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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鄱专栏 | 钟松胜 | 飞花令

 香落尘外 2020-04-22

作者:钟松胜    图:堆糖

1

     “倏”地一声,一支缀有白花的飞刀从阁楼的窗户射出,不偏不倚地正中十丈之外的庭院的门楣上。丫鬟调皮地问她身旁的弹琴的女子:“小姐,春城无处不飞花,莫非这诗句写的就是我的飞花令 ? 嘻嘻!”

      弹琴的女子身着一袭白衣,素雅,端庄,她正轻抚琴弦,“咚,咚”的琴音时而发出。她正在调琴。说:“红萼,和你说多少次了,不再叫我小姐。”

      红萼俯身搂住弹琴的女子的肩,笑道:“好好好!青凰姐姐!哎,你还没有回我问题呢。”

      青凰“噗嗤”一笑,说:“你呀!平时叫你多读书偏偏不听,尽舞刀弄枪的,读两句诗还学得半桶水。这是唐朝诗人韩翃的《寒食》诗,全诗这么念,你听着,咳……”

      红萼是青凰从小到大的贴身丫鬟,对小姐那是无微不至,体贴入微的,此时,她听小姐的声音就知道她口渴,赶紧递一杯碧螺春茶给青凰,青凰抿了一口,继续给红萼念诗,道:“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这写的春城是暮春的长安,那飞花是飞扬的杨花,可不是你这催命的飞花令呢。”

      言毕,青凰叹了一声,说:“我比杨花更飘荡,杨花只是一春忙!我们飘荡到何时呢,又飘荡到何处呢?报仇,报仇的意义多大呢?”

      红萼转身,每一次青凰感叹人生之时,她都不忍直视青凰带着伤感的情怀。但红萼还不是最懂青凰的人,这世上,最懂青凰的人还是她自己。青凰早已把世事看淡,但没人懂她。

      半年前,她们从墟烟峰的元虚庵辞别师父下山以来,青凰似乎再也没有笑过。她说她不想去报仇,不想去寻找当年令她家惨遭灭门的仇人。但师父却逼她去做。十多年来,她们都知道青凰只潜心学佛,学琴,学医,她心里骨子里根本就没有一丝戾气,只有善良和慈悲。

       而青凰的师父,就是她爹爹的师妹,还有红萼的娘,也是青凰的乳娘,她们几乎没有一天不叫青凰回江南去报仇雪恨。乳娘劝她甚至命令她说:“大小姐,我打小跟着小姐,虽为主仆却情如姐妹。红萼和你也虽为主仆,但胜似姐妹,我也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一家二十口人命,你说怎么能够忘了呀!”师父更是对她又气又恨又爱又怜:“当年我和你爹闯荡江湖,我也以为你爹心里爱我,谁曾想他一直只把我当做妹妹,他遇到你娘后就发了疯似的喜欢。你也随了你娘,通了心智,比你娘聪明千倍百倍,庵里无论武学,医术,佛学,音律这些书,只要你学,竟然没有学不会的。”

      青凰想着,心里说:“阿弥陀佛!既然无法阻挡红萼,就让那个人早点出现吧,否则,她杀的人会越来越多。”

2

      江湖早已乱了。这半年来,处处传闻出现了两个心狠手辣的女子,一个纤纤玉指抚弄着琴弦,一个手执青锋三招两式就将人身首异处。她们每一次杀人,都事先投一把飞刀,一张字条,字条上面写着:“某某,明日正午你必须到某处,我前来索命,另送白花一朵。”飞刀缀一朵白花。江湖上叫它“飞花令”。

      这天一大早,无友山庄的庄主夏折衡就被家丁叫醒,说什么守中堡堡主吴邈如求见。夏庄主忙不迭地起床穿衣,吱呀一声开门而去,后面还能听到夫人在喊:“哎呀!投胎呀!这老不死的!”

      夏庄主匆匆忙忙十步作两步地走向会客厅,只见吴堡主也不作揖,也不问候,免了世间一起俗套,张皇失措地说:“我,我,我接到了‘飞花令’了!”看得见,吴堡主的腿有点打颤,差一点起来了就要像一堆烂泥一样瘫下去了。

      说实话,传闻这么久了,夏庄主对那两个女的剑法路数也真有点捉摸不透,当然,他也没有见过,而他心里清楚,江湖上论剑法恐怕没几个是他对手,甚至他没有对手。但听多了,还真的有点惧怕。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自己接到了“飞花令”,他能不能击败对方。但他此时在吴堡主面前必须淡定,再淡定。

     “吴堡主,早早早!”夏庄主向吴堡主拱拱手,满脸春风对着他笑道。

      吴堡主急道:“哎呀!夏庄主,夏老哥,你还这么淡定,我可是将死之人了,搭救老弟一命吧!”

      无友山庄别说是江南第一大庄,就是整个中原武林,也是首屈一指的,连少林的无向大师、武当的至虚道长,还有峨眉的玄静师太诸位掌门都对他崇敬有加,以礼相待,大有武林盟主之气势。区区一个守中堡,堡主吴邈如虽说也算是一流高手,但哪里能够和少林诸派相提并论?夏庄主的出现,对吴堡主来说自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了。

     夏庄主沉吟片刻,惊奇地说:“咦!我怎么没有去想过呢?似乎‘飞花令’杀掉的人在江湖上名声都不太好。”

     吴堡主听他这么一说,也似乎幡然醒悟过来,说:“是啊!她们杀掉的,不是欺师灭祖,就是无恶不作,不是打家劫舍,就是奸淫掳掠,没有一个好人。”他的心落下去,一下子又提起来,说:“可是,我不算一个坏人吧,怎么我也接到了‘飞花令’?”

     夏庄主接他的话说:“不过,这些人都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可我听说,但凡接到‘飞花令’的,连逃的机会都没有,到底是哪个门派的,居然还是十九二十岁的姑娘。”

      这时,少庄主夏希微和妹妹夏希静走了进来,他们向爹请安后,也向吴堡主问安。

      夏希微长得和天下第一少庄主并不搭调,相貌平平,但他却把剑法学得精湛不凡,大有长江后浪推前浪之势,他也知书达礼,谦恭平和,在人面前反而一种沉着,稳重的样子。这些年,夏庄主把庄里的大小事务都交给儿子打理了,也叫他多多行走江湖,博得江湖上的好评。

      夏希静名字一个静字,但她不静,平时庄主夫人把她娇生惯养,庄主又把她视若明珠,越发一副刁蛮脾气。老远就听到她爹和吴堡主说话,听说“飞花令”竟然如此狠辣,她的性子又上来了,说道:“我们无友庄会怕区区两个黄毛丫头?”

     夏庄主打断女儿的话:“你不也是黄毛丫头?就以你,恐怕过不了两招罢!”

     夏希微说:“听说她们是复仇而来,不过我也没法证实,因为和她们接触过的人都死了。”

       他们议来议去,最后夏庄主说:“不如这样吧,我们邀请各大门派一起来会会这两个女罗刹。”

       吴堡主和夏希微点头称是。随即,夏庄主吩咐夏希微赶紧修书。晌午后,几只信鸽扑扑扑地飞去。

       吴堡主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去了。

3

      次日,吴堡主没有去“飞花令”指定的地方赴约,或者叫赴死。他就在家等她们。但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让他遣散了。

      但令人琢磨不透的是,她们并没有来。江南的六月,灼热的太阳把整个守中堡快烧起来了,柳树叶子被烤得快要死了。吴堡主的心,也要被烤干了。他坐不稳,食不安地,一时来来回回地踱步,一时刚坐下又起来,如此反复。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到了晚上,她们都没有来。

      两天了。她们同样也没有来。

      第三天。她们还是没有来。吴堡主都快崩溃了,冲上守中堡的护城墙上,高喊着:“快来吧,老夫等着你们索命了!”

       这时候,吴堡主看见夏少庄主快马赶来。

4

      红萼的飞花令给守中堡发出去后,若无其事地回来。丫鬟始终还是丫鬟,照旧照顾青凰的饮食起居,无论是否青凰把她视若姐妹,她心里始终把青凰当做小姐看。这是她的命,她家一直都是青凰家的仆人。

      青凰心里总是闷闷不乐,她举棋不定,她犹豫不决,她彷徨徘徊。她不想报仇,不想杀人,但她又实在无法违背师父和乳娘的意愿,或者是命令。违背师父好说,她可以给师父请罪受罚,但是,违背乳娘却无法赎过。因为,乳娘在一年前因病去世了,临死前对青凰和红萼说:“这仇必须报!那时你们是尚在襁褓之中,不知贼人是如何凶残。可惜我根本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只记得他的声音,但我就要大去了,再也找不到他了。”说完,乳娘就咽气了。

      师父却始终认为能够找到灭门惨案的仇人,师父对青凰说:“当年我和你爹的剑法不相上下,但他自创了一套剑法,这套剑法他一般不会亮出来,江湖上几乎没人知晓。这套剑法一共三十六式,除了最后一式‘大漠孤烟’,其他都看似简单。我这些年一直想,肯定是师兄的剑法让人知道了,贼人为了剑谱害死师兄。这些年我潜心练剑,终于创了‘长河落日’来破解它。红萼的内功再强一点,加上我传授给她的剑法,定能逼出贼人的‘大漠孤烟’。”

       青凰沉思着,红萼上楼来了都不知道。

      “‘飞花令’送出去了?”青凰问红萼。

        红萼说:“嗯。”

      青凰抬头看她,轻声细语地说:“红萼,吴堡主并没有什么劣迹,如果他不是仇人,岂不枉杀好人?你知道吗,我根本不想报仇,你杀我我杀你,到底何时罢休呢?”

     红萼也想过,但是她没有办法,她说:“总要有个这样的人死。我杀了那么多人,是坏人,掀不起江湖的浪,激不起江湖的愤。如果我杀了守中堡堡主,一定会引起轰动,说不定少林、武当,峨眉都聚集而来,那我就一定可以逼出贼人现身。”

      青凰一听,急了:“万万不可,万万不可!你怎么能够敌那么多人?”

      红萼说:“我死无憾,只要知道是谁灭了我们一家。”

      红萼说“我们”两个字的时候,青凰眼泪滚了出来,她感到自己还有一个家,红萼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青凰说:“我们非要报仇,却不知道仇人是谁,比杀不了仇人还更痛苦。你若死了,我更是痛苦。不如我们回虚烟峰吧。”

      红萼说:“不能回去,这个我得听娘的。”她这样一说,青凰言不由衷地低声唤了一句“乳娘”!

      第二天,红萼身穿紧束装,红的,红得似血,每一次出去执行她的“飞花令”,她都如此穿。青凰穿一袭白衣,携一张琴,紧跟着她缓步走向守中堡。这一次,青凰的心从来没有这样沉重,以前,红萼在自己眼前杀的人是江湖败类,而今次也许是一个好人。善恶从来都是相对的,如果杀了一个好人,自己岂不是恶人了?

      但她们还没有到守中堡,就听到无友山庄给少林诸派发帖的消息。青凰说:“别再去守中堡了,既然少林武当他们都来,即使杀了吴堡主又有什么意义,徒增江湖的愤恨罢了。”

      红萼迟疑了一会儿,说:“好吧。那我们回去等他们。”

      果然在第四天,青凰和红萼接到无友山庄的帖子,帖子上说:“二位女侠惠鉴:望前来无友山庄,了结与守中堡之恩怨。夏折衡敬上。”






5

虽然说青凰一直不想去复仇,但想想今天也许就知道谁是自己的仇人了,内心还是澎湃起伏。是日,她身穿白色素装,佩戴自己做的一个香囊,携一张琴,与红萼前往无友山庄。红萼依旧穿一袭血红色的紧身装束,手持三尺青锋。

无友山庄果然不愧为天下第一山庄,进得庄来,青凰和红萼极目望去,根本看不到山庄的边际,庄内种满了桃树,梅树,一片葱葱茏茏。早有两个年少之人在迎接她们,他们一男一女,不用说就是少庄主兄妹俩。

夏希微见青凰貌若天仙,静如处子,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在他面前微微低头,算是对少庄主的恭敬,他也低头还礼。他不禁想:“看这姑娘怎么也不像个嗜杀成性的人,莫非有隐情?”

无友山庄的会客厅里,早已齐刷刷地坐着各大门派的掌门人。少林、武当、峨眉、衡山……还有越女剑明晓溪,太极门杜清源都是当今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青凰和红萼进门就拜,说:“晚辈傅青凰、秋红萼拜见各位前辈!”

庄主夏折衡细细打量一番,对青凰她们说:“傅姑娘,久闻你们的‘飞花令’,无故杀了那么多武林中人,而且他们都是有名号的人物,请问你们到底为什么,可否向无向大师、至虚道长以及所有武林同道解释解释?”

无向大师站了起来,合掌询问青凰说:“施主可否赐教?阿弥陀佛!”

青凰急忙向无向大师行礼,说:“谢谢大师!当年先父也是武林中人,应该和大师是一个故交,和在座的各位前辈都是旧友,若非杀父仇人就在各位当中,晚辈愿意磕头给各位前辈请安!大师,请您为我主持公道。”

无向大师问道:“请问令尊是谁?”

青凰环视一周,说:“各位前辈,可否记得傅海楼?”

“傅海楼?!”这三个字从青凰嘴里说出,顿时引起一阵骚动,你一言我一语地窃窃私语。

无向大师问:“你是说十九年前被害的傅海楼?”

青凰答道:“正是先父!”

夏折衡说:“怎么可能?据说当年傅海楼全家被杀了。大师,您不可轻信她的话。”

青凰目光转向夏庄主,说:“不!我娘的丫鬟抱着我和她的女儿一起躲在暗室里,才得以幸免。这位就是她的女儿。夏庄主如何知道这么清楚?”

夏折衡连忙说:“这,这件事江湖上人尽皆知啊……”

红萼打断夏折衡的话说:“是啊。贼人还一把火烧了傅家庄。”

玄净师太也站起来对青凰说:“傅姑娘,这是一个武林公案了,到现在谁也不知道哪个是凶手。”

红萼又说:“那就让我看看是谁,我们在剑法上比试高低吧。”说罢,她抽出青锋宝剑。一时,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无向大师又念一声“阿弥陀佛”!

青凰向夏庄主说:“请让小女子为诸位前辈弹奏几曲吧!”

这时吴堡主上前对红萼说:“我愿意向姑娘讨教几招。”他想,原本自己招来这一切,都是夏庄主帮他邀来那么多人,自己不打头阵,自然显得不够义气了。

青凰说:“不!既然是在贵庄,还是请夏庄主先吧。”她目光移向夏折衡。

夏折衡本也不想和她们比剑,但经青凰一激,只好不得不为之。夏希微想代父应战,却被青凰拒绝了。

不时,红萼就与夏折衡杀得难分难解,天昏地暗,若非青凰弹着淙淙流水般的琴韵,整个无友山庄就充斥着一股血腥味了。在座的没有想到红萼一个一二十岁的姑娘把名震江湖的夏折衡打得连连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功。青凰一边弹琴,一边看着他们厮杀,只见红萼剑尖直逼夏折衡的咽喉,她高呼一声“大漠孤烟”。夏折衡身形一闪,剑锋一偏,露个破绽,诱敌深入,使出一招。青凰看得真真切切,夏折衡这一招与前面所有招数毫无关联,正是师父曾经向她们演示过的“大漠孤烟”!红萼来不及使出“长河落日”,只见青凰细指轻轻一弹,琴弦“嘣”的一声断了,直射夏折衡手腕,然后又弹在红萼的剑锋上,众人只听见“哐当”两声,他们的剑掉落在地上。

青凰起身向无向大师他们施个礼,说:“适才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海涵!他们打了半天也不见分晓,我们不打了。”

青凰又对夏折衡说:“夏庄主,我们来时,淮河水患严重,饿殍遍野,听闻无友山庄田产无数,商号无数,财富几倾天下,小女子斗胆求你,可否每年救济灾民十万白银,救济二十年?”

众人听了简直不相信耳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敢如此狮子大开口。不想夏折衡却连口答应:“好好好!”

青凰收起琴,对红萼说:“走吧!”红萼起初不依,但还是跟她走了。

一出无友山庄,红萼迫不及待地问青凰:“明明知道就是夏折衡,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青凰说:“杀他容易。让他救灾民岂不更好?二十年,足够让一个恶魔成佛了。”

红萼又问青凰:“你怎么懂武功?”

青凰笑道:“我想学什么,你觉得难吗?”她又反问红萼说:“我知道你打下去能够杀了他,但如果群起攻之,你能够赢吗?”

红萼说:“我不怕死!”

青凰又笑道:“你死不了!就在我出手的时候,其实夏折衡根本没有内力了,所有人都中了我的毒香,那香说来也没有毒,只是不能运功,否则内力全失像平常人一样。不过,他们明天就没事了。”

红萼满脸疑问,说:“那我岂不是也没有内力了?”

青凰说:“不。我们早上喝的茶,里面就有解药。杜甫说的‘苟能制侵陵,岂在多杀伤’,就是这个道理呀!”

这时,她们听到背后有人喊。她们回头一看,这不是越女剑明晓溪是谁?

明晓溪追上她们,对青凰和红萼说:“二位姑娘,可否愿随我到诸暨一游?”

青凰和红萼相视一笑。

作者简介

 

钟松胜,江西安远人,家住美丽的赣南脐橙之乡东江源头。安远县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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