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二首

《己亥杂诗》第二首

我马玄黄盼日曛，关河不窘故将军。

百年心事归平淡，删尽蛾眉惜誓文。

【笺说】

第二首可见龚自珍已经乘马车踏上南行之路了。

我马玄黄盼日曛，

首句说，我的马有病，盼着快到黄昏，以便休息。

“玄黄”，马病貌，语出《诗·周南·卷耳》：“陟彼崔嵬，我马虺隤……陟彼高岗，我马玄黄。”“日曛”，就是黄昏。为什么盼天晚？马有病，龚自珍可怜它，盼天快晚，好让它休息。

关河不窘故将军。

第二句说，自己的出行，不像李广那样受窘，关河之处不受阻拦。

这句有一个典故。《史记·李将军列传》记载，李广被贬为庶人而家居，“尝夜从一骑出，从人田间饮。还至霸陵亭，霸陵尉醉，呵止广。广骑曰：‘故李将军。’尉曰：‘今将军尚不得夜行，何乃故也！’止广宿亭下。”可见没有了官职的人，即使故将军李广，行动也受人管控。

“关河”，泛指关口和河岸渡口。

此句颇使人感到龚自珍此次出行，开始还内心有些惴惴不安。（为什么？我们在第四首再解释。）但走出来，无人阻拦，龚自珍似有心下大安的轻松了。

上二句，描绘了日晚马疲，人已趋老的情境。下二句，就转入了在此境下龚自珍的今后取舍——

百年心事归平淡，

“百年”，一生。“百年心事”，就是龚自珍一生心中挂念的事、念之在斯的事。现在要“心事归平淡”，可见原来的“心事”是很不“平淡”的。

不“平淡”到什么程度？龚自珍有对自己“百年心事”的诗意的描写。他的《又忏心一首》写道：

    佛言劫火遇皆销，何物千年怒若潮？

经济文章磨白昼，幽光狂慧复中宵。

来何汹涌须挥剑，去尚缠绵可付箫。

心药心灵总心病，寓言决欲就灯烧。

可见龚自珍的“心事”，是“千年怒若潮”，汹涌得挥剑不断，既白昼折磨，又中宵缠绵，佛火难灭！

那是些是什么样的“心事”呢？是我们读此句明白的，才能更好滴理解此诗，才能明了对于龚自珍来说“归平淡”是何等的不易。

下一句才揭示这些“心事”是什么，和如何“归平淡”。

删尽蛾眉惜誓文。

末句说，不再写那些像抒写君子不被君主见用的《惜誓》那样的文字了！

“惜誓”，《楚辞》篇名。王逸注说：“《惜誓》者，不知谁所作也。或曰贾谊，疑不能明也。惜者，哀也；誓者，信也，约也。言哀惜怀王与己信约而复背之也。古者君臣将共为治，必以信誓相约，然后言乃从而身以亲也。盖刺怀王有始而无终也。”可见，《惜誓》就是君子的主张不被君主采用的哀伤，亦借指遭谗见忌的怨愤之作。龚自珍在这里显然是指自己的改革以及经邦济世的主张不被采用的哀伤，以及官场倾轧的愤懑之情。

而“蛾眉惜誓文”的“蛾眉”，本指美女的美眉如蛾，也就成了美女的代称，婉转而为君子的代指，屈原的《离骚》里就说：“众女妒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

由此可知，“百年心事”，就是不被见用，不能救世的悲哀；就是空怀改革主张，无人赏识的愤懑和无奈！现在心里挂念的那些事，离开了官场后，就更是无能为力了。现在龚自珍要使这一种“怒若潮”的心事“归平淡”了，这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悲情和无奈！

可是，龚自珍真的能“百年心事归平淡”吗？谁都知道，这只是无奈的自我安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