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这次食物中毒后,我与黄医生的关系渐渐亲密起来。他住在场部原办公楼的楼上,那是栋两层楼的木板房。他住在角落边一间挺小的房子,里面只能放一张床,一张小桌子。他的书都放在床底下。他的房间收拾得极整洁,被子叠得有棱有角,地板拖得干干净净,进他的房间要脱鞋。他房间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我怀疑他是不是患有“洁癖症”。这与当时的环境显然是极不协调。平时几乎没有人进他房间,找他看病也是在外面唤他。他是那种推拉门,门外还弄了个布门帘。平时在家里就将门帘放下,象个深宫闺秀似的缩在里面。他在不在家,老远瞄一下那门帘就能知道。现在场部机关是用红砖砌的平房。我没事开始爱到他那去玩,脱下鞋子进去,象似进到一个日本人的屋里。 我还进一步了解到,他很会干家务活,弄得菜很好吃。他与当地一些农民还有些交往,经常有人给他送菜来。他感到我与他合得来,弄什么好菜就请我上去吃。一天,他弄了几个菜,要我上去吃。食堂这天正好又有红烧肉。他就与我一道,拿碗到食堂去买两份红烧肉,再打点饭来。他心情特别好,将碗伸进去打菜时,他含笑冲着卖菜的王嫂说: 王嫂长得挺性感,性格又大方,人家都爱与她开玩笑。黄医生这么讲她,她没有回嘴,而是冷不防在他的脸上拧了一下。这一下黄医生就来神了,他买好菜就站在饭厅的正中,用那标准的普通话,象朗诵诗歌似的大声咏道: “男人的脸,是不可轻易摸的,调戏男人是不许可的。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要加上不调戏男人这一条。” 饭厅里的人们很快爆发出一阵狂笑,王嫂满脸通红,羞得什么似的。 这一餐,我们喝了点酒。他爱喝葡萄酒,葡萄酒也是人家送的。喝下一小杯,他就目光直盯着我,笑道: “琼明灿,你的那篇《谈反潮流》博得了一片赞扬声,我与你提点反面意见怎样?其实,你的观点是不清晰的。我们搞绿茶初精制,怎么能牵强附会的与‘反潮流’扯在一起呢?所谓反潮流,就是当一种错误的思潮象潮水般涌来的时候,多数人跟着走,只有少数人能够顶得住。我们搞绿茶初精制,那是在顶什么错误思潮呢?”他的头颅挺大,讲话的神态简直就象一个哲学家。“当时,我就向谢书记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他意味深长地向我露了一笑,我就全明白了。这是政治斗争的需要嘛。他要利用你的《谈反潮流》,巧妙地压倒了反对他的一方。你实际是利用你的文采,掩盖你观点上的不清晰,从而起到了歪打正着的作用。把一些半瓶子醋的人,吓去老远。”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么高水平的尖锐的反对意见,我心底不得不服他。我与他交谈,感到自己的知识确实贫乏了。他在我生活圈子中的出现,给我自负的心理当头一棒,我不由感到羞愧起来。 “看来你很爱好文学?寡人也略有爱好。我们现在来聊聊文学怎么样?”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高尔基的《母亲》,还有......” “米盖尔.德.塞万提斯.萨阿维德拉, 你知道他是那个国家的吗?” “他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西班牙的伟大作家,他的传世之作是《堂吉诃德》。《牛虻》看过吗?当然这是禁书。是爱尔兰女作家艾.丽伏尼契写的。列夫 .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看过没有?那,维克多. 雨果的《悲惨世界》呢?也没看过?《谁之罪?》看过么?是十九世纪俄国著名革命民主主义思想家和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亚历山大.伊凡诺维奇.赫尔岑写的,是他最有影响的长篇小说……”我真佩服他, 外国人的名字也记得那么清楚。看来他不仅仅是一般的文学爱好,他对文学有相当的功底,他竟读了这么多的文学名著!他兴致勃勃接着谈下去。“中国的作品读了多少?四大名著你是肯定看过的,你认为那部写得最好?对,是《红楼梦》!曹雪芹真是天降奇才也!能文会诗,工曲善画,博识多见,杂学旁收,三教九流,无所不晓。他的作品文备众体,诗、词、曲、歌、谣、谚、赞、诔、偈语、辞赋、联额、书启、灯谜、酒令、骈文、拟古文,真是应有尽有……《史记》读过没有?《官场现形记》是谁写的?要不要我告诉你?这是我国古代著名的讽刺小说,作者是清代的李宝嘉。唐诗你能背出多少?”讲到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呤起来:“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他一呵气竟背诵了十多首唐诗,就连杜甫的《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也能全文背下!他兴致极高,摇头晃脑地吟个没完── 后来我还摸到了一些他的生活习惯。晚上他一般睡得挺早,十点之前必须上床。夜深十二点准时起来,一直要读书到凌晨三四点,再一觉睡到天亮。有时他就直接学习到天亮。他在学校学的是俄语,后来他又自学了英语、日语,现在他还对法语感兴趣。他看书爱读出声,声音尽管不大,但楼下的人还是听到了。因此,有人也讲他的神经有问题。 “你的那位‘西施’长得有点象朝鲜人,”一天他也与我开起玩笑来。“她穿那身红裙子象朵红玫瑰!” 我见他今天心情格外好,便想借机触碰一下敏感话题,平时我想说都不好开口: “黄医生,我看你也该找了。”他三十多岁了,还没成家,单这一点就够引起人们关注的。“讲正经的,要不要我与你介绍一个?年岁不饶人呵,你不能再拖了。你在这里找一个,现在应该是不难……” 他这时往床上一躺,眼睛微闭着含笑似听非听。看来他是有些累了。我想告辞,还得要他表个态: “琼明灿,你是搞文学的人,应该‘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这样睡在床上,分明不是在告诉你,表示‘躺着不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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