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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村子小学 图文/苏红润

 冷面人生2012 2020-0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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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村子小学    

  我是小村子小学最后一任校长。确实,我走后,这个学校就再也没有过琅琅的读书声,更没有了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热情互动的课堂。   

  十年前,学校被交给了静默和独守,任风雨冲刷,凭草木疯长。如今,残垣断瓦下的土墙已经破败不堪,柔弱得像饱经风霜的老人,还几近坍塌。我曾经带领孩子们挥汗如雨的篮球场,在繁茂的野草丛中若隐若现。亲手栽种的雪松、小叶女贞和金边黄杨,已经虬枝如髯,凌乱得不堪入目。看着这些萧瑟的情景,一股股青春的气息反倒扑面而来,仔细听,我年轻时的身影又仿佛置身于孩子们的嬉戏打闹声中,耳边响起了如约而至的上课铃声。   

  2004年,刚满20岁的我拥有了第一辆机动车,那是一台香槟色的力帆摩托车,动力强劲的它,一直效忠于雨天泥泞不堪,晴天黄灰飞扬,甚至可以遮天蔽日的“水泥路”。也在那个时候,我骑着这辆摩托车,每个星期周而复始奔赴于小村子小学,为当好只有45个学生的校长努力着,坚守着,奋斗着。当我以自己二十岁就当校长而沾沾自喜时,老爸就伺机调侃一番:“你这校长只相当于一个班主任,别太当一回事了!”就连上小学二年级的侄女也帮着腔说:“我们班都有51个学生,而且你还是教小一年级的。”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嘛,大小还是一方土地上的一校之长。”我没有因此泄气,反而引以为荣,并暗下决心,一定要让成绩落后的小村子小学重新崛起,让人刮目相看。这个学校已经在全镇33个学校中连续三年名列倒数第一,学校办公室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块颜色鲜艳的黄牌,上面“奋起直追,跃出低谷”八个字让全校师生为之凝眉。   

  踏进小村子小学第一天,天气晴朗,我的摩托车上载满行李和灶具,脚踏板上还挂了大米和蔬菜。驶入校园时,坐在校园里乘凉的五名老师,只有一个过来打招呼,他们对乳臭未干的我充满着好奇和怀疑,甚至是一脸鄙夷。孩子们也冷漠极了,都暗地里叫我“小校长”。   

  同我打招呼的老师以校为家,妻子也一同住在学校里,他们在教师宿舍设了一间小卖部,还在空屋子里养了一群小鸡。给我倒了一杯水后,他领我到办公室,主动向我介绍学校的基本情况。他偷偷告诉我,小村子的孩子不笨,老师们教学也很卖劲儿,不知咋地,教学成绩老是上不去。师生们与老校长经常有冲突,校长在学校相当于唱独角戏。   

  我找来一个笔记本,把办公室里的所有档案资料都翻阅了一遍,然后把发现的问题归纳后记录下来。这时,我的脑海中也瞬间有了一些明晰的思路,感觉也指引着我,必须和师生们打成一片,让大家拧成一条绳,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然后带他们重树信心,享受每一点进步,最终跃出低谷。   


  那天晚上,我睡在阴暗潮湿、低矮破旧的土木结构宿舍里,整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厚重的被子压得梦魇多次,被梦中鬼魅的情景吓得满头大汗,夜里时而有老鼠偷偷作祟,它们在楼板上淅淅沙沙地翻动,搅得人心神不宁。经历第五次梦魇时,我竭尽全力挣醒后,擦拭着一头的冷汗去拉灯,不料那灯线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不知是我用力过猛,还是常年累月使用后,灯线完全腐朽,一拉就从开关处断了。屋漏偏逢连夜雨,我怕噩梦再次上演,就摸黑在床上坐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借回家取书的时间,妈妈特意杀了一只肥壮的公鸡,取鸡血抹在一把锋利的小刀上,口中念念有词,她让我回去后把小刀放于枕头边,这样就可以免除被噩梦缠身的困扰。妈妈苦口婆心地叮咛,我只好按部就班去做了。不知是因换了一床轻薄被子,还是妈妈的解救方法奏效的缘故,此后,我睡在这间阴暗的小宿舍里,再也没被“恶鬼压身”了。   

  我开始喜欢上这个不足30平米的小宿舍,虽不算宽敞,但总算得了日字型小套间,只是房间里没有窗户,大白天也要开电灯。我在书桌上摆满自学考试用书和教学参考书,每天总会利用课余时间,倚靠床头,借着微弱的灯光发奋苦读,最终取得自考本科毕业证书。至于灯光为何昏暗,这完全不是灯泡小的原因,而是村子里还没有经过电网改造,电力损耗过大,电费飙升到2元一度不说,每个月还要额外交2元的电表座机费。晚上,用电量大时,电视机和电脑根本无法启动,就连电灯也抽搐一般,微弱得像萤火。 

  

  当时,小村子小学一个学期可以支配和使用的办公经费只有2000元左右,高昂的电费让我们苦不堪言,加之电力不足,六名老师只能错开时段使用电炒锅做饭,否则只能吃夹生饭,若是遇到电闸保险丝被烧断,只能劈柴生火,另起炉灶了。还不到一个月,学校单缴纳电费就花了200多元,作为“一家之主”,勤俭持家成为我最痛心疾首的事,特别是看到一名教师夜里偷偷用电炉取暖和烧土豆时,我感觉像在往自己身上割肉一样,无比心痛,但又束手无措,我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导致教师间闹矛盾,而是要关心和理解他们,化解矛盾,扭转互相猜疑、人心分散的局面。   

  第二天,我们召开教师座谈会,商量如何计划和使用这点微薄的经费,大家畅所欲言,最终得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一致决定用蜂窝煤替代电器,这样,光做饭取暖就可以省下一大笔费用,省下的钱可以购买一些花盆,再鼓励学生从家里带花草到学校里栽种,贴上标签后对号入座,平时加强管护,到年底评出几盆长势最好的盆花,相应的同学就评为“护花小少年”。   

  我爬上房顶,把终年失修的卫星接收机弄好后,大家趁电力充足时,可以团坐在办公室里看看电视,相机畅谈一下工作和生活中的趣闻和经历。长此以往,教师间的情谊日益增进,谁带来好吃的,都会邀约在一起喝口小酒,借着酒兴,我们开始无话不谈,甚至会一直畅谈到深夜。 

  

  都说好孩子全是被夸出来的,为了提高学生的学习积极性,我们买来一大堆本子,对期中考试单科前五名及成绩有进步的同学都进行了奖励,受奖学生也达到了一半以上,到了年底,我们还奖励了一批“校园之星”及“护花小少年”,力争让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上台受表彰的机会,带他们点燃起学习的激情。   

  考虑部分孩子上学旅途遥远,有甚者从家到学校,一趟就要走一个半小时的山路,我们商量着把冬季上学的时间推延到上午10点,让孩子们在家里吃了早饭后再到学校,上完六节课,到下午四点半就可以回家,避免回家摸夜路。   

  孩子们学习的劲头很足,教师们也通过大力开展教学研究活动,不断改进教学方法,使课堂教学效率大大提高。到了期末,我们改完试卷,脸上都挂满了笑容,成就感和自豪感如汹涌的江水,瞬间高涨起来了。   

  在学校里,我刚买的诺基亚手机毫无用武之地,偶尔刮来一阵风,才会吹来一格信号,然后收到几条未接电话的短信提示,等拿起来要打回去,信号又无隐无踪了。遇到急事时,大家都要捧着手机在学校操场上转来转去,像寻宝一样,到处找信号。若是信号老不光顾这个偏远的山区学校时,只能打着手电爬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包上,那里才有足够的信号让你讲个尽兴。   


  周日晚上回到学校,因为没有手机信号,我仿佛就与世隔绝了,同学、朋友统统联系不上。其他几个老师都到了人到中年万事忧的年龄,总牵挂着家里,放学后都回家了,我是处于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年龄,一到了夜深人静时,空寂的校园里,只有我和住校的老师夫妻俩,自己不便于去打扰他们,就躺在床上看书。到了深夜,一个人孤枕难眠,急切想找一个女朋友同床共枕,可搜罗了一遍同学和朋友,却总没有合适的,要么她喜欢自己,却没有共同语言,不太现实;自己喜欢的,又觉得高攀不起,特别是囊中羞涩,见面时又不想表现得太吝啬,总盘算着邀约一帮朋友,在心仪的女孩面前大方一次。可是,一顿重庆火锅,再连同去KTV一展歌喉的开支,一个月的工资就消耗大半,后半月只能喝西北风了。   

  我开始自我安慰,以年龄尚小为由来搪塞自己不要去想男婚女嫁之事,静下心来好好工作,课余时间尽量把心思放于自学考试上,以校为家,减少进城会友的机会,心静自然凉。   

  我要精心改造一下阴暗潮湿的小宿舍,给它增添一些温馨的色彩。经年累月被柴火熏黑的墙壁,用干净的报纸裱过一遍后,简洁明快,不失淡雅,反倒有了返璞归真的味道;坑坑洼洼的桌面用一层光面纸蒙上后,光鲜亮丽,彻底摆脱了油渍沾污的尴尬。看到小宿舍焕然一新,我也慷慨解囊,花了两个月的工资买了电视机、光盘播放机和音响设备,为放学后空灵的校园里增添几许歌声,也给自己空荡的心灵注入几分慰藉。 

  

  然而,正当我陶醉于自己的“杰作”中,听着音乐,享受完一顿丰盛的晚餐后,正准备去马路上溜达一趟时,老鼠开始翻坛弄罐,猖狂作祟,大肆妄为地从光鲜亮丽的桌面上跑来跑去,它应该是循着香味过来,并且迫不及待,一直惦记着我放在木柜里的饭菜。我提起扫帚,严阵以待,趁势追击,势必将其葬身在扫帚之下。   

  除去心头大患后,我欣欣然去逛马路了,一路上为自己古朴典雅的小宿舍心花怒放,口哨声也不绝于耳。同时,也借着山谷里幽静的空气,把“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几句一步一个台阶地推上朗诵的最高境界。 

  逛到天黑,我趁着月光打开门,温馨的小宿舍里又响起了老鼠仓皇逃窜的声响,随手拉开微弱的灯光,心又凉了半截,接着欣赏音乐的兴致早已被老鼠搅得心灰意冷。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被老鼠光顾过的油汤碗里泡着老鼠屎。被油浸透后,老鼠屎硕大无比,软化稀烂。此时会不由自主想起老鼠被车撵死后,血红的肠肚被挤压得喷洒一地的情景,止不住嗷嗷作呕,恨不得连碗都丢了,哪还有食欲可言。   

  我终于明白了,这种土木结构房子,想要把老鼠赶尽杀绝,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能把盛食物的木柜加厚几层才能抵御老鼠的尖锐的爪牙。   


  在小村子,追求手机信号算奢侈,水、电、路也全是问题。无论夏日炎炎,还是寒风刺骨,我骑摩托车都要穿上雨衣,雨衣除了可以遮寒避雨,它的另一个功能是阻挡漫天飞舞的黄灰和肆意飞洒的泥浆,即使热浪滚滚的夏天也要用雨衣和头盔全副武装,整个身体好像被捂在大棚里一样,弄得汗流浃背。不想衣服被弄脏而破坏帅气的模样,必须得忍受酷暑煎熬,等摩托车到达柏油路上才可以脱下厚重的雨衣透透气。   

  到了寒风凛冽的冬天,学校的水管经常被冻裂,我们几个老师便不由自主地拎起水管钳和热熔器,顺藤摸瓜一般到校内外检修。熟能生巧后,我们都成了称职的水电工,家里的水电问题都不消劳烦别人了。   

  记得和我老婆刚认识时,“媒人”再三叮嘱,她是城里的老师,千万不能让她跟我去小村子小学,否则就前功后弃了。我深知纸永远包不住火,真金也永远经得起火炼。不久,老婆自己打摩的去了我们学校,她没有任何怨言,反而鼓励我说:“我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现在的条件,我相信你以后不会怂!”之后,老婆没课都会同我一起去小村子小学。   

  刚放寒假,大雪飞扬,路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为了让孩子们过年前尽早知道自己的考试成绩,我决定冒着大雪把试卷送回学校,老婆苦苦相劝一番,执拗不过后,便跟随我一同冒雪前往小村子小学。在山路上,摩托车车轮打滑,一个侧翻,老婆压住了摩托车,我的脚不能马上伸出来,被滚烫的排气管烧伤了,整个假期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优秀的成绩绝非一日之功,小村子小学的师生们用孜孜不倦的努力,以滴水石穿的韧性,教学质量在不断提高,我们用点滴的进步诠释着初心和梦想,也轻松摘除了扣在头上多年的黄牌。两年后,学校的教学质量已经名列全镇前三名。分散到外地就读的孩子也纷纷回归,人数也比最初时翻了一番。教育经费补助标准提高后,为回馈师生,我们因地制宜,努力开展一系列的文体活动,充实孩子们的课余生活。那时候的小村子小学,教室上经常回荡着歌声与微笑;操场上,孩子们童心飞扬,玩得不亦乐乎;书画展板上,他们用稚嫩的小手描绘着美丽的家乡;六一儿童节时,三个班级的歌舞、小品等节目就达十余个,其中有一个小品是我自编自导的,小品名为《猪八戒卖豆花》,小演员们十分“敬业”,绞尽脑汁找来很多道具,把演技水平推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引得村民们大声喝彩。   

  义务教育专项经费提高到每生每年300元的时候,我们几个老师仿佛喜从天降,奔忙着跑到苗圃里,选购了一批雪松、桂花、小叶女贞和金边黄杨,师生齐力动手,把所有花木整齐划一地栽种在校园花台里,孩子们主动认领,每天按时给自己的“宝贝”浇水、除草。学校购置了一些乒乓球、羽毛球和足球后,师生经常同台竞技,呈现出一幅幅和谐、自然、童真的画面。   

  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知道我擅长打篮球,便缠着我教他们运球,他们能一边奔跑,一边熟练自如地运转篮球了,学校却没有篮球架给他们“施展才华”。我和几个老师四处打听,想给他们弄一副其他学校淘汰的旧篮球架,可一直不能如愿以偿。学校保管室里有一对篮球圈,据说是小村子第一任校长邱从良老前辈从老家宣威背过来的,他逢假期回家都靠步行,着实令人感动。 村委会的老支书慷慨大方,亲自给我们扛来一根笔直粗壮的木梁,又给我们准备了一大块标准的篮球板,几个老师连夜奋战,在操场上支起了一块有模有样的篮球架。   

  第二天,为庆祝篮球场圆满“竣工”,老师们邀约村委会领导开展了一场激烈的球场角逐,孩子们也跃跃欲试,不到半月,他们的球技日渐娴熟,还可以随时与我同场PK了,这同时给我的课余生活增添了很多情趣。   

  山区的孩子淳朴善良,懂得感恩。每逢家里杀大肥猪,都要请老师们到家里做客,我们都婉言拒绝,却在他们的盛情下“收效甚微”,若是你执意不去,他们还伸手来拖拽,甚至会叫上家长亲自来学校邀请。平日,他们会给你送来白菜、蘑菇、蕨菜等,还学着大人的口吻说:“老师,家物所出的,我们自己也吃不完,请您不要嫌弃!”   

  时光荏苒,我在小村子小学的第五个年头,从一个自己吃饱全家不饿的翩翩少年成了一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和老婆相隔两地,电话里总能感知到她的丝丝抱怨,我只得穿上雨衣,无论刮风下雨也坚持早出晚归,每天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一天趴在摩托车的时间就足足有两个小时,若是遇上路况不好,耗时耗力的程度不言而喻。   

  随着集中办学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像小村子这样的山区薄弱单小成了首批面临拆并的学校。同家长做思想动员工作时,我拒绝了中心学校领导陪同前往,自己只身同家长面对面,把新学校的办学资源、师资力量和孩子们的前途未来讲得天花乱坠,淳朴的家长们连连点头,都说:“我们听苏老师的,你从来不会骗我们。”   

  当时,我的心里矛盾重重,说话的声音都在哽咽,我为自己急于调离山区学校的自私想法感到无比自责,同时,也在为身小影单,每周要徒步山林的孩子们而担心受怕。仿佛自己方才慷慨激昂的演说成了莫大的谎言,让他们蒙受欺骗。憧憬着新学校和新梦想的家长们在自愿书上签字后,他们纷纷拉着我的手说:“苏老师,你是小村子的最后一任校长,我们和孩子会永远感激你!”   

  我不知道孩子们的未来会怎样,也无法通过未卜先知的分析去权衡坚守和拆并的利与弊。然而,一直想调到坝区学校的我,马上就可以离开山区,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离开小村子小学已经十个年头,我在马武小学看到来自山区的孩子们坐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平等享受着城区优质的教育资源时,心头翻滚了多年的波澜终于平息了下来。如今的山区孩子在学校吃着丰盛营养的饭菜,住着温馨整洁的宿舍,周末有车辆按时接送,不再徒步远行。我想,他们的记忆中不可能再有小村子小学了,那段清贫而充实的印记只有我和十年前的师生还记忆犹新吧! 

作者:苏红润 编辑:段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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