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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福司徒庙古柏之疑

 苏迷 2020-04-14
《姑苏晚报》
2020-04-13 

  蔡曾煜

  光福司徒庙“清、奇、古、怪”四株千年古柏,因历史悠久,树形奇异,在近代闻名遐迩。一般传说这四株古柏由东汉时大司徒邓禹手植,但关于四株柏树的史料记载,从现在可查资料来看,是在明末清初始见相关光福古柏的记述,而邓禹从未到过光福。

  一

  最早写到这几株古柏的是明末诗人、画家李流芳(1575-1629),在其《檀园集·卷一》的五言古诗《夜携榼至司徒庙古柏下已复篝火寻花剧饮花下》中,首次提到司徒庙古柏,诗曰:“看花昼不足,尚拟乘夜游。花光宜月色,林香应更幽。轻云亦有意,遂我秉烛谋。酒阑更移樽,选树随淹留。爱此荒祠柏,千年挺苍虬。黯黮迷园花,悬灯照枝头。登木学巢饮,歌放不可收。笑语同游人,尚有明日否。”李流芳,出生于嘉定南翔(今上海嘉定区南翔镇),32岁中举,又两度赴京参加殿试皆不第,后回乡,建院居“檀园”,以诗歌和小品闻名于世,擅画山水,亦工书法,有《吴中十景图》传世。

  明末清初,长洲(今苏州)人徐枋(1622-1694),在其父徐汧殉节后,遵父遗命终身不仕异族,隐居邓尉山中,旋移灵岩上沙村,遁迹不出,杜门绝人,终生不入城市,以书画诗赋闻名吴下。著有《居易堂集》,在卷之八《邓尉十景·司徒庙》一节记载:“司徒庙柏,千年物也,雄奇偃蹇,各极其致,有非图画之所能尽者,殆不减杜少陵所咏孔明祠前柏也。零落空山,榛芜满地,昔人祠宇湮没,无闻多矣,而此独以柏树得传,不亦异乎。或曰,此汉高密侯祠也。”徐枋在顺治十四年(1644)与康熙二十年(1681)两度作《邓尉十景图》(图册现收藏于日本东京静嘉堂文库)。徐枋的这段文字说明司徒庙在清顺治年间已经荒芜,庙里祭祀的可能是东汉时高密侯邓禹。

  光福在苏州城西南五十里,相传为春秋时吴王养虎之处,南北朝时梁天监二年(503)建光福寺,后以寺名为镇名。相传因邓尉隐居而得名的光福邓尉山,在清代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四记苏州府时提到光福山,并引录唐陆广微《吴地记》谓:山本名邓尉山,属光福里,因名。与铜“坑、玄墓诸山相连。”《吴地记》早佚,晚唐时苏州人陆广微约于乾符三年(876)重辑录,北宋时又有人辑《吴地记后集》,这两集均无光福山或邓尉山的记载。1999年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吴地记》,除辑录《吴地记正文》与《吴地记后集》外,又据各类书、方志的引录,增《吴地记佚文》一集,邓尉山的记述在此集内。宋代的《吴郡图经续记》与《吴郡志》均无邓尉山记载,《吴郡志》仅记有小鸡山,小鸡山即弹山现称潭山。明代王鏊的《姑苏志》记:邓尉山在光“福里,俗名光福山。”并在此条下又谓:“按圣恩庵开山记,作邓蔚山。”光福的圣恩寺建于唐天宝年间(734-756),照此说法,邓尉山在唐时名为邓蔚山,应与“尉”无关。清冯桂芬纂《同治苏州府志》记:邓尉山在“府西南六十里,锦峰山西南,相传汉有邓尉隐此。”这里对邓尉山只提到“相传汉有邓尉隐此”,并未指“邓尉”即邓禹。

  将邓禹与光福扯上关系的说法起于清,但清人早有质疑,清徐傅的《光福志·司徒庙》一节,引录乾隆二年(1737)进士程穆衡谓:“尉(武官名)之官设自秦,邓尉相传西汉人。”而邓禹是东汉时人,程穆衡的记述,说明邓尉山与邓禹两者并无关联。

  二

  邓禹(2-58),字仲华,南阳新野人。邓禹年轻时与刘秀(东汉光武帝)交好,追随刘秀助建东汉王朝,建武元年(25)拜为大司徒(管理民事的最高官员),建武十三年(37),光武帝加封功臣,封邓禹为高密侯,食邑在山东高密、昌安、夷安、淳于四县。光武帝因邓禹功高,又封其弟邓宽为明亲侯。永平元年(58)汉明帝刘庄即位,拜邓禹为太傅,居岁余寝疾,卒后谥号元侯,墓在河南济源。邓禹一身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河北、河南、山东、山西、陕西、甘肃,未见与苏州相关的记载,更无邓禹隐居苏州之事。永平三年(60),汉明帝命人绘二十八功臣像,挂于南宫云台,后称云台二十八将,其中邓禹名列第一。唐代德宗李适时,在建中三年(782)礼仪使颜真卿向德宗建议,追封古代名将六十四人,并为他们设庙享奠,当中就包括后汉高密侯邓禹。北宋徽宗宣和五年(1123)依唐代惯例,为古代名将设庙,七十二位名将中亦包括邓禹。明太祖洪武二十一年(1388),取古今功臣三十七人,配享历代帝王庙,其中后汉时期的大臣只有邓禹、冯异两人。

  光福的司徒庙,在清道光年间徐傅的《光福志》里记载较为详细,并引录不少相关文献。徐傅是光福人,与其父徐增先后三十余年搜罗节录许多光福史料,于道光甲辰年(1844)著成《光福志》,其中寺观一节记述有两座司徒庙。一座在邓尉山:今为邓尉山神,俗呼土地“堂,相传祀汉邓禹……其庙之建无考,明宣德十年(1435)里人顾进倡捐重建。”另一座司徒庙在青芝山,即古柏所在地。徐傅谓:司徒“庙,在青芝山北,或云汉高密侯邓禹祠,前有古柏四株,皆千年物,名清奇古怪,今又名古柏庵、柏因社。”青芝山在邓尉山南,庙在青芝山北山麓。这座司徒庙与邓禹的关系,前人早有异议。乾隆年间的程穆衡称庙因有大树,而有冯异庙之称。《光福志》的引录谓“邓尉相传西汉人,陆广微《吴地记》已不知其名,故志皆阙,今误为邓禹。司徒庙向在报恩寺教场中,未考何时移建山上。今因邓禹之误,并以冯异谓庙,有大柏即大树将军故,实不知二子未尝至吴,军中大树亦未定在何处。”

  光福司徒庙在清代还有多种说法。徐崧的《百城烟水》谓:“邓将军祠有三:一在山南湖滨,门有古柏;一在志理村;一在顾港。传为东汉太尉邓禹三兄弟所居,各村祀之。”但史籍未记邓禹有三兄弟。顾震涛《吴门表隐》谓:“元墓各村有二十八处土谷神庙,祀汉云台二十八将,皆宋时建。”“清、奇、古、怪四大古柏在元墓汉司徒冯异庙,晋时物。”由冯桂芬(1809-1874)编纂的《同治苏州府志》则否定了司徒庙与邓禹、冯异的关联,谓:“陆广微《吴地记》已不知其名,故志皆无之。今忽误为邓禹,因邓禹之误,并以为冯异,谓庙有大柏树即大将军也。俗人佞谈如此。”其实司徒庙除苏州外,其他许多地方也有,祭祀的不一定是邓禹,也有其他的司徒。而邓禹未曾到过苏州,何有手植古柏之说?

  三

  光福“清奇古怪”四株古柏的历史,主要按《光福志》的时序记载大体为:

  明末李流芳谓:“荒祠柏,千年挺苍虬”。

  明末清初徐枋谓:“千年物也,雄奇偃蹇,各极其致”。

  清初诸华谓:“湖头古寺六株柏,其柏著名惟四株,我谓两株年亦浅,有曰古曰怪独殊,一株中空容人立,一株横倒用石扶。”这是对“清奇古怪”四株古柏树态描述的最早记述,初有其名。

  清乾隆时姚鼐谓:“高干枝稀似立虬,裂枯横草翠还抽。七株嘉庆三年看,更历人间几百秋。”

  清尤熊谓:“大干已千年,其一刦雷斧,至今神物留。”并分别描绘四株古柏姿态曰:“或升如虬蟠,或偃如虎卧,或亭如散盖,或屈如控弩。”但未提四株古柏的名称。

  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高晋纂《南巡盛典》,其中名胜卷苏州部分有香雪海图与相关文字,图画注有香雪海、古柏、光福塔三个景点。文谓:“又有司徒庙,或云汉高密侯邓禹祠,在青芝山北,古柏雄奇蟠郁,盖千年物。”

  清乾隆年间太仓娄江人钱宗颖著《瓯香书屋诗钞》,戊子年(1768)钱大昕为诗钞题词,其卷二有一篇《司徒庙古柏行》,详述此四株古柏,曰:“青芝山深路盘曲,司徒当庙枕层麓。庭前老树势参天,翠尾苍髯声谡谡。枝高时作蛟龙吟,叶密宁来鸾凤宿。云气沈沈接远空,浓阴下照须眉绿。二株夭矫势绝伦,千寻黛色穿云根。竦如鹏翼出霄汉,直如鬼臂撑孤坟。一株特立势蜿蜒,鳞甲飞射扶桑暾。最后一株更臃肿,虬龙虎豹当空蹲。横枝古干覆广亩,白日不到高天昏。霜皮溜雨几千载。俯视四山松桧皆儿孙。”

  清嘉庆年间沈复著《浮生六记》,卷四《浪游记快》记乙丑孟春(1805)游邓尉时,提到古柏名“清奇古怪”,谓:“山之左有古柏四树,名之曰:清、奇、古、怪。清者一株挺直,荗如翠盖;奇者卧地三曲,形同之字;古者秃顶扁阔,半朽如掌;怪者体似旋螺,枝干皆然,相传汉以前物也。”这是最早见到记载四株古柏的名称与树姿特征的。

  清嘉庆十年(1805)进士孙原湘,记光福古柏谓:“一株参天鹤立孤,倔强不用旁枝扶。一株卧地龙垂胡,翠叶却在苍苔铺。一空其腹如剖瓠,生气欲尽神不枯。其一横裂纹萦纡,瘦蛟势欲腾天衢。”

  清道光二十四年徐傅撰《光福志》,卷首“天章”一节,详细记录康熙五次、乾隆六次在光福的活动,同治《苏州府志》,卷首有三卷记康熙与乾隆对苏州的巡幸,都未有司徒庙古柏的记载。《光福志》在司徒庙一节,引录孙原湘诗之后,徐傅谓:“清奇古怪,高庙南巡赐名。”

  清末民国初张郁文的《光福诸山记·寺院》记谓:司徒庙“庙中古柏数株,势极盘屈,最著名者名‘清奇古怪’。一纹成左纽;一颔吐孙枝;一作蛟龙腾跃,架空为桥;一经雷火焚余,倒地复蘖。皆千年物也”。

  民国22年由曹允源等纂修的《吴县志》谓:“司徒庙在青芝山北,相传祀汉邓禹。庙前古柏四株,名清奇古怪,皆千年物也,今名古柏庵,又名柏因社。清宣统二年,邑人王熊熙、冯泽贤、李曾祥、陶忠伟因古柏多所断伤,筑铁栏保护之。”

  从以上历史文献可看到,邓禹未曾到过苏州,司徒庙仅是祭祀司徒的祠庙。庙中古柏在明末清初始有记载,民间渐有“清奇古怪”之名。所谓邓禹隐居、汉柏、乾隆赐名等说法,史料记载均为“或云”“相传”,并无定语。今人或谓邓禹退隐光福、居有邓禹草堂、手植汉柏等说词,实无历史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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