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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方诗刊》2018年第4期【梁平的诗】

 四川李文全 2020-04-17

  

       梁平,中国当代诗人、作家。主编过《红岩》《星星》,还在编《青年作家》《草堂》。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四川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
      著有诗集《拒绝温柔》《梁平诗选》《巴与蜀:两个二重奏》《三十年河东》《汶川故事》《家谱》等10部,诗歌评论集《阅读的姿势》,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长篇小说《朝天门》。


  █行色(十首)█
    梁 平(四川)


█进入我身体的海南█

我确定,海南已经进入我的身体,
年少记忆的椰子树、万泉河,
一群背斗笠的红军女战士,
严肃、摄人心魄的眼神,
挥之不去。那时,
我正在读歌德的少年维特,
样板给我懵懂的烦恼,
没有丝毫颓废和恍惚,
而是确立革命目标,
加入队伍,从红小鬼走向洪常青。
这是我埋藏很深的隐私,
同学不知道老师不知道组织不知道。
我的私心杂念渐渐长成一座山,
山长出了五指,五指敲出的文字,
在半个世纪以后的岛上,
泄了密。

2018·1·5于海口


█琼海那只鳌█

那只鳌,
身世显赫,南海小龙女之子,
龙头、龟背、麒麟尾,
长相有点意外。胎衣剥落的时候,
海天一色,世界身披黄金甲。
我想我的祖先也是水族,
可以接纳百川与万泉,
可以与鳌对话,
可以手执玉带滩的那条玉带,
挥舞成彩虹。
那只鳌在琼海上岸,
穿着亚洲五颜六色的盛装,
政要与精英的小语种列阵浩荡的鱼群,
在鳌的腹中聚为海的声音。
我听到过这个声音,
那是一个共同体的混响,
一个拥有四十亿颗心跳的频道,
波长覆盖所有的陆地与海洋。
我与那只鳌最近的距离,
就是这首诗,一尾从长江入海的鱼,
在博鳌。

2018·1·8


█椰子水█

玻璃杯里的椰子水,
在海南,落座、上桌,频频举杯,
权当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透过玻璃和无色的椰子水,
看见窗外的三角梅开得嚣张,
映红了万泉河。河上一叶轻舟划过,
带走几片白云。
我在想是否有一片云可以带走我,
去漂洋过海,或者去白云堆积的机场,
让我怀揣海天。
而现实是堆满墙角的椰子,
六神无主,看屋里的那些杯盏交错,
像谍战片里的弃子,等待唤醒,
又害怕被唤醒。
没有酒精的椰子水可以醉人,
最适合身在曹营心在汉,说客套话,
想自己隐秘的心事。

2018·1·8


█在陵水,为人民读诗█

我在读诗的时候,想你了。
陵水把我想你写进万泉河、南海,
写在文化衫的后背。
黑底白字与简朴的场地匹配,
与人民匹配。
夜幕下的陵水开始涨潮,
音响、灯光、黑白海报、过期杂志,
可以自由出入低矮的土墙,
分行断句的诗歌攀爬四周的高楼,
植入温暖的灯光里。
我是人民在这里听诗人朗诵,
我是诗人在这里给人民朗诵,
这种身份让我茅塞顿开,
就像身边的海潮,每一次呼吸,
都是海。
注定要记住这个夜晚。之后,
在诗人扎堆的地方抽身出来,
说人话,做人事,以人民的名义,
甄别和指认装神弄鬼。
以人民的名义,
判处自恋、自慰的诗歌,
死刑。

2018·1·9


█与杨莹信步玫瑰谷█

亚龙湾盐碱地不生长玫瑰,
杨莹把自己种下。一个画画的女孩,
从上海到三亚,打开画板画了第一朵玫瑰。
海水很咸、土地很咸,泪水很咸,
终究没能阻挡肆意的绽放。
一片玫瑰花的海洋在岸上,涨潮,
与亚龙湾的海互为波涛,
掀动亚细亚的海啸。
画画的女孩画了十年玫瑰,
把自己画成了女王。
在玫瑰谷,我听她细数家珍,
品种、习性、颜色、花期,
目不暇接,芬芳汹涌。而我看她,
就是最灿烂的一朵。
一个画画的女孩,
有了自己的玫瑰王国,天涯飞花。

2018·1·9


█集体的崖口█
 
崖口在伶仃洋岸边,
仰卧起坐七百年。先祖南宋的烟火,
集结和睦与富庶,鱼肥稻香。
后来五桂山游击队鲜红的旗帜,
红了这里的海,这里的信仰。
那些集体主义的蚝,结伴的鱼虾,
自己给自己做出选择,
从日出到日落,从涨潮到退潮,
整齐的队伍,统一步调,
在咸淡相适的海水里生生不息。
岸上的村民也是水生的物种,
出海、耕田、种植、收获,
从来不单兵游戏。那些老人,
三三两两集合的早餐,一盆基围虾,
半瓶烧酒杯盏交错,家长里短,
都不是外人。即使生面孔的游客,
无论姓氏无论种族无论南腔北调,
落脚崖口,都是直系亲属。
 
2018·6·24
 
注:广东中山南朗崖口村至今保留
了原人民公社的体制,其乐融融。
 
 
█民宿:禾田香野█
 
崖口的第一家民宿,
满院子花开,朝天椒的鲜红里,
滴落乡音,那种巴中老区地道的麻辣,
一声招呼,打通我全身的经络。
我开始怀疑我在珠江口,
远离四川的南朗渔村,
味觉、触觉,甚至早出晚归的起居,
完全没有身在异乡的陌生。
老板娘比阿庆嫂漂亮,
身边没有胡传魁刁德一作祟,
来的都是真正的客。
一碗粥,一杯茶,几句暖人的问候,
比刚采摘的荔枝甜。
酒后话痨,我和老板醉意密谋,
给民宿取个更好的名字,
老板一一认可。我不能确定,
新取的名字是否落地生根,
但我知道我还会再来,
这里有朝天椒的细语,余音绕梁。
 
2018·6·25
 
 
█趣味青青农场█
 
在茶东村风水林身后,
一片玫瑰花海泛滥,把榄边染香。
青青农场五百亩春夏秋冬,
编织岭南蔓延的花事,和一个安全的茶篮子。
那个叫獒妈的都市丽人,
正在享受农作里简单的快乐。
瓜果林、蔬菜地踏青的笑浪,
覆盖了海的波涛。
青青别院里的窃窃私语,
比蛙鸣更抒情。
夜色里我与别院擦肩而过,
一首诗尾随而至,最后一行,
掉进泥土里,节外生枝。
 
2018·6·25


█惠山泥人屋█

惠山古镇的泥人屋,
比左邻右舍的门帘与招牌都低调。
一只麻雀在台阶上溜达,
被我和我本家的晓明兄弟打扰,飞了。
店家在给泥人描红,一个江南少女,
含情脉脉,呼之欲出。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清冷里,
想象当年老佛爷五十大寿上的八仙,
曾经带给惠山东北坡山脚下,
那些黑泥的荣耀。
年代久远,已经回不到过去,
那些胖乎乎的家伙一点没有减肥,
观音、弥陀却食了人间烟火,
和我一样可以妙趣横生。
满屋子手捏的戏文,京剧、昆剧,
以及当地地方戏的一个折子,
我听得见满堂喝彩。
我知道这仅仅是我和我兄弟的澎湃,
有一条秘密通道直达。
店家还埋头在那里,
他手里的老渔翁正在收线收杆,
我是被他钓起的那条鱼。

2018·5·21


█借一双眼睛给阿炳█

阿炳的眼睛瞎了,
太湖水冲洗不掉太多的阴霾。
一身道骨被仙风轻描淡写,
二胡流落街头,行弓的滞意与顿挫,
把江南的风声、雨声绕指成断肠。
我在他的塑像前,
为自己的一双大眼深深自责,
我想把我的眼睛借给阿炳,
看见满世界为他绽放的鲜花,
满世界对他的仰望。
惠山脚下,二泉映照的月亮,
银辉书写江山,气贯天涯。
阿炳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小泽征尔翻飞的指挥棒,
看不见大师一低头的泪涌,
看不见跪拜的定格。
所有看不见的震撼,
都在两根弦的中国琴上,
汪洋向远、向无边的辽阔,荡漾。
 
2018·5·21



————本组诗刊于《远方诗刊》2018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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