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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满地

 zzm1008图书馆 2020-04-05

一到春天,人们就提梨花。许多人更是以梨花的名义,演绎出诸多与梨花有关的故事。

我也曾多次随着城市人们的脚步走进梨花深处,用相机一张张记录下那些并不算太美的花朵;我也曾附庸风雅,跟着一拨又一拨的文学爱好者品味梨花,写下一行又一行关于梨花的字与歌。

如此还不够,我又一次次随着人们的脚步,遍访杏花,寻觅桃花。如此几年,终于发现,我镜头里的梨花或者杏花桃花,根本就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些花。我如此追逐,只是以花的名义,去消耗一些时间,找寻一些曾经丢失的过往。

幡然醒悟:梨花,曾经不是雪一般开满我的村庄?

我怎么,轻易就忘记了梨花的模样?我怎么能,跟着一群不曾见过梨花的人群,一遍又一遍寻访梨花,犹如初见般惊鸿向往?

突然觉得,很对不起童年,对不起生我养我的村庄,对不起一树一树的花开,甚至逝去的那些开满花的春光。

我生活的村庄,梨树遍地。一片一片的田地里,都是一株一株的老梨树。我的院子,很多人家的院子,被梨树包围。

我在梨树边生,梨树下长,在梨花盛开的季节离开村庄。

多年后,我模糊了当初的花开之魅,忘记了一树一树的洁白盛典。

我家乡的梨,个大,粗笨,少了些脆甜,但梨花是一样的白,一样的纯,一样的动人。

那时候的春天,真的是一夜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一树一树的洁白,在明媚的早晨铺满我的村庄。我为什么,没有细细品过梨花的模样?直到现在,我对梨花的概念也只是一树洁白,它的花瓣,它的花蕊,它的花期,我都一无所知,不在心上。

花若有知,会不会怪我这个在梨树边长大的孩子?

那时候,村里的梨树,大多不怎么修剪。剪与不剪,梨子结与不结,梨花总会应春而开。那时有一点想不通,一样烂漫的花瓣,有时候怎么会变不成果实?

无聊时,才会走近梨树,伙同一群孩子把落下的一地花瓣收集起来,或夹在书本里,或放进书包里,甚至埋入土里。更多时候,是把它们从这边拣起,扔在那边。一双双幼小的手里,这些美丽仅仅是平凡的花瓣而已。而这种花瓣,总是满眼,俯拾皆是。

也因此,当初从来不知,梨花也会成为多年以后追逐的好景致。

而今再回家乡,总会欢喜地跑向田间地头,跑向黄土地墙角根,跑向那些正在坍塌或者已经坍塌了的破窑洞,甚至跑进漫天尘土里。

多么想啊,一阵春风,或者一场春雨,再来一场花瓣雨。走在梨树下的画面,该美到怎样的极致?那才是真正“落英缤纷”的好景致。那个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一个小姑娘,坐在那样的缤纷里沉思,欢笑,或者哭泣?

那时候的树下,更多的是一群孩子,仰头眼巴巴盼花落,盼着把飘渺的花瓣变成嫩绿的果子。或许在孩子们心里,花开只是多余的一季。只有花落,才有果子。而果子,才是可以实实在在品味的东西。

现在想来,果实到来也很快速。也是一夜之间,嫩嫩的小果子便羞涩地取代了花的位置。大人们近前查看,是为了检验秋日能否有一个好收成。孩子们近前,是盼着果实快快长大。而每年,总是不等果实长大,便偷偷摘下放进嘴里。又酸又涩的小果子瞬间被孩子们苦着脸吐在地上,却也总是乐此不疲。

惟其如此,谁会盼着花季更长一些?
谁会有心思去赏花,思花,恋花?
梨树边的大人们,或许也是。我实在忆不出,村人欣赏和疼惜梨花的一点点踪迹和兴致。
那天问母亲:那时候村里梨花开,是不是非常好看?
“好看。”母亲回,“可谁看?”
突然想起小时候村里演电影《红楼梦》。到黛玉葬花一段,银幕下总是一阵阵骚动:“葬花?编故事!”

不就是一些花落吗?犯得着如此伤心地哭泣?如果花落了都要哭,那么果子没了呢?庄稼收了呢?树木枯萎了呢?

农人不喜黛玉,大多从这里开始。

风情,其实是空虚到极致的人们想出来添补情绪的东西。农人的生活,被实实在在的土地添得满满当当,哪有闲情务这种不切实际的虚?

不必笑话他们。或许,他们正坐在墙根下,一边吸烟一边笑话在梨树下故作姿态的你。

也因此,我总是不敢在他们面前太放肆。

我只能坐在电脑前,一遍遍回味梨树,模拟花开:一群小姑娘背着书包,从一树一树的梨花下经过,从一地一地的落花上踩过。她们嘴里,是与梨花完全无关的话题;她们眼里,洁白如雪的梨花总是与泥土一样平凡无味。

突然有些羡慕,惟有她们,才有绝对的资本不屑花开。倒是梨花,多想追逐小姑娘的脚步。于是一进课堂,老师便看到姑娘们头上顶着、鞋子上踩着的花瓣,或白,或粉。花香隐约回荡在教室,她们依旧视而不见。

村庄远去。只好一次一次挖空心思挤进梨花,接近桃花,穿梭往返于杏花间,试图去解读这些花瓣的美。

春草萋萋绿渐浓,梨花落尽晚来风。

当春草由嫩绿变成深绿,当春草的长势越来越凶猛,花便落尽,果实便新生。花开时节,稍纵即逝。

多想,回到那些梨树下,等待一树一树花开;等待那些小姑娘,背着书包经过。这时候,我会大声叫住她们,拍下她们在梨花中或羞涩或躲避或灿烂的笑脸。我知道她们听不懂花易逝、纯真易流这些话,只想告诉她们好好保存这些照片,若干年后慢慢回味。

我还要告诉她们,好好读读这些花瓣之美。

我知道,若干年后,她们一定会成为我。而我,多么不想让她们成为我。

作者:蒋殊,山西武乡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冶金作协副主席,太原市作家协会副主席。现为《映像》杂志执行主编。迄今为止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人民文学》《文艺报》《小说选刊》《中国作家》《上海文学》《北京文学》《中华文学选刊》等国内大型文学刊物发表作品若干。著有散文集《阳光下的蜀葵》《神灵的聚会》《百年长川》《重回1937》《再回1949》。曾获“赵树理文学奖”及《小说选刊》年度大奖。《阳光下的蜀葵》《重回1937》分别进入2016、2019年全国农家书屋。有作品分别收入中国散文、随笔年选及散文年度排行榜;散文《故乡的秋夜》收入2014年苏教版高中读本。

责  编:艳  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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