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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平,中国当代诗人、作家。主编过《红岩》《星星》,还在编《青年作家》《草堂》。现为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中国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主席、四川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院长。 著有诗集《拒绝温柔》《梁平诗选》《巴与蜀:两个二重奏》《三十年河东》《汶川故事》《家谱》等10部,诗歌评论集《阅读的姿势》,散文随笔集《子在川上曰》,长篇小说《朝天门》。 █行色(十首)█ 梁 平(四川) █进入我身体的海南█ 我确定,海南已经进入我的身体, 年少记忆的椰子树、万泉河, 一群背斗笠的红军女战士, 严肃、摄人心魄的眼神, 挥之不去。那时, 我正在读歌德的少年维特, 样板给我懵懂的烦恼, 没有丝毫颓废和恍惚, 而是确立革命目标, 加入队伍,从红小鬼走向洪常青。 这是我埋藏很深的隐私, 同学不知道老师不知道组织不知道。 我的私心杂念渐渐长成一座山, 山长出了五指,五指敲出的文字, 在半个世纪以后的岛上, 泄了密。 2018·1·5于海口 █琼海那只鳌█ 那只鳌, 身世显赫,南海小龙女之子, 龙头、龟背、麒麟尾, 长相有点意外。胎衣剥落的时候, 海天一色,世界身披黄金甲。 我想我的祖先也是水族, 可以接纳百川与万泉, 可以与鳌对话, 可以手执玉带滩的那条玉带, 挥舞成彩虹。 那只鳌在琼海上岸, 穿着亚洲五颜六色的盛装, 政要与精英的小语种列阵浩荡的鱼群, 在鳌的腹中聚为海的声音。 我听到过这个声音, 那是一个共同体的混响, 一个拥有四十亿颗心跳的频道, 波长覆盖所有的陆地与海洋。 我与那只鳌最近的距离, 就是这首诗,一尾从长江入海的鱼, 在博鳌。 2018·1·8 █椰子水█ 玻璃杯里的椰子水, 在海南,落座、上桌,频频举杯, 权当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透过玻璃和无色的椰子水, 看见窗外的三角梅开得嚣张, 映红了万泉河。河上一叶轻舟划过, 带走几片白云。 我在想是否有一片云可以带走我, 去漂洋过海,或者去白云堆积的机场, 让我怀揣海天。 而现实是堆满墙角的椰子, 六神无主,看屋里的那些杯盏交错, 像谍战片里的弃子,等待唤醒, 又害怕被唤醒。 没有酒精的椰子水可以醉人, 最适合身在曹营心在汉,说客套话, 想自己隐秘的心事。 2018·1·8 █在陵水,为人民读诗█ 我在读诗的时候,想你了。 陵水把我想你写进万泉河、南海, 写在文化衫的后背。 黑底白字与简朴的场地匹配, 与人民匹配。 夜幕下的陵水开始涨潮, 音响、灯光、黑白海报、过期杂志, 可以自由出入低矮的土墙, 分行断句的诗歌攀爬四周的高楼, 植入温暖的灯光里。 我是人民在这里听诗人朗诵, 我是诗人在这里给人民朗诵, 这种身份让我茅塞顿开, 就像身边的海潮,每一次呼吸, 都是海。 注定要记住这个夜晚。之后, 在诗人扎堆的地方抽身出来, 说人话,做人事,以人民的名义, 甄别和指认装神弄鬼。 以人民的名义, 判处自恋、自慰的诗歌, 死刑。 2018·1·9 █与杨莹信步玫瑰谷█ 亚龙湾盐碱地不生长玫瑰, 杨莹把自己种下。一个画画的女孩, 从上海到三亚,打开画板画了第一朵玫瑰。 海水很咸、土地很咸,泪水很咸, 终究没能阻挡肆意的绽放。 一片玫瑰花的海洋在岸上,涨潮, 与亚龙湾的海互为波涛, 掀动亚细亚的海啸。 画画的女孩画了十年玫瑰, 把自己画成了女王。 在玫瑰谷,我听她细数家珍, 品种、习性、颜色、花期, 目不暇接,芬芳汹涌。而我看她, 就是最灿烂的一朵。 一个画画的女孩, 有了自己的玫瑰王国,天涯飞花。 2018·1·9 █集体的崖口█ 崖口在伶仃洋岸边, 仰卧起坐七百年。先祖南宋的烟火, 集结和睦与富庶,鱼肥稻香。 后来五桂山游击队鲜红的旗帜, 红了这里的海,这里的信仰。 那些集体主义的蚝,结伴的鱼虾, 自己给自己做出选择, 从日出到日落,从涨潮到退潮, 整齐的队伍,统一步调, 在咸淡相适的海水里生生不息。 岸上的村民也是水生的物种, 出海、耕田、种植、收获, 从来不单兵游戏。那些老人, 三三两两集合的早餐,一盆基围虾, 半瓶烧酒杯盏交错,家长里短, 都不是外人。即使生面孔的游客, 无论姓氏无论种族无论南腔北调, 落脚崖口,都是直系亲属。 2018·6·24 注:广东中山南朗崖口村至今保留 了原人民公社的体制,其乐融融。 █民宿:禾田香野█ 崖口的第一家民宿, 满院子花开,朝天椒的鲜红里, 滴落乡音,那种巴中老区地道的麻辣, 一声招呼,打通我全身的经络。 我开始怀疑我在珠江口, 远离四川的南朗渔村, 味觉、触觉,甚至早出晚归的起居, 完全没有身在异乡的陌生。 老板娘比阿庆嫂漂亮, 身边没有胡传魁刁德一作祟, 来的都是真正的客。 一碗粥,一杯茶,几句暖人的问候, 比刚采摘的荔枝甜。 酒后话痨,我和老板醉意密谋, 给民宿取个更好的名字, 老板一一认可。我不能确定, 新取的名字是否落地生根, 但我知道我还会再来, 这里有朝天椒的细语,余音绕梁。 2018·6·25 █趣味青青农场█ 在茶东村风水林身后, 一片玫瑰花海泛滥,把榄边染香。 青青农场五百亩春夏秋冬, 编织岭南蔓延的花事,和一个安全的茶篮子。 那个叫獒妈的都市丽人, 正在享受农作里简单的快乐。 瓜果林、蔬菜地踏青的笑浪, 覆盖了海的波涛。 青青别院里的窃窃私语, 比蛙鸣更抒情。 夜色里我与别院擦肩而过, 一首诗尾随而至,最后一行, 掉进泥土里,节外生枝。 2018·6·25 █惠山泥人屋█ 惠山古镇的泥人屋, 比左邻右舍的门帘与招牌都低调。 一只麻雀在台阶上溜达, 被我和我本家的晓明兄弟打扰,飞了。 店家在给泥人描红,一个江南少女, 含情脉脉,呼之欲出。 我在屋里转了一圈,清冷里, 想象当年老佛爷五十大寿上的八仙, 曾经带给惠山东北坡山脚下, 那些黑泥的荣耀。 年代久远,已经回不到过去, 那些胖乎乎的家伙一点没有减肥, 观音、弥陀却食了人间烟火, 和我一样可以妙趣横生。 满屋子手捏的戏文,京剧、昆剧, 以及当地地方戏的一个折子, 我听得见满堂喝彩。 我知道这仅仅是我和我兄弟的澎湃, 有一条秘密通道直达。 店家还埋头在那里, 他手里的老渔翁正在收线收杆, 我是被他钓起的那条鱼。 2018·5·21 █借一双眼睛给阿炳█ 阿炳的眼睛瞎了, 太湖水冲洗不掉太多的阴霾。 一身道骨被仙风轻描淡写, 二胡流落街头,行弓的滞意与顿挫, 把江南的风声、雨声绕指成断肠。 我在他的塑像前, 为自己的一双大眼深深自责, 我想把我的眼睛借给阿炳, 看见满世界为他绽放的鲜花, 满世界对他的仰望。 惠山脚下,二泉映照的月亮, 银辉书写江山,气贯天涯。 阿炳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小泽征尔翻飞的指挥棒, 看不见大师一低头的泪涌, 看不见跪拜的定格。 所有看不见的震撼, 都在两根弦的中国琴上, 汪洋向远、向无边的辽阔,荡漾。 2018·5·21 ————本组诗刊于《远方诗刊》2018年第4期 《远方诗刊》投稿邮箱: yuanfangshikan0826@163.com 投稿请附上: 详细地址、 联系方式、 简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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