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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沅江下放回忆》之七  生死行船闯洞庭

 无为斋321 2020-04-06

  却说一九六九年二月,从长沙家里过完大年初八,回到生产队冒几天,刘队长安排我和保管员曹罗生去沅江县城替队上小木船后舱购置档风遮雨竹篷(俗称禾壳)。划船过洞庭湖?嘻嘻!娘肚子出世头一回,于我这喜欢四处游历体味风俗民情的野猫子脚说来,岂不是求之不得美差一桩?

 

  从生产队划船过洞庭湖到县城必经草尾镇、茅草街镇。清晨,曹保管员在船上一手划浆一手掌舵,我着黄色解放鞋肩背纤縄一步一步沿草尾河岸逆水向西,朝五里路远草尾镇进发。因拉只空船,不费什么劲。只是碰上“会档”就麻烦来也。所谓“会档”,就是遇上停泊在河边的大船,纤縄绕过不去,非得飞快爬上那只大船,拿着纤縄在其船周围快速绕个大圈,再猴急样跳下大船,方能继续前进,若运气不佳接连遇得几只大船,那就会跑得热汗淋漓,筋头发滚。船行近一小时,到得草尾镇,买了个猪脑壳做这几天的荤菜。(见照片一)


  茅草街南,水面宽广,澧水、草尾河及周边河汊皆集汇于此,往南流注西洞庭湖。船达茅草街转舵南往沅江县城,波平浪静,风篷扯起,顺风顺水,俩人神仙似的坐哒欣赏两岸风光谈笑风生,好不轻松惬意,正所谓“有风宰相,无风猴”。未几,曹罗生吩咐我生火煮猪脑壳,船过八形汊,赤山,至挖口子,已近西洞庭湖北口时分,曹保管员唤我掌舵,他将煮熟猪脑壳肉三下五除二刮个干净,双手捧着猪脑壳骨头,直立船头,不紧不慢朝洞庭湖方向,恭恭敬敬弯腰九十度鞠了三个躬,口中念念有词:

“洞庭龙王在上,我曹罗生、芦苇二人,经龙王爷统管水面,恭请保佑我们来去平安!”

说完,缓缓弯下腰,双手将猪脑壳骨头轻轻抛入水中。转身神秘兮兮对我说:

“我们祖祖辈辈行船过洞庭湖,都要敬龙王爷。龙王爷脾气来煞哒娘,狂风大作,暴雨倾盆,风高浪急,白浪滔天,自古以来,不晓得打翻了好多船”

听得我紧紧张张,寒毛倒竖,冷汗兮兮,心中默默祈祷,龙王爷开恩,千万保佑此行平安。


   正说间,一只大轮船从对面急驶而来,他快速转舵,将船头对着轮船掀起的阵阵巨浪,刹时,小木船剧烈上下颠簸,冰凉水花溅我一脸,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惊涛骇浪般场面的我,吓得两手死死地抓住一起一伏船舷。直至大轮船轰隆隆远去,波浪渐小,心里才慢慢踏实。


   入得洞庭湖,视野忽然开阔,烟波浩渺,碧波荡漾,浪静风平,难道真是龙王爷显灵?不出半日,小风蓬船顺风飘过洞庭湖,停靠沅江县城边港湾,请得琼湖镇竹木器厂师傅上船来,量完船篷尺寸,不容分说,一口价二十八元。第二天傍晚,二人将崭新青篾船蓬抬至船上,安配妥当,只等明天一早启程归队。晚上,我花一角六分钱,俩人在县城电影院悠闲开心地看了一场电影“钢琴伴唱红灯记”。摸黑回归船上,快活进入梦乡,谁曾料到,一场生死厄运即将降临!  

                                       
  天刚麻亮,湖面上一片迷蒙,北风一阵紧似一阵。草草呷完早饭,曹保管员掌舵,我在船头划浆,迎着北风朝北面洞庭湖出发。吹得乌乌直叫夹着毛毛细雨北风,越刮越大,小船不进反退,我一顿猛划,毫无效果,肆虐北风竟把我们的小船刮向一条大拖轮拖着一排高大木船中间的大钢索,我冲着曹罗生大吼:

“赶快转舵!”

他气喘吁吁喊:“风太大,舵不灵哒!”

小船若是被刮进钢索,旋即会被钢索拖的高大木船活生生压蛋壳子样压没,俩人必死无疑。小船离大钢索越来越近,危急万分,我跳上船舷,对保管员大叫:

“赶快站到船舷上来,我喊一,二,三,一起往水里跳!”

他拖着苦腔说:“我又不会游水,我的咯娘啊!咯禾得了啰!” 正心急火撩,惊慌失措之时,突然,拖船发出几阵刺耳汽笛长鸣声,刹时,四,五个身着救生衣手持带铁尖长竹篙的船员,猫腰在大木船的船头,一边将我们靠近的小船用竹篙慢慢撑开,一边一顿破口大骂:

“妈的*!你们寻死啊!”

“俩扎找死鬼!你怕洞庭湖淹你们不死啊!”绝处逢生得救的我们心存感激,一脸木然听他们一顿臭骂。(见照片二)


    小船被呼呼北风刮回湖岸边,惊魂未定的俩人一老阵还冒从生死瞬间万般惊恐中回过神来,曹保管员沮丧地嘟咙:

“咯大的北风,咯何什过得洞庭湖啰!实在冒得罪龙王老爷呔!”

我俩无可奈何地坐在船上唉声叹气,呆呆地望着一望无边的茫茫湖水,天晓得咯北风什么时候停下来啊!得想想别的法子,我要他守着船,我沿着湖边慢慢走四处张望。真乃天无绝人之路,还冒走得一袋烟功夫就看见一只写有“千山红1号”的大机帆船停泊湖岸边,我连忙上前打探,得知,一小时后,开往草尾,可以拖我们船过去,按行情要收五十元钱,我好说歹说,纠缠不休,船长看哒我穿件湿漉漉脏兮兮烂棉袄,腰中间扎根草绳,又是下放知青,同意三十元算了。我飞快地跑到保管员那里报喜讯,岂料,他苦笑了一下说:

“哼!打船篷才二十八元,拖船要三十块钱,合四担谷啊!那搞不得!回克刘队长会骂死克”边说边摇头不止。

我气一坐,心里凉了大半截,气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待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别的船老大在有北风时,怎么过的洞庭湖?我爬起身,沿着湖边一路询问,有个船老大告诉我:要沿着湖左边朝西往汉寿方向,行船四、五里到杨树林的尽头,再朝东北挖口子方向划,才行。他们正在装码化肥的大木船,明早过湖运往南县茅草街。我连忙与曹保管员把小船湾在大木船旁边,并再三拜托他们明早喊我们同行,跟在他们船后,划过洞庭湖。

                                 
  逾日粉粉亮,北风照刮不止,我们尽力划浆紧随大木船出发,行不多时,但见那船扯起二只船帆,刹时,把小船远远抛在后面。曹罗生一脸无奈:

“他们二个船帆可借风力,我们一扎船帆不起作用。”

冒得一袋烟的功夫,那只大木船渐渐地消失在茫茫的湖水中。我心头一沉,感到一阵阵失落。好不容易,咬牙划到了杨树林尽头,随即调转船头,朝挖口子方向划去。划了几个小时,猜测已来到湖心,头顶上,一群群白鹭翩翩从乌云中掠过,不远处,几只黒背江猪子(江豚)时而出没在青黄色的烟波里。当时,既累且饿,哪有心思去欣赏湖中景色!真是,一身如鸟扎(啄),哪有闲心游宝塔。望着四面茫茫的湖水,不知何时能划到彼岸啊!保管员累得来不得神哒,边划边有气无力地说:

“小芦啊!咯贼尿的洞庭湖生得咯大做么子啰,害死人哒!”  “咯是自然形成的呐,只怪我们队上冒得机帆船哟!”


  此时,两手酸痛麻木,只是木衲机械地重复划船的动作,早已是饿得吐清水,肚内咕咕直响,只好把手伸到船边,舀点湖水,解饥解渴。天色渐渐暗淡,还不知湖岸究竟在哪里,心里一阵阵发紧,焦躁不安,苦命的我,不晓得前世作了什么孽,咯时遭些咯号磨人的苦罪!又不知划了多久,好象隐隐约约远处略现湖岸模模糊糊影子,“到了,到了!”就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我狂叫了起来!

   
  天完全黑了,四下里黑茫茫一片,我们朝着心中的湖岸竭尽全力划去。忽然,船不动了,用竹篙一探,真的到岸了!谢天谢地,我们终于划过了洞庭湖!俩人精疲力竭躺在船上,骨头像散了架似的。此时,已是饿极,带的米,菜已吃光。曹罗生喃喃地说:

“咯那里有人烟啊!冒得饭呷,睡觉算哒。”

“还是早上五点多呷的饭,那咯一晚禾得天亮啊!”在我一再坚持下,霸蛮拉着他摸黑上岸看看。


  将船拴牢,我们手牵手高一脚底一脚地踏着松软的泥土,翻过一段土坎,见一间屋里透出亮光,我们欣喜若狂,快步走到门口,敲门高喊:

“老乡!老乡!”喊了一阵,未见应答。正准备转身往别家看看,门开了,

“谁呀!搞么子?”一个五十来岁的农民问道,我们把情况一说,他叹了口气:“作孽呐!”连忙把我们让进屋,随即喊他婆婆子给我们搞饭菜,他给我们倒了热茶说:

“我们是东南湖芦苇场的职工,咯三更半夜听到你们叫门声,还以为是赤山监狱跑出来的逃犯,便叫婆婆子快进里屋,如果听到三声干咳,就赶快从窗户跳出去报案。后来,听哒是本地人声音,又见保管员头上系的黑付子(头巾),才放心”

 

  不一会,香喷喷饭菜上桌,罗卜丝煮虾米,白菜苔,辣椒罗卜,三碗菜都被我俩狼吞虎咽,三扒二嚼,鼓眼一吞,一扫而光,那味道之鲜美,到现在还抹不去。


    天已很晚,临走时,我将三角钱,一斤粮票给他们,他们高低不收,并说:

“哪个在外,不会碰到一些为难事啰!”

他婆婆还说:“我妹妹嫁在草尾大同,就当你们是妹妹那里来的客人,收么子钱啰!”走到门口,我讲,我喝口茶再走,返回桌边,悄悄地将钱粮压在茶杯底下,匆匆离开了这既陌生又醇扑善良的人家。

 

  第二天,熟门熟路驾船回到了队上。结束了这一生一世,永不能释怀的生死行船。

 

这正是:
    行船偏逢顶头风,生死艰辛过洞庭。
  谁人岂无为难事,三生有幸遇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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