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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为什么离不开天皇

 阿里山图书馆 2020-04-07

2019年10月22日,日本德仁天皇正式即位,安倍晋三致祝词

编  辑 | 佳  柏

本文未标明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文中内容不代表东亚评论观点和立场





天皇制是国民情感的炼金术? |


1946年5月,日本诞生了新宪法,宣布天皇是国民统合的象征。

日本历史的安定之轴,被暂时保持了下来。这对日本战后复兴与繁荣,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但是,新宪法对天皇政治机能的规定,与明治宪法有本质的区别。没有了天皇是元首的规定。没有了天皇神圣不可侵犯的规定。没有了像英国女王拥有的警告权。
即便是在皇室衰微的时代,天皇也不是一个人在京都。公卿,四位以下的朝臣集团,在周围支撑着天皇。在幕藩体制下,朝臣们的住宅也在御所内。明治维新后,这些公卿集团消失了。

作为替代,伊藤博文的华族制度开始发足。这只是为了安抚旧公卿和旧大名,使他们能成为“皇室的藩屏”。创设华族,是刚从欧美考察回来的木户孝允的主张。但这个华族最终也被废止了。

于是,问题再次显现。皇室首现历史性的孤独。元首不被认可。只是象征。孤独的象征。空洞的象征。这个时代的天皇,必须是一个空洞的存在吗?一个虚无的存在吗?

日本天皇听政场景绘画


作为权威的天皇,过去也是在权力之上的一个空洞。但是像这样深刻的空洞,是任何时代所没有的。

皇室能安泰吗?天皇制能永久吗?

但是再怎样论述天皇制,一个常套的问题依旧难以消失:

对日本人来说,天皇制为什么是必要的?

也就是说,天皇制为什么是日本人一个无法逃脱的宿命?

不能说日本没有不同的声音。不能说日本人就没有自己的想法。但是在反对天皇制,在放弃天皇制的声浪中,天皇制还是我行我素,不动声色地述说着自己的话语权。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向日本的青年一代询问这样一个问题:你是赞成天皇制还是反对天皇制?天皇制对你来说需要吗?

日本的青年人肯定会一脸茫然:什么?还有天皇制的存在?

他们只知道东京有皇宫,皇宫里有天皇和天皇之家。

日本第126代天皇德仁天皇即位

如果再问日本的年轻人:你知道吗?天皇能改变元号。明治年改为大正年,昭和年改为平成年,就是因为前天皇的去世,后天皇的接续。大正天皇于1926年12月25日死去。死去就变元号,昭和元年只有一星期的时间。

什么?天皇诞生能改变历史这根时间的轴?天皇能斩断过去,从新再生?

日本年轻人的表情是从茫然到惊讶。

不知道天皇制的存在,是否就是天皇制存在的最大理由?

江户时代的人几乎没有人知道还有天皇的存在。他们只知道将军的存在。从一代到十五代,他们能熟记。

翻转这个局面的是明治天皇。他在位期间向日本全国各地行幸了40多回。到处走访,到处留下纪念物——灵的权威。


明治天皇喝过的杯子不能动。明治天皇坐过的石头不能动。明治天皇穿过的拖鞋不能动。甚至,明治天皇走过的乡村小道,也要原样保存。这是古代大王“国见”的再现。天皇开始复活。天皇灵开始苏醒。

即便如此,日本人为什么还需要天皇制呢?

日本脑科学研究者角田忠信通过对日本人脑结构的研究,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日本人的大脑分工不同于欧美人。

一般来说,人的脑可分为左脑(又称语言区)和右脑(又称音乐区),其机能各有所异。左脑处理语言,计算等理性,逻辑方面的问题;右脑的作用则是分管音乐等感性的非语言世界。

角田忠信在《日本人的脑——脑的运转与东西文化》(大修馆书店,1978年)一书中认为,欧美人的脑结构是左右脑分工明确。左脑为理性的世界,右脑为感性的世界。

而日本人的脑结构则是左脑将理性认知与感性认知混为一体来处理,无论是元音发音,还是笑声、哭声、风声、虫声等感情声音,都首先进入左脑。而西方人,中国人,韩国人等情感音都首先进入右脑。


如隔壁人家在弹钢琴,琴声首先传入西方人的右脑,通过思考不认为这琴声是对我家的干扰。但如果是日本人的场合会如何?隔壁人家的琴声,首先传入日本人的左脑,马上本能地反映出这琴声就是噪声,噪声就是对我家的干扰,所以必须制止这种噪声。所以,钢琴杀人事件只有在日本才能发生。


所以,在日本借房子的时候,首先被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家里有人弹钢琴吗?

同样是琴声,为什么西方人与日本人的本能反映不一样?

这里,引人注目的是日本人的脑。为什么反映一样呢?脑的平衡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可以这样说,整个日本人的大半行动判断都是通过左脑来决定的。这会带来一个怎样的结果呢?在体质上容易发生歇斯底里症,身心容易接受新宗教。即文化认知上的差异。

如,本来天皇制是个理性思考的问题,而日本人则把它看成了感性显现的问题。所以在日本人的内心深处,对天皇制这种高深的观念,没有多少人会从赞否的角度加以思考,而是在无意识中认为天皇是自己生活乃至生存的中心。

这样天皇制就转换成了一种心情。一种没有会感到寂寞,有了也不会感觉到什么的心情。这是否就是“国民心情”呢?山折哲雄说,从现今的泰国王制,英国王制和日本王制比较来看,安定性较大的还是日本的。

为什么日本安定性较大呢?这是否也与“国民心情”有关呢?如果有关联的话,那天皇制不也就成了国民情感的炼金术?


福泽谕吉在1882年(明治十五年)著《帝室论》,开首说:帝室是政治外的存在,即主张帝室应该从政治现场独立出去。

福泽对皇室充满敬爱之情,所以不希望让皇室成为政治斗争的道具。他说,我帝室是万世无欠的全壁,为人心收揽的一大中心。这是什么意思呢?说白了所谓天皇制就是“人心收揽的一大中心”。而这里的“人心”就是“心情”的别语。


近乎天方夜谭的奇妙心情 |

所以,天皇制对日本人来说,不是一种信仰,也不是一种精神支柱,而仅仅是一种心情。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

心情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不稳定。有晴有阴,有好有坏均属心情。所以日本人对天皇制也是有晴有阴,有好有坏。

心情晴朗的时候,好的时候,就说天皇制是富士山,远远眺望心里就安心。心情阴湿的时候,坏的时候,就说天皇制作为象征的存在,就是“性感缺失症”的表现。

问题是心情是可以转换的。昨天心情不好,不等于今天心情不好;今天心情好,不等于明天心情好。所以,天皇制就在“要”与“不要”,“好”与“不好”的心情转换中存续。非常奇妙的情感结构。如果不深入进去,外人根本无法看懂和看透。

其实,现在的天皇家除了花掉一点国民税金之外(皇宫的年运作费为180亿日元),基本不添国民的任何麻烦。明仁天皇的儒雅,憨厚,像慈父一样的形象,存留在国民的心情中挥之不去。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天皇的日本就不是日本。

明仁天皇

明治思想家德富苏峰的这一说法,并没有过时。虽然天皇制意识形态在今天的日本已经死去。日本人面对天皇制没有神圣可言,只有尊敬之意。

虽然每年元旦的天皇朝贺,有不少日本人聚集在皇宫广场前接受朝拜,但这肯定不是敬若神明的感觉。这是一个基本的政治生态。

因此如果要问:对日本人来说天皇制为什么是必要的这个问题时,虽然见仁见智,但生理(脑)构造的不同,生出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是最接近正解的。

这就像在九世纪末,宇多天皇让位于皇太子(醍醐天皇),并给了他一个《宽平遗诫》。其中说道:见外藩(外国)之人,必须在廉中(帘子)相见。直接面对是不行的。

为什么不能直接见面?

就是怕异国带来的污秽。

日本人怕血,总认为血与神秘的死与神秘的出产相连。在平安时代的半后,天皇家频繁出现幼帝。其背景就是幼帝较能抵制污秽的侵袭,相信幼儿能远离污秽。现在看来是天方夜谭的事情,但日本人就是信这个天方夜谭。为什么?

实际上也是生理(脑)构造的不同,生出的一种非常奇妙的心情而已。

 

心情不死,天皇制就不死 |


明治天皇死去是在1912年,大正天皇死去是在1926年,昭和天皇死去是在1989年。

明治和大正之间间隔15年,大正和昭和之间间隔63年。

死与再生在15年之间就再度上演。元号的改变再度上演。日本人的观念层里,反复的是再生的意识,天皇的死也是神圣的意识。因为天皇的死,能引领日本人步入新时代。

而从大正到昭和的63年之间,再没有上演天皇的生死大战,再没有上演元号的改新,日本人的意识层里,天皇神圣已经淡忘。天皇的死与我的再生已经没有关联。天皇制成了日本人实际生活中的远近透视的道具。

明治天皇是堂堂大帝,大正天皇是病弱王子。中心与边缘,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由于大正天皇患有脑病,精神状态非常糟糕,曾经在国会议事堂将诏书卷起来当望远镜。这就是闻名于世的“望远镜事件”。但倒反道化出对天皇的亲密感。所以,写有《天皇的肖像》猪濑直树说大正天皇是“放浪的王子”。

这位“放浪的王子”对明治天皇感觉不好,说天皇存在的形式很奇特,便改变了明治天皇亲政的做法。但政治家山县有朋等人通过各种策划,硬逼大正天皇退位,即位的是大正天皇的第一皇子裕仁亲王。昭和天皇诞生。

结果山县有朋他们推举的天皇,使得日本焦土化。这样看来,天皇还是以象征的姿态出现为最好。大正天皇本来的意图是,天皇不从政也是很好的事。天皇作为装饰物的存在就可以了。

大正天皇


在近代天皇制下,针对皇室,神社,皇陵的“不敬”行为的刑法定罪为不敬罪。但随着战后宪法的实施这一条被废止了。这是明治维新以来用70多年时间所精心构筑的近代天皇制这一巨大的城墙,被捅了一个可以透天的大洞。

1928年11月6日昭和天皇在京都举行大尝祭。

1928年11月11日的大阪《朝日新闻》这样写道:
 
热狂,热狂,乱舞,乱舞,乱舞。
 
所谓的“昭和精神”由此发端。

但是,有“进步文化人”之称的大江健三郎在2009年推出重要作品《水死》。大江借助英国文化人类学家弗雷泽写的《金枝》里的杀王意象,隐喻人们必须杀死自己体内的“昭和精神”,也就是超国家主义精神,或者说就是天皇制。

而东京大学名誉教授沟口雄三在《“小日本”与二十一世纪》的文章里,说得更直接:作为一个日本知识分子,我为大部分日本人对自己的小人秉性无所觉察的现状痛心疾首。而要克服这些弱点的最好途径就是废除天皇制。

可是,正如日本史学大家黑田俊雄所说,神道也好,天皇也好,前者作为日本文化根基的一个宗教,和后者作为日本政治的一个象征,维护它的历史来源的自主性和独立性,对日本人来说,是不可避免的、无选择余地的、深层和潜在的力量及价值来接受的。

1988年,病危的昭和天皇躺在病床上,成千上万的日本人来到皇宫前祈祷天皇的平愈。当时看到这个光景的京都大学教授浅田彰说了这样一句话:连日新闻报道皇宫前的景象,顿感自己好像生在一个“土人”的国家。


1988年,病危的昭和天皇躺在病床上,图为9月21日,皇居外有人替他祈福

这里,这位教授把为天皇祈祷的日本人称之为“土人”。

何谓土人,就是未开化之人,野蛮之人,愚笨之人。

问题是不是正是这帮“土人”支撑着天皇制的存续?天皇制具有无可撼动的草根性?所以一不小心,倒是这位教授倒说出了一个基本的价值判断:只要日本“土人”的心情不死,天皇制就不死。

所以,天皇制到底要不要?天皇制到底好不好?争论还将随着天皇制一直持续下去。

所以,有日本学者写书。书名就叫《一万年的天皇》(上田笃著,文艺春秋,2006年)。绳文以来以10000年为单位的天皇,是作为一种文化活在日本人的心情之中。


所以,远远望去,皇宫在夕阳的余晖中,永远是一种魔幻,一种虚构,一种暧昧,一种日本式的暧昧。

在未来的365天,东亚君将与各位朋友一起去分享110本曾在全球知识界产生过广泛影响、同时也曾给予我诸多刺激的名作。

希望能以此为各位读者带去新的冲击与启示。期待各位加入东评学社,我们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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