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秀歌手时代，流行音乐为何难以进步？

文 | 杨毅

如果有人问当下华语流行乐坛的最大特点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就是流行音乐不再流行。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评选出的各种金曲、榜单，都已经淡出大众视线。惟一和流行音乐有点关系的，就剩下电视音乐选秀节目——尽管它和音乐本身的关系并不大。音乐秀与音乐无关，只是把音乐当作媒介，本质是视觉主导的真人秀。但我们必须要承认，那些今天为人熟知的歌手绝大多数来自选秀节目。他们中既有早年间因《超级女声》而爆红的李宇春、周笔畅、张靓颖、尚雯婕，也有近年从选秀节目走出的邓紫棋、薛之谦、华晨宇、毛不易、周深等。大量选秀歌手逐渐成为流行歌手的主力，占据了华语乐坛的原创主流，且呈现出愈演愈烈的趋势。但不得不承认，正是选秀歌手的辈出导致了流行音乐难以进步。

流行音乐长期以来止步不前，这恐怕已然达成共识，但其中原因却颇为复杂。从大环境上说，流行音乐商品化所导致的音乐产业娱乐化，是极为重要的根源所在。在这样的背景下，出品方瞄准能带来巨大收益的选秀市场无疑是明智的选择。选秀节目的出现既满足了出品方、投资方和平台的利益需求，又帮助歌手实现音乐梦想甚至拥有一夜爆红的机会。但是，音乐真人秀却与音乐本身的关系不大。其一，无论是明星还是素人，他们在选秀节目上演唱的歌曲多为翻唱，较少原创。这主要是考虑到节目的收视和播放。毕竟，经典老歌更容易引起观众的共鸣，但这也隐藏了选秀歌手原创力不足的事实。即使这些歌手成名后依靠公司团队营销也没能避免这一现象。只有少数人能脱颖而出，成为原创歌手。其二，音乐选秀过于注重“选”和“秀”的成分，却离音乐越来越远。《中国好声音》总是在选手登台之前讲述一段励志故事，选手甚至在台上不惜“卖惨”。这些故事与音乐毫不相干，却反复讲述着梦想的意义，甚至带给人一种“逆袭”的幻觉。同样是为了播出效果，大量节目选择以歌手登台“打擂”的形式竞技PK。这使得歌手过分注重节目现场的表演效果，而不顾音乐本身的艺术形式。歌手的浮夸演技、评委的不时惊叹、观众的呐喊尖叫，这些都借助后期制作完美地呈现出来。于是，音乐秀终于变成了一场表情的盛宴和空洞的能指。

华晨宇演唱《斗牛》

不妨再举一个例子。正在热播的《歌手·当打之年》在时下综艺竞争如此激烈的前提下脱颖而出，成为关注度极高的综艺节目，甚至连疫情也挡不住“云录制”的热情。其中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新一代歌手华晨宇。华晨宇在这季《歌手》的表现不可谓不精彩，甚至可以用惊艳来形容。可恰恰是这种过于惊艳和浮夸的表演，让人感觉到一种音乐本身缺席后的失落。华晨宇的旋律天分和演唱天分很高，这使得他改编的歌曲出人意料，在舞台上具有超强感染力。他在节目中演唱的《斗牛》极尽表演之能事。他不仅模仿牛的叫声还模仿牛的动作，再配合各种夸张的表情动作，俨然真的要上演一出斗牛大戏。然而，这首歌曲并没有普通观众说的那么深刻。《斗牛》的旋律混乱、歌词含混，仅仅是歌手为了表演而创作的应景之作，根本不具有多大的艺术价值。《斗牛》看上去不着边际的曲风，实质是毫无思想却偏要故作深刻的装神弄鬼，为的是掩盖其空洞的本质。进一步说，《斗牛》像极了我们这个时代的精神寓言：到处都是呐喊和愤怒，却也只能是一种毫无内容的撕心裂肺和鬼哭狼嚎。

有网友这样总结了华晨宇歌曲演唱的套路：“低吟重复神神叨叨——鼠来宝喊麦rap——鬼哭狼嚎的高潮——低吟结束——无限遐想享受掌声。”可就是在这样一种千篇一律的故作高雅中，华晨宇被捧上神坛。

华晨宇显然并非个案。选秀时代歌手原创能力的下降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也直接导致了流行音乐难以进步。当前的流行音乐产业，是以“造星”为核心的文化产业。整个流行音乐产业，也都围绕一个歌星的商业价值展开。从这个角度说，当歌手变为歌星，也就在本质上变成一种“商品”。有学者指出：“明星不可能逃离商业体系，当他在文化市场中摆脱掉人的因素而完全融入商品世界时，按照商品运行的规则行事，才能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今天的唱片公司签约歌手时，首先看中的不是歌手的唱功，更不是创作能力，而是外在形象，包括舞台表现力、拍广告、上综艺、演影视剧的能力等。歌手形象充当了文化生产和消费的核心符号，而歌手自身的音乐技能反倒退居其次。在这样的产业生态下，歌手的音乐素养，乃至整个流行音乐本身的状况也就可想而知。

进一步说，选秀歌手原创能力的下降，也是新媒介环境下音乐视觉化的文化表征。作为听觉艺术的音乐已经在当代完全实现了“视觉转向”。正如学者陆正兰所说：“视觉符号不仅成为音乐重要的伴随文本，还几乎覆盖音乐从生产到传播的所有阶段。在这一过程中，音乐由听觉符号编码转向多媒介符号编码，其艺术表意方式也在发生变化。”这一点从歌曲MV的呈现到专辑海报的封面，特别是演唱会、选秀节目的现场都不难发现。流行音乐的视觉化固然顺应了歌曲和歌手的传播需求，但也很有可能削弱音乐自身的表达。

华晨宇演唱《我们》

华晨宇原创的《斗牛》如是，他翻唱的《我们》亦如是。《我们》在录制中有意使用单一机位镜头，用来制造一种“我就在对你唱”的幻觉。再加上华晨宇深情的解说和几乎落泪的眼神，这首歌曲就被演绎为“一生只唱一次的歌”，更是一首“有故事的歌”。或者干脆说，歌者唱的不是歌，而是故事；而听者同样沉浸在这种感人至深的氛围之中而不得不为之落泪。

总之，选秀歌手的大量涌入是音乐产业化和歌手明星化的文化表征。但是，这些都使得歌手的音乐素养不再重要甚至大幅下降。这也就解释了选秀歌手的时代，流行音乐为何难以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