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乡土文学(1) | 朱保彰 | 有种诚信叫赊扁嘴

 香落尘外 2020-04-13

有种诚信叫赊扁嘴


文:朱保彰 / 图源:堆糖

《乡土文学》

开栏语


文以载道,言志抒怀。乡土文学在这个战疫获胜的春天里姗姗而来。

顾名思义,乡土文学作品是以故乡为题材的文字,表达的都是作者亲历或感受到的,充满着泥土芬芳的气息,散发着草木味道。我们都有自己的故乡,而且都与故乡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浓浓乡愁。因我们奔波而离开她而怀想她,村子里依然留守着那群淳朴善良真实的乡里人。

乡土的文字就是最质朴,不加修饰的凡人往事,能在纷扰浮世的生活中体会生活的本真,给人以惬意和清新,能找到童真的自我。我们在这里烹煮文字、温暖生活,在这个温馨的港湾里感受亲切和自然。

柳絮飘飞,娇艳的花朵生动了此际的枝头,微醺的春风拂醉了人间四月天。

孩童们从杨柳上折下枝条,拧成长笛呜呜地吹着,到处在报告着夏天即将到来的消息。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每逢清明节过后,或麦黄时节的这段时间里,总会有南乡人(潢川、光山、罗山一带)迈着轻盈的步伐,肩挑盛满雏鸭沉重的竹蔑,颤颤悠悠的扁担成为行走在乡村里的撩人风景。他们的到来是村人眼里的渴盼,他们的身影闪动在明媚的春光里,进村就开始亮起了经典腔:“赊扁嘴喽,打账来年……”

我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在那个物质乏溃的时代里,家养畜禽是农民增收和改善生活的主渠道。鸡蛋换盐,两不找钱。说的就是省去了货币交易,直接进行物品间的等价交换。记忆中的这些来赊扁嘴的南乡人,个个身条精瘦,但他们挑担的步伐轻盈如履春风,挑担的本领是我们豫东大野的汉子们无可比及的。那时候也没有电喇叭,他们往往入村就会扯着南乡人的嗓子,模仿着我们本地口音充满张力地吆喝着。他们大都结伴而来,然后再四散分布到各个村子里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盘。

扁嘴苗为什么不喊卖而是叫作赊?小时候曾请教过父亲。父亲说虽然一字之差,蕴藏的学问可大着呢。父亲回忆打他记事时起就有这个行当,本地人没有干这行的,都是南乡人独有的营生。在过去穷人多,扁嘴苗比鸡苗贵,成活率也没有鸡苗高。其它季节扁嘴随意地四处觅食,但到了冬天里大雪盖地,扁嘴没有了觅食的地方就要补给它们粮食吃,这就有了与人争食之说。因生活所迫大部分人家都是养鸡的多,养扁嘴的少。赊扁嘴可能是南乡人发明的一种促销手段,因为炕扁嘴时间是在春天青黄不接之时,赊到来年给钱一则是有还账的余地,还有一个原由是公扁嘴不收钱,不像打炕鸡那样,当场就能有技巧辨认出公母来。而扁嘴不一样,就是这些挑担的南乡人也分辨不出扁嘴苗的公母。

 

有时是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有时候是在人气旺盛的饭场里。往往是他们肩挑的扁担刚一落地,村民们便像看大戏一样的蜂拥而至。扁担的两头一般是挑着三层或四层竹蔑,鹅黄色或者黑黄色的扁嘴苗在椭圆形的竹篾里,你挤我扛嗺嗺地欢叫着,等待着主人的挑选。挑担人便会先掀掉一个竹篾的上盖,从挂在脖子上的皮夹子里拿出学生用的作业本当作账本。村民们便迫不及待地上前准备挑选鸭苗,这时候挑担人则会欲擒故纵般地进行程式化动作,复又将篾盖重新盖上。用脚踩在篾盖的梗边,将账本放在膝盖上开始了上年未清算的打账。这时,就开始有人拿着割去脖颈被风干了的公鸭头,与挑担者进行抵账。

在挑担者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行规:公鸭不要钱。因为赊扁嘴的村民最害怕赊到公鸭,白养了还搭上粮食。在那个挣工分过活的岁月里,农民的粮食比较金贵,人们对公鸭是很反感的。春天赊来的鸭苗在成长几个月之后,也就是到了农历的中秋节前后才能从体型、羽毛的颜色、鸣叫声上区分出鸭子是公是母。公鸭与母鸭最大的区别是,公鸭身形肥硕,头顶有黑色带荧光的羽毛,叫声粗狂而沙哑。因为公鸭不下蛋还吃粮食,比母鸭的食量大。所以当人们发现了是公鸭后便把头砍去,用绳子挂在房檐下风干,等翌年南乡人来了与他们对账,一个公鸭头扣去一只扁嘴,没有鸭头则无法对证。在收账时,有现金的拿现金,没现金的则可用小麦玉米抵账。

每每得知有南乡人入村,孩童们比大人还兴奋,欢呼雀跃地跟在南乡人的身后,等待着欣赏竹篾里的鸭苗。竹篾盖子掀开后,鸭苗像一个个毛绒绒的小球争先恐后地蠕动着,甚是惹人喜爱。这时,村里则有一名有声望的人出面,帮助南乡人拿账本记账,南乡人则张罗着一五一十地将扁嘴苗数出声来,然后报数给记账人:张家几只、李家几只……至于报数和记账之间的误差也全靠诚信。赊扁嘴的人有的挎着竹篮,有的端着脸盆,有的掂着水桶,有的妇女来不及回家拿盛鸭苗的东西,干脆将围裙撩起来把鸭苗揽在怀里,唯恐赊不到扁嘴。

 

有围观的小伙伴趁南乡人不注意,慌忙脱下布鞋,每只鞋子里各装一只鸭苗,光着小脚板飞也似地逃遁去了。当然,拿回家后是不会让大人知道的,会偷偷地藏起来成了自己罕见的玩具。各家的鸭苗带回家之后,在不同的器具里精心喂养,那时候没有饲料存在,喂的全是麦麸加切碎的青草。鸭苗长得稍大点之后,主人会在自家的院子里为鸭子用树枝或竹竿围个栅栏,就成了鸭舍。白天将鸭子放出来觅食、戏水;晚上则将它们赶进鸭舍里在夜间下蛋。等鸭子成年了,小伙伴们也就盼来了欢快的暑假生活。每每小伙伴们下河洗澡时,总会每人端着一个脸盆。在游泳打水仗尽兴之后,便端着盆子在各自的领地里摸蛤蜊、捉河蚌、逮小鱼小虾,比赛着看谁的战果最辉煌。回家用砖块将蛤蜊和河蚌的外壳砸开,将肉挖出扔在地上,鸭子们总是争先恐后地大快朵颐,争食完之后鸭子总会嘎嘎嘎地叫着,不知是没有吃过瘾喊饿还是表示感谢。天天下河洗澡不仅能消暑清凉,也能为鸭子们改善着生活,那段时间是鸭子增肥的最快时光,也渴望鸭子们早日下蛋,一饱口福。母鸭和母鸡不一样,母鸡在盛产期几乎天天都下蛋,母鸭有时一两天才下一个蛋,有时还把蛋丢在了小河或池塘里。每有捡来带泥的鸭蛋洗好后,再放进腌鸭蛋的陶罐内。有的鸭蛋在草木灰与盐水混合成的卤水里能腌上一两年,因为那是人们在饭场上仅次于肉食能炫耀的食物。

虽然在产蛋期,每天都有鸭蛋进罐,却不是能经常吃到咸鸭蛋。只有在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客人或者是农忙时节才舍得吃。农忙时节大人们吃饭很潦草,为节省饭菜,拿着煮熟的鸭蛋就馍。用筷子将鸭蛋戳个洞,再用筷子从里面一点一点地挖着吃。有时候家里来了客人,鸭蛋也就当作一道菜出现,当然不是一个人一个的剥着吃,而是切得比桔瓣还小放在盘子里吝啬地分享着。

绿草年复一年地生长,挑担赊扁嘴的南乡人也会像柳絮一般适时地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有的挑担者因年老没有了挑担的体力而退役下来,或者有病故的而缺席,但他们的后代却用同一根扁担传承着赊扁嘴的诚信。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了现代化的孵化技术替代了传统的炕房。不知从何时起,南乡挑担人的身影在人们的视野里渐行渐远,直至消失,留给我们的是一段馨香而又悠远的回忆。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