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         樱桃，樱桃

小时候，我家穷。哦，不对，小时候，我家特别穷。

穷到雨季没有雨具遮挡风雨，冬天没有棉鞋和炉火来取暖。

一到寒冬腊月，我和妹妹的手背就会皲裂，哦，不对，是破裂，手背像绽开一朵朵小红花似的破裂，然后脓血顺着手背，掺伴着小姑娘疼痛的泪水，一滴，一滴，往下流。

那时，我妹比我的手破裂得要严重得多。明证之一，曾经教我妹的一个男老师，看着我妹肿胀成猪爪的小手，不得不央他妻子给织了一副线手套，然后又悄悄把手套交给另外一个女老师，转交给我妹。他怕自己直接送给我妹，小女生会不好意思接受。

多少年过去了，直到如今，我们依然觉着那男老师是个富有爱心的有心人。

可是，戴上线手套的我妹的手，并没有停止破裂，流血水。是啊，面对十万丈凛冽的酷寒，那双小小的手套所带来的温度实在很有限。

于是，大智超能的奶奶便寻到了防冻的绝招。

记忆虽遥远，具体的日子却很清晰。那年农历的四月十五或者十六，我们老家的庙会。因为必须适逢庙会，奶奶才会有过节的喜悦，才会舍得花一点点钱为我们买生活必需品之外的奢侈品，比如，樱桃。

如今无论是从水果摊上，还是超市里买来的樱桃个儿又大颜色又红，洗净放嘴里，满口夸张的酸甜。这算什么正宗的樱桃嘛，很难让我产生对小时候所食樱桃的那种亲切感。要是不招你十分笑话的话，老实说，小时候，俺们不仅没怎么吃过樱桃，而且连见到樱桃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樱桃，对于贫穷的我们家，实在算得上贵族气十足的水果了。

记忆中，庙会上奶奶买来的樱桃体型是堪与“小巧玲珑”这个词相匹配的，多半呈暗红色，少半是深黄色，偷偷捡一个放嘴里，又酸又涩，一点儿都不甜。

又酸又涩一点不甜的樱桃，并不是买来吃的。买来樱桃的奶奶，似乎有点开心，但脸上却一如往常的严肃表情。她把樱桃小心翼翼倒进小竹筐里，说一句，不许偷吃。随后向西院邻居二奶奶家走去。不多一会儿，奶奶从二奶奶家抱来个酒瓶子。瓶底残酒不多，足够用，这个奶奶心里很有数。奶奶先把酒瓶放到院中地上，再把竹筐里的樱桃倒进洗脸盆，拿起酒瓶，启盖，把瓶中剩酒全部倒入放樱桃的盆里。

仔细看着，别让鸡来叨。奶奶仍然一脸庄严地交代着。说完，她进屋忙她的。

院中的芦花母鸡与大红公鸡支棱着翅膀从盆边咯咯走过来走过去。它们觊觎着这盆中的鲜红与鲜黄，却没机会啄。因为，我和妹妹蹲在樱桃酒盆边看着呢。这时的我和妹妹对樱桃也不再抱有什么幻想了，我们知道，被酒浸泡了的樱桃，偷吃的话，恐怕会醉酒。

大约一两个小时的功夫，或者更久，直到我们的腿蹲麻了，奶奶才从屋里走出来。 说，你俩把手伸进盆里，用一只手抓一把樱桃捏碎，放另一只手背上使劲来回搓，搓到手背发红发热，然后再换另一只手搓。

我和妹妹就照奶奶的话做。使劲搓，搓，直搓得满头大汗，双手冒火 。

总记不得搓了多久才罢休。

搓完，奶奶不忘交代一句，直到明天早上再洗手，不然冬天你们的手还会冻烂！说着，她便出门去二奶奶家还空酒瓶了。

那一天，我和妹妹是铁定不会洗手的。

可是，那一年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们的手照例还是冻破了。先鼓鼓的肿胀，接着破裂开，这时候再看，患处像极了一颗颗鲜红滋润的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