我不孝啊。”只见她发疯般地哭喊着扑上去…… 写于2018年10月2日  作者简介：冰石，本名刘兰琴，现居石家庄市，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省《散文风》杂志责任编辑。曾有作品获国家、省、市级奖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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