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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花文学奖征文 | 李建英 | 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

 香落尘外 2020-04-15

文 / 李建英(心灵的舞者)  & 图 / 堆糖

晨起,读郭晓琦的《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便又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那个生我养我的女人。一提及母亲,无法言说的情愫立刻涌上心头,千头万绪,百转千回。母亲鲜活的样子与我默默对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带着无尽的温柔。爱母亲,是每个孩子心中最厚重的情节;爱孩子,是天下父母最甜蜜的负担。时光荏苒,母亲不再,关于母亲的点点滴滴,却始终萦绕心头。

我的母亲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村妇女,一辈子在江南的一个小山村里辛苦劳作。母亲生养我们兄妹四个,跟着父亲劳碌一生。母亲聪明能干、勤俭持家,家里家外都由她一个人操持。插秧、割麦、扬连枷、挖红薯……一辈子做了几辈子的事情。在物质条件紧张的年月,纳鞋底、织毛衣、编扇子、做布鞋……一家人的吃穿用也全靠母亲勤劳的双手。“母亲卑微如青苔,庄严如晨曦,柔和如江南的水声,坚如千年的寒玉。举目时,她是皓皓明月,垂首时,她是莽莽大地。”现代诗人洛夫笔下的母亲,也是我心中的母亲。

一年冬天,外面下着大雪,全家人围坐在火炉前聊家常。我依偎在母亲怀里,听大人们说一些琐事,忽然听见侧门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父亲起身开了门,一阵寒风裹挟着一个人影闪进了屋。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父亲声音很急。

“我,我,水库……守水库的人追来了,让我在这里躲一下好吗?”浓重的乡音比父亲更急。

眼前的这个“雪人”抖抖索索,也许是害怕,也许是寒冷。母亲走过去:“别急,别害怕,你就进来躲一躲吧。”父亲和爷爷刚想开口,母亲用眼神制止了他们。不一会儿,屋外传来了嘈杂的脚步声,过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远去了。第二天早上,母亲往鸡圈里倒草木灰,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条冻僵的大鱼。母亲说那人怎么那么不小心,弄丢了这么一大条鱼。我想准是那个“雪人”为了报答我们的“救命”之恩故意留下的。母亲经常说善良是做人的根本,不害人是底线,能帮人是造福。

在那个年月,所有人家境都不富足。尽管如此,母亲总是想方设法解决一家人的“油水”问题,最为丰盛的就是冰糖炖鸡,别人家的这道奢侈佳肴只有劳动力或者孕妇才有特权享用,我们全家总动员人人有份。母亲杀上两三只鸡,放在大脸盆里干锅蒸炖,金灿灿油汪汪的一大盆。大家人围坐在一起,直到不剩最后一滴汤汁,我们才心满意足下了桌。就拿过节来说,村里的婶子总是怎么节省怎么来,母亲却总是说过节就应该要有过节的样子,也许那就是现在所说的仪式感吧。每个节日母亲都会很隆重地对待,让孩子们喂饱馋虫。就是不逢年过节,母亲也会偶尔给我们打牙祭:做米粿、打米糕、炒薯片……拿母亲的话来说,赚吃赚吃,只要有,孩子要吃不是问题。

母亲是十里八乡是出了名的好媳妇。爷爷因脑溢血中风瘫痪在床六七年,都是母亲照料。直到爷爷去世,爷爷身上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别人口中的溃烂、褥疮在爷爷身上找不到一点痕迹。日子再紧巴,母亲也从不苦了爷爷。爷爷好肉,母亲便想方设法保证爷爷的需求。上半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忙完地里回来烧饭,发现瓦缸里已经没有咸肉,母亲只好用葱花煎了两个荷包蛋。而我们桌上摆着两碗酸腌菜竹笋汤和素炒裙带菜。母亲给爷爷端饭,爷爷一看没有肉便一脸不高兴:“吃吃吃,吃什么,肉都没有,怎么吃!”母亲没忍住,转身到桌上端来酸菜汤和裙带菜:“您觉得我们这个更好吃您就吃这个。”爷爷一时呆住了,像个孩子似的低下了头。

家里田地少,一年辛苦劳作也难填饱肚子。好在父亲有微薄的工资,总算能勉强度日。家里有一处水田紧挨着邻村,邻村田多较为富裕。一年早稻下田,母亲带着两个哥哥去插秧。

“哟,李师母,你带两个儿子来栽禾呀!”

“嗯哪,我一个人忙不过来。”

“你真有福气,我家那个大学生穿着丝袜在家里不肯出门呢。”

母亲一时语塞,笑了笑,继续弯腰低头插秧。两个哥哥也闷声不响,我奇怪地望着他们,放下正在搓揉的泥巴,刚刚热闹亲切的交谈咋就戛然而止了呢。待阿姨走远,母亲语重心长地对两个哥哥说:“仔呀,听见了吗?她家里有大学生,你们两个可要用功读书,将来也做个大学生,让我莫要再受别人的白眼。”二哥抢着说:“妈,别羡慕别人,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不过,妈妈,我想说的是,以后我们真的考上了大学,您千万不要和阿姨那样洋洋得意,这样不好,您说呢?”母亲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自小,我不知道挨过多少次母亲的责打,最后一次最为记忆犹新。那是我上初中二年级,刚刚学会骑自行车,一天,逮住一个机会骑上学校老师的自行车,那辆自行车仿佛有魔力,一直让我骑着不舍得松手。一直骑到了龙门,整整一个下午,我都蹬着自行车,把课堂抛到了九霄云外。傍晚回家,母亲气得硬往我手里塞锄头:“拿去,你总是愿意种田种地,锄头都给你准备好了。”她一边说一边抹眼泪,扬起的手举起又放下。母亲没有上过学,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和她一样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突然间长大了。

“慈母倚门情,游子行路苦。”除了大姐高中毕业早早成家,我和两个哥哥终于如父母所愿,相继跳出了“农门”。二哥外出求学时只有十四岁。十四岁的男孩子要独自到他乡求学,这让母亲极度担心。每一次二哥出门,母亲便躲在灶前哭得泪人似的。后来大哥也上了大学,母亲的担心似乎有所减弱,只是家里的日子更苦了。父亲当时只有一百一十元工资,分给两个哥哥生活费后家里分文不剩。漏洞百出的日子就靠着母亲勤劳的双手缝缝补补,家里的日常开支都是靠母亲卖菜打零工来维持。

再后来,我也上了师范学校,母亲省吃俭用为我准备行囊。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母亲就是这凭着这样的执念,给我带的东西都是全新的。小到毛巾牙刷,大到外套鞋子。记得最清楚的是两双鞋子,那时候人们脚上穿的都是解放鞋,而母亲说,到了市里解放鞋太土气,不顾父亲的反对,给我买了一双勾头鞋和白力士球鞋,一双灰色一双雪白,勾头鞋是当时最时尚的款式。第一次离开母亲,接连几个晚上,我都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儿行千里母担忧,我们的羽翼日渐丰满,而母亲的腰背却渐渐不再挺直。时光流逝,岁月在母亲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随着我们兄妹几个相继成家,父母便不再种田地,只留下一块菜地。母亲闲了下来,一些吃食没有以前方便。母亲在村里辈分很大,姑婆是大家对她的尊称。村里人敬重母亲,家里有啥拿得出手的都会给母亲送来。而母亲呢,总是把家里买来的东西分给老人小孩。我的女儿在老家待了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百家饭。只要母亲带着女儿出门,回来袋子里定是少不了吃的。母亲是村子里长大的姑娘,一辈子不曾与人有过激烈的争吵。母亲说邻里相处最要紧的是谦让,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远亲不留不如近邻就是这个道理。

在外漂泊的日子,家是最温馨的港湾。长得再大,在母亲眼里永远都是孩子。自己有了女儿后,每一次回到母亲身旁,她总是叨念“赚钱没有省钱快”、“得饶人处且饶人”、“不偷懒不死赌日子就好过”……正是她的言传身教,勤俭节约、尊老爱幼朴素的传统观念才能在我们身上延续。

衰老是人生中不可逃脱的宿命,生老病死本是如常。只是事情临头才会撕心裂肺,才懂得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疼痛。母亲病逝给我当头一棒,一时间我的灵魂被掏空。曾经以为所有的都来日方长,以后的日子很多,却不知自私幼稚的想当然留下了深深的悔恨。于我们,伤痛再大也会愈合,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会慢慢淡忘消散;于母亲,她定是带着不舍含恨,该享的福才刚刚开始,生活的重担也才刚刚卸下。有人相信命运,我们也不得不向命运屈服。

家是亲情的集合场,有母亲的家更像是一所学校。母亲不懂什么是家庭教育,也不知道身教言传。母亲只知道,有样没样看看世上,自己怎么做孩子就会怎么学;母亲只知道,百善孝为先,作为孩子就应该孝顺父母,不需要理由;母亲只知道,读书的孩子就要以书本为主,只有读书才能不像她一样辛苦劳碌;母亲只知道,兄妹之间要互相关心体谅,懂得感恩是做人的最起码的道德;母亲只知道……

娘在家在,娘不在家仍在。母亲在我心里,家就在我心里。母亲,这个生我养我的女人,想她时,便用文字激活内心的思念,正如今天,写下这些,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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