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绉云峰传奇

 寒江读舟 2020-04-19
三百多年来,绉云峰的传奇故事始终脍炙人口。清人笔记、小说、戏曲绘声绘色流播在先,迁客骚人诗词歌赋推波助澜于后,地方志也白纸黑字明文有载,坊间又有“穷石”、“ 灵石” 之类神道说教,再加上绉云石来历传闻之奇,流转易主之迷,给绉云石罩上一层又一层神秘的面纱。出于语溪子故乡的这块奇石,我当然要多写一点。多年来搜寻资料,汇聚起来,兹记于后—— 


 绉云石,又称绉云峰、英石峰,与苏州十中之瑞云峰、上海豫园之玉玲珑并称江南三大名石。后三块均是太湖石,唯独绉云峰乃粤产英石,高仅二米半,具嶙峋褶皱之状,有嵌空玲珑之态,形体漏透,造型雄奇,中部故作一折,宽不及半米,细腰楚楚,风姿绰约。有人赞其“形同云立,纹比波摇” ,有人惊其“嵌空飞动,疑出鬼工” ,有人感叹“春云初起,万叠争飞,嵌空玲珑,莫可名状”。
  绉云峰的故事特多,文化积淀极丰富。现在,语溪子根据有关资料,专门来说说这块奇石。
一、绉云石的来历有三个版本——
  绉云石传奇故事,得从查继佐其人说起。查继佐,字伊璜,号与斋,人称东山先生,浙江海宁袁花人。明崇祯六年(1633)乡试中举人,其后赴京赶考,屡试不第,遂专心致力于讲学与著述。曾应邀赴杭州西湖讲学,设帐谈经,笔耕不辍,从之游者广布数省,门生上千余人,在江南文坛渐成知名人士。清顺治二年(1645),清兵下江南,查继佐参加浙东抗清斗争,失败后回乡。既归,故业尽失,不复出,寄情诗酒,一时推风流人豪。顺治十八年(1661),湖州南浔庄氏《明史》案发,查继佐虽未参与其事,却因被庄氏慕名列为参订者,被逮入狱,坐事几二百日。获释后,寄情歌舞,韬光养晦。
  顺治十六年(1659)冬,嘉兴褚廷琯听说同学查继佐的朴园中矗立起一座绉云峰,便慕名前往观赏。查继佐门人沈起《查东山先生年谱》对此有记载:“冬杪,同学褚砚耘廷琯偕起访先生于朴园。砚翁见奇石巍然独立,笑语先生曰:‘此君万里相从伊老,当兄事之,不得比于狎客。’先生曰:‘吾向以此君为师,故高置一座。’起曰:‘客传吾师粤囊赢万金,尽缓急人。今见奇石,知爱金不胜爱石。’先生曰:‘设携此重囊,浮舟六七千里,中流暴客至,攫以去,创肤幸不至死。及归里,贺者曰:何福而获无恙?然则余免此一悸,日与长者相对,所得更饶矣。’”年方二十就侍奉在查继佐身边的仁和女子蒋宜,查殁后出家为尼。她写过《题英石》诗:“寂寞东山草更萋,孤峰独立绝恒蹊。年来不与人相见,风雨萧萧鸟自啼。”上述诗文是关于绉云石较早的记载。
  
至于绉云石到查家,相传有三个版本——
  版本之一:绉云石系清广东水陆师提督(实为潮州挂印总官兵加左都督衔)吴六奇赠查继佐之物,从广东千里海运至海宁查家。
  江苏吴江人钮琇(字玉樵)所著《觚賸》多记明末清初杂事,成书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其中卷七有《雪遘》一文,记载查继佐独酌赏雪,见乞丐吴六奇破衣烂衫却气宇轩昂,便招其同饮,后又赠寒衣,勉其自强。入清后,吴六奇积军功官至提督,专诚邀查赴任所,赠厚礼以报当年一酌之恩。并将一座英石峰载海舟运至海宁查家。后查因《明史》案被捕,论置极典,吴力为查氏奏辩得免。在钮琇之前,还有费之墀的《恭庵日记》,也记有查继佐雪中留饭与吴六奇报恩的故事。
  山东新城人王士祯(号阮亭)的《香祖笔记》刊行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其中有《吴顺恪六奇别传》,故事情节与钮琇《雪遘》大同小异。
  蒲松龄(字留仙)的《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大力将军》的故事:查继佐在一野寺内看见乞丐吴六一单手能拉起大钟,取出藏在钟下的剩饭,惊为奇人。查劝吴投身行伍,赠金送行。尔后,改朝换代,吴六一官至将军,知查继佐至粤,便向恩公厚礼重谢。不过,蒲松龄没有提到绉云石。
  此外,清代戏曲家蒋士铨(字心余)的《雪中人》、《铁丐传》,张潮《虞初新志》,陈昌齐纂修的道光《广东通志》,郑昌时《韩江闻见录》,汲修主人《啸亭杂录》,徐珂《清稗类钞》等著作中,都有相似的记载。清人诗歌如陈文述《颐道堂诗选》、杭世骏《道古堂诗集》、秦瀛《小砚山人诗集》、杨夔生《真松阁词》、查岐昌《岩门诗话》、王丹墀《菽欢堂诗余》都有记述和咏叹查继佐和吴六奇之交情及查氏借吴之力脱难之事。这个颇有传奇色彩的故事因多次见诸于清人笔记、小说、戏曲、诗歌及地方志中,故流传最广,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奇闻美谈。
  
  •   版本之二:绉云石为查继佐五十多岁时南游粤东时所购归。

  查继佐在世时,可能已亲自听说吴六奇报恩的传闻,故曾为之力辩。查说:“葛如(六奇字),方布衣野走,世传余有一饭之恩,怀之而思报。其实无是也。”查继佐否认早年救助过吴六奇。
  沈起《查东山先生年谱》中记载:“陆晋事,蒲留仙、钮玉樵皆指为吴顺恪事。蒲谓清明遇之野寺中,钮谓雪中留饭;明年,孝廉寄寓杭之长明寺,携侣薄游湖上,忽遇前丐于放鹤亭侧。王阮亭、蒋心余承袭其讹。”沈起的意思是:查继佐早年确实救助过一个丐儿,名叫陆晋。蒲留仙、钮玉樵错把陆晋的事套到吴六奇身上,王阮亭、蒋心余更是以讹传讹。言外之意,吴六奇赠石之传说纯属子虚乌有之事。
  顺治十五年(1658),查继佐南游粤东。翌年,授镇潮州总兵吴六奇确曾迎查继佐至军中,但两人并非旧识,吴只是慕名相邀。查灏《偶然录》说:“公应吴督之招在两广署,时陆晋亦贵为潮州提督,盖晋逸去后,即从军效力,积功谋任至此。知公至粤,遣使赍帛书为请。公赴之,晋郊迎百里外,其崇奉之礼不异于吴。”按查灏记载,吴六奇、陆晋都招饮过查继佐,但无“赠石” 之说。
  《查东山先生年谱》还记载:“顺治十六年(1659),先生五十九岁。初夏,负粤中奇石五,度岭以归。过南安,司理孙晓颇仁溶候于舟次,请为弟子。虽会过日浅,而密契最深,以秋兰二盎赠别。复得刘园第一石,日饭石下,夜与卧处。舟中赋诗,有‘停舟疑下榻,载石未名山’之句。滞西江,候黎公博庵,呈诗曰:‘小著须宏鉴,余生可故山。’至孟冬抵家。所携石,大者一,高丈许,峰峦秀出,立朴园中。”查继佐的门人认为:“此疑即今之绉云石,非将军所赠明矣。”
  然而,假作真时真亦假。连查继佐自辩也没有用, 查继佐门人的记述亦很少被人采信。诸家臆断纷纷,查虞昌《同宗诗选》认为“时将军已贵,公为之讳,是固未可知”。周春《耄余诗话》则说“顺恪既贵,颇谙文墨。先生遂讳言此事,令著录称门人,此则先生通变矣”。查虞昌、周春认为查继佐没有说实话。对此说法,海宁人吴骞表示异议,他在《拜经楼诗话》中说:“查东山先生遇吴顺恪事,世皆艳称。予观东山所作《敬修堂同学出处偶记》,有似出于传闻之过者,岂当日以其既贵而故为之讳耶?”道光年间魏源撰《圣武记》,咸丰年间徐鼒撰《小腆纪年附考》,都对查继佐与吴六奇的传闻表示怀疑,但这些怀疑被一浪高过一浪的诗歌声所淹没。查吴交往的传奇故事,民间似乎形成思维定势: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   版本之三:绉云石系查家原有之物,说是吴六奇报其恩德,由粤运送而来,纯属有意编造故事。如吴藕汀《药窗诗话》云:“《明史辑略》一书刊版通行,被告‘大逆不道’,以至于此。当时参订人中有查继佐、范骧、陆圻三人,查继吴之荣之后,出首告发,竟得释放获赏,为时人所不齿……于是查氏出狱后,便说是凭借吴六奇之力,非出首告发而获释,以平息群愤……查家原有的绉云峰,道是吴六奇报其恩德,由粤运送而来。编造故事,广为宣扬,作为遮羞布,使此石蒙受了数百年无辜委屈。提起此石,与查、吴两氏分不开来。究其源远流长,当然要归功于王士祯、蒲松龄、钮琇、蒋士铨诸先生了。”

  三个版本,莫衷一是,无疑增添了绉云石来历的神秘性。
 
 
二、绉云石数易其主流转不定——
 


 
  康熙十六年(1677),查继佐殁。随后查家破落,绉云石易主,归新主人查培继所有。查培继(1615一1692),字王望,号如圃,又号勉斋,查继佐族弟,顺治九年进士。查继佐系狱时,培继官部郎,为继佐制衣裘,供朝夕,及狱中费用几千金。查培继晚年购得明嘉靖进士郑晓遗留的别业百可园,遂将绉云石迁至海盐武原。
  查培继朋友澹归和尚的《徧行堂续集》中有一首《题王望如圃》:“金石声中曾曳屣。烟霞骨外更无群。暂留魏阙三更梦。独对英峰一片云。才到旧亭思百可。渐看老圃欲平分。秋心正在春光里,风落潮生试返闻。”诗尾原注云:“此郑端简百可园也。王望构亭仍其名。”澹归和尚的诗证实查培继买下的百可园成为绉云石新的栖身地。 
  康熙三十一年(1692),查培继逝世。其后,查家逐渐败落,绉云石随百可园一起易主。绉云石的新主人是海盐人顾氏,名字不详。乾隆甲戌进士海宁人周春(1729—1815)《绉云石记》记载:“此石,粤东送至袁花,置先生故居沈坟山麓。因观察王望迁盐,移居百可园。园为郑端简别业,售于观察。遗址尚存。不知何时又售顾氏。”《海昌胜览》也有记载:“绉云,英石峰名,后为观察王望移置武原百可园中,今属顾氏。”
  嘉庆四年阳春三月朔日,海宁名士吴骞同海盐人张燕昌到百可园观赏绉云石。吴骞《拜经楼日谱》记下六个字:“高可丈余,奇瘦。”
  海宁马桥人马汶,字容海,他的父亲曾慕名去百可园观赏绉云石,归来向马汶讲述绉云石“絪緼绵联之状,以为绉、透、瘦三字靡不毕具,洵不愧其目”。马汶心里痒痒的,时时牵挂着这块奇石。嘉庆十三年(1808),马汶偕友人拏舟往访,见绉云石没于荒烟蔓草之中,而石色如积铁,于岧嵉戍削中具纡回峭折之致。马汶以为较诸南朝梁到溉家的奇礓石和苏东坡如获至宝的雪浪石,绉云石有过之而无不及。即与主人相商,以数百金购归,在自家院中辟地置石。
  马汶赋诗四首,记述访石赠石载石供石全过程,嘉庆十六年(1811)秋,马汶作《绉云石图记》,画石撰文,刊附于《云林石刻》,并在友好名流中广征诗文,一时文人墨客纷纷题咏。
 词人赵怀玉作《买陂塘·寄题绉云石》一阕,提到了绉云石的来历。原词连小序如下:
  •  寄题绉云石。石为吴将军六奇赠查孝廉继佐者,事详诸家纪载,查殁,石归于顾,今又归于马氏,主人绘画征诗,东南之士,斐然有作,予亦续拈此解。

“问谁能,拔山超海,巧从万里移置?英雄举动原殊俗,何况感恩知己。峰丈二,但抵得,寻常投报琼瑶耳。试追往事,是大帅筵开,孝廉船到,锡以绉云字。    根频徙,新主更番换几。如今仍属名士。分明罗绮平难熨,石亦俨然云矣。尤可喜,喜画卷诗篇,与石长留世。风流相继,纵彭泽曾眠,襄阳欲拜,未许等闲拟。”
赵怀玉是江苏武进人,清代选学家叶树藩的外甥。赵怀玉工古文词,诗与孙星衍、洪亮吉、黄景仁齐名,时称“孙洪黄赵”。 
寿石老人徐福谦,字漱珊(1826~1903),是崇德才女徐自华、徐蕴华姐妹的祖父,曾官至庐州知府。曾将赵怀玉《买陂塘·寄题绉云石》一词书于扇面上,书法极佳。
  
  绉云石在海宁马氏云石山房度过四十个寒暑,马家又败落。由于绉云石的四位主人得此石后,家境都不顺畅,于是坊间开始有绉云石是“穷石” 的传言,意思是无缘得石者要败家。
  
道光二十九年(1849),浙江石门县城(今桐乡市崇福镇)名士蔡锡琳既惊讶于绉云石来历之奇,又感叹其二百多年间流转不定,不惜以千金从海宁马氏购得绉云石,直接捐赠浙江石门县(即民国之后的崇德县)的福严禅寺,让“穷石”遁入空门。福严寺住持净念禅师于天中山麓地藏殿西辟地数亩,凿池架屋,为放生之所,池中置绉云石。蔡锡琳在石背题刻赞语:“具云龙势,夺造化工。来自海外,永镇天中。”
  另有一种说法,蔡锡琳是从海宁长安镇马氏后人手中购得绉云石,此说却无文献可证。还有人说,马汶嫁妹,绉云石随嫁至崇德蔡氏,蔡锡琳是马汶外甥。此说似也缺少依据。咸丰六年(1856),新任石门知县丁溥对绉云石情有独钟,爱石如爱友,特绘图征诗,一时响应者甚多。时任嘉善知县薛时雨《藤香馆诗钞》中写下《绉云石为大力将军遗迹,嗣由海昌马氏园移至石门福缘寺,丁少芗司马溥绘图徵诗,为赋长歌》(原诗见后);海盐武原举人黄燮清《倚晴楼诗集》中有《丁少芗司马(溥)席上题绉云石图(丙辰)》,诗中有注:“石门蔡小砚由海昌马氏园移置语溪之福缘寺。”由此可见,绉云石从长安镇流出和绉云石随嫁之说均不太靠谱。
薛时雨,字慰农,一字澍生,江苏全椒人。咸丰癸丑进士,历官杭州知府候选道,嘉善知县。其《藤香馆诗钞》。有诗云——
  •  绉云石为大力将军遗迹嗣由海昌马氏园移至石门福缘寺丁少芗司马绘图徵诗为赋长歌

男儿第一快心事,手挈黄金报知己。
黄金容易掷东流,未若此石常千秋。
大力将军熊虎俦,生成骨相当封侯。
不逢知己老且休,亦如此石偃蹇卧山丘。
蛟龙一旦得云雨,功名从此探囊取。
富贵豪华不值钱,算来何物将天补。
此时此石早显露,铃辕屹立风云护。
倔强能增叱咤威,崚嶒不改坚贞素。
传呼忽报贵宾来,将军倒屣营门开。
酬恩未计千万镒,痛饮先尽三百杯。
哀丝豪竹鸣如雷,后堂莺燕争追陪。
陡见此石叫奇绝,激赏欲易千琼瑰。
将军慷慨告石友,我受此君知遇厚。
尔今亦受此君知,尔我酬知同不朽。
故人家在青海旁,轩楹潇洒花木芳。
丘壑位置颇称胜,结构不亚平泉庄。
绉云一朵忽飞下,故人相见增惊诧。
袍笏真应拜米颠,奇章甲乙都无价。
天上白衣变苍狗,浮云一瞬空回首。
梓泽经年易主人,监军何处藏醒酒。
尘踪飘忽灵根坚,繁华饱阅传真铨。
名园别馆转眼皆云烟,惟有佛门香火千千年。
御儿溪水鸳湖连,我未见石心萦牵。
多情司马遗云笺,索我泼墨题诗篇。
披图快见石兄面,真相如佛神如仙。
昔从野史悉颠末,今从尺幅徵因缘。
寄声司马且珍重,归装留镇郁林船。
 
同治年间,民间讹传绉云石是“灵石”,投石击中峰顶者可卜休咎。于是,绉云石惨遭乱石投击。邑人沈伯英、屈元爔等乡贤,集议发起护石。光绪十三年秋,学者俞樾(曲园)作《福严寺护石记》记其事,由邑人胡钁(匊邻)刻石, 树于绉云石旁, 灵石始安。
  于是,绉云石身价倍增。善男信女咸儃儃然转以游,邑内外名士慕名游福严者日踵相属。程庭鹭《小松圆阁书画跋》、陈其元《庸闲斋笔记》以及《海宁州志稿》、《海昌胜迹志》都有关于绉云石的记载。名家题咏更是不知其数。
  邑人沈伯云题诗:“触起才肤寸,从龙指顾间。九垓霖雨后,投老入空山。”
  清代同治十一年至光绪六年,石门知县余丽元题诗:“绉云赠石固英豪,石供空立见亦高。从此名山千古寿,不知沧海有波涛。”
  嘉兴知府许瑶光题诗:“池苑绉云石,三春魄亦寒。英雄酹德易,风雪识人难。南海鹰扬远,西湖鹤令看。恰携春暮酒,曲忆蒋君弹。”
  蔡锡琳购石捐赠福严寺后,又请浙江布政使刘喜海撰写《绉云石记》,由西湖净慈寺主持达受(六舟)书丹,杭州戴醇士画石,蔡锡琳书额,勒碑树于绉云石前。蔡锡琳的本意大概是将绉云石置诸丛林梵宇中,从此可以因缘遂从香火结,天中山畔长嵯峨。然而,天中山最终还是留不住绉云石。绉云石名声越大,惦记它的人也就越多,传奇还要继续演绎。因为绉云峰与杭州有着不解之缘。
  钱塘文人陈文述《颐道堂诗选》记载:“查伊璜孝廉朴园中石,即吴六奇自粤东运至者,事详孝廉所撰《朴园记》及钮琇《觚賸》。石旧在海盐民家,梅史在都门劝余以八十千得之,未果。今归海昌马氏。”原来,海宁举人查揆(字伯揆,号梅史)与陈文述京城相遇,查劝陈出价八十千,去买下绉云石。那壁厢陈文述还在考虑考虑,这边马汶近水楼台已经果断出手。若非阴差阳错,绉云石的流转史就得改写,绉云石的第四任主人将不是马汶而是陈文述。
清代马宣诏有《绉云石歌用韩昌黎石鼓歌韵并序》长诗。
(马宣诏,字浣秋,崇福镇人。清咸丰乙卯筹饷事竣,由廪生议叙训导衔。著有《南屏书屋诗赋钞》二卷。)
  • 昔吴将军六奇未达时,游浙西,敝衣行风雪中,与查伊璜孝廉遇,识为非常人,赠资俾图进取。吴旋以军功显,授总兵官职,遣使迎孝廉入署。署有英石,长二丈,玲珑甚。孝廉爱之,题曰“绉云”。吴遣力士载送来浙,孝廉归辞百可园,立石其中。后入桐溪马氏。邑人蔡笑拈广文得之,置城北千乘禅院。抚今追昔,爰为作歌。于时广文墓有宿草矣!

向闻海昌绉云石,国初名流题咏多。
我亦夙抱米颠癖,欲往访之常蹉跎。
洛阳学博兴高雅,去年相访招提过。
为有招提足鉴赏,非兑之弓和之戈。
岫云一朵作墨色,悬黎结绿堪同科。
峰如龙拏耸夭矫,洞任蚁穿行毒蛇。
玲珑初不藉雕刻,光泽何曾经切磋。
云此即是海昌物,先是来从珠江沱。
延陵将军昔铁丐,曾于查氏沾馀波。
旋开军府粤岭表,门列罴虎排鹳鹅。
遣使敦请故人驾,隆礼卑词非媕娿。
将图所报问所好,一拳之外馀无他。
遂饬麾下亟捆载,远逾高山浮长河。
行陆重若舁赑屃,渡水危欲惊蛟鼉。
赍来使置园百可,品题两字工镌磨。
珍赏奚啻拱壁似,直同金屋藏青蛾。
百年林荒池亦涸,眼看岁月流如梭。
惟剩此石巍然峙,其傍已早生乔柯。
辗转徙入扶凤家,小桐溪畔首吟哦。
豪门亦复伤零落,依然荆棘埋铜驼。
风销雨蚀愧独处,苔纹斑驳蟠蚪蝌。
譬如高士性耿介,物色无人遭坎坷。
石也盛衰饱阅历,能言应亦唤奈何。
今得长揖为丈贺,一语慰藉三摩挲。
当世岂乏好古人,山谷非不勤搜罗。
爱之未克处之善,作计终嫌多谬讹。
兵燹难免历劫坏,反更不如栖岩阿。
兹乃携当托方外,世守永教诸禅和。
清池一规特开浚,中央植立无偏颇。
镇寺尽援玉带例,敢为石咏居有那。
因缘遂从香火结,保护定邀神灵呵。
巧偷豪夺总无虑,天中山畔长嵯峨。
惜哉中郎不可作,重来抚石徒悲歌。
 
 崇德谢养弦又名养园,号无漏居士,室名“心无挂碍斋”,信佛,业医,性格耿直,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有“狂人”之称。少亦就学孙良伯门下,及长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晚年则嗜酒如命,饮则一醉方休,醉后书写,字迹更是苍劲,曾为人写婚联“唐代合欢金橘,汉宫多子石榴”,叹为观止。抗战时,日军驻军头目野古欲请谢养弦出任“维持会长”,谢养弦怒拒,野古不甘心,书“东亚共荣,皇军友好”尺幅,以博取好感,谢养弦竟以“皇军暴行,杀人放火”回赠,险些遭到杀害。后不得已避难于祖居南日谢家村、福严寺等处。在福严寺避难时,曾题《绉云石》一诗:“片云高耸石峻峋,辗转宁非有夙因?家国已非干净土,祗园究竟绝纤尘。千般磨劫留根器,万古沧桑阅世人。点点苔痕斑斓处,将军汗渍未全湮。”诗中充满着对祖国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忧愤之情。
  光绪年间,绉云石又差一点进了杭州城。约在光绪十五年(1889),浙江布政使许应鑅写信对石门知县刘毓森说:绉云石“公诸一邑不如公诸一省之更广耳”,“拟运置杭州灵隐冷泉亭畔,俾与苍崖翠壁辉映岩阿”。要求刘知县设法疏通。刘知县心知肚明,石门县僧俗两界岂肯轻易献出绉云石,便借故推托,巧妙周旋。结果,刘知县外调(后来任嘉兴知府),许应鑅去世,此事不了了之。
其中许应鑅致刘毓森的第二封信,于2016年出现在上海文物古玩拍卖市场上,被著名画家、桐乡石门人吴蓬先生之子吴香洲购得,现珍藏于吴蓬先生处,终于公之于世——



信之原文如下——
少英仁兄大人阁下侧阅:
蒲善弥慰,萧思辰维,政布如春,勋歌赉日引詹,光采定叶揄扬。启者:
贵治福严寺所存查伊璜先生绉云石,前拟运置冷泉亭畔,俾与苍崖翠壁辉映岩阿,曾承函复,以绅士均赴省试,一时未可与商,事故中止。今春于冷泉亭旁修复来瀑亭,将于三四月内落成,此石若得位置其间,益增声价,盖公诸一邑不如公诸一省之更广耳。况将来勒石刊碑,志其缘起,不特主其事者流传不朽,即贵邑绅士慷慨风雅,不以名迹自私,亦将与六奇赠石之风,后先媲美,洵一举而数善备矣,倘得足下多方商榷,亮无不欣然乐从。务望商定酌量补还石价,运取来省,至盼至祷。至一切水陆运费即由省中开支,勿庸另费筹画,以归简便。专此再渎。敬请
台安不宣
 愚弟许应鑅顿首
 
   绉云石安然无恙,依旧接受众生顶礼膜拜,继续收获歌颂的诗章。
     邑人徐福谦题诗:“片石飞来粤海云,酬恩曾记雪中人。园林几历沧桑感,移傍莲台证净因。”
    太虚法师题诗:“挥金赠石两英豪,留得人间风节高;好与禅林并千古,天中山傍涌云涛。”
 邑人吴渭侠题诗:“三生何处问前缘,证得禅心如许坚。曾阅沧桑风景异,几经庭院岁时迁。漫看兀突云生岫,忽讶空明洞里天。咏到灵根无限感,英雄名士总情牵。”
 
三、一九六三年,绉云石被移置杭州




  新中国建立后,一切都沉静下来了。1956年,当时浙江崇德县尚未并入桐乡县。我正在崇德县中就读初二。某一个星期天,我们几个同学相约结伴,步行了十余里路去看绉云石。其时,福严寺已沦为粮库。我们看到名石立在一片荒园蔓草之中,昔日的风光早已烟消云散!
    1963年,浙江省图书馆馆长、海宁前清举人张宗祥先生来游福严寺,看到福严寺日渐衰败,担心绉云石有厄,回杭后与杭州市委书记王平夷商议,希望此石运到杭州来保管。王遂与嘉兴地委书记陈冰商量,陈冰指示桐乡县委书记贺修贤,贺指示同福公社党委书记田玉墀与县委办公室张伏鹤具体操作。此时福严寺古华大和尚还在世,虽然很不乐意,但是只得同意,不过古华也留了一手,只同意搬走绉云石,坚决不同意下面刻有字的底座一同搬走,这样便留下了绉云石是福严寺遗物的有力证据。田玉墀叫来联星大队党支部书记黄德洪负责具体运载,黄德洪派了福严寺西面许家浜村民二丫头等四人,用船运往杭州,在松木场上了岸。先被安置在距离灵隐寺不远的杭州花圃。上世纪七十年代印刷销售的杭州西湖地图上,有杭州花圃这一地名,上面画有绉云石,就是以绉云石作为标志物的。后来被安置在岳坟前的“江南名石苑”。至此,绉云石终得归所,安居于西湖之畔。
                              






                                    (语溪子重写于2017年8月)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