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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父亲母亲,我和我的孤独

 水月澜曦 2020-04-22

90年代初,我出生在一个小山村里,是家里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一个姐姐。我的父亲斯文老实,高中毕业,在南方一家厂子里当技术人员,是村里人人羡慕的知识分子;而母亲文化不高,却爽朗大方,是十里八乡公认的麻利能干人,一个人不仅种着一家五口人的庄稼地,还要照顾生病老人,收拾家里家外,养育孩子。

外婆捡来的孩子

父母想要再生一个男孩,而我是个女孩,那时的计划生育政策很严格,为了逃避罚款,在我出生的第三天,便被送到外婆家。

从此我成了外婆捡回来的孩子,而我的父母成了我的大姑、大姑父。我两岁那年,母亲生下了弟弟,我便一直被留在外婆家。父母逢年过节时都会带着姐姐和弟弟来走亲戚,顺便看看我。

那年中秋节,母亲带着姐姐和弟弟来外婆家过节,我乖乖坐在小小的木制饭桌旁吃饭,外婆在一边喂弟弟,母亲在喂姐姐。他们说,母亲在怀姐姐时仍然下地劳作,因此姐姐生来就体弱。而我则像那田埂边的野草,虽然无人看顾,长势却盖过了地里被人精心侍弄的庄稼。我用手指捻起掉在桌面上的米粒,羡慕地看着“大姑”家的姐姐和弟弟,那时我五岁,姐姐七岁,弟弟三岁。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开始明白了“捡回来的孩子”的意思,村里的小孩子常常骂我是没爹妈的野孩子,舅妈们总会在我面前摔摔打打,毫不客气地指责我。我开始变得自卑,变得越发沉默。

六岁时,我会在外婆煮饭时帮她烧火;

七岁时,我开始学着站在小板凳上做饭;

十岁时,我开始用背篓帮外婆从山上往回背红薯、玉米。

乡亲们开始夸我,说外婆捡回来的孩子很能干,像她大姑当年一样能干。

格格不入的家

在我十二岁那年,他们却告诉我,其实大姑和大姑父是我的亲生父母,我要回我的父母家住了。看着比我矮半个头的姐姐和弟弟,看着大声说话的“大姑”,看着微笑着的“大姑父”,那声爸爸、妈妈最终没有叫出口。

我就那样跟着父母回了家,回到了那个我曾幻想过无数次的家,外婆没有太多的哀戚与不舍,父母也没有任何的解释或愧疚,就好像我只是去外婆家过了一个假期一样。

姐姐身体不好,又挑食,父母对她都格外怜爱,他们会把她最爱吃的菜摆在她面前,会细声细语地劝她再多吃一点;弟弟虎头虎脑,调皮捣蛋,却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又是他们盼了几年才得来的男孩,对他自然也格外宠爱。而我,仍然是那个独自坐在桌边,沉默吃饭的人。

我在家里就像个隐形人,父亲会跟姐姐和弟弟一起玩象棋,一起说笑;每次看电视时,姐姐会靠在母亲怀里,弟弟站在母亲身后,搂着她的脖子,而我,永远只是个旁观者。我变得越加内向,越加不爱说话。

直到初三那年,不知道是荷尔蒙的原因,还是压抑已久的情绪开始暴发,我开始变得叛逆。我跟几个同学一起逃课、上网吧、打架,一起剪杀马特的发型,一起穿自以为很潮的衣服。很快,我成了老师眼里的问题学生,同学们眼里的风云人物。

接着,母亲也知道了这一切。她可以接受我成绩不好,但却绝对不能接受我成为一名女混混。那个周末,爆发了我和母亲的第一次大战,以前就算我偶尔做错事,母亲也只是斥责我几句。而那一次,我突然就变得牙尖嘴利,我指着母亲问她凭什么管我,她不是生下来就把我抛弃了吗;我指着姐姐骂她是背后告状的小人。母亲气得跳脚,抽过一边的柳树枝就要抽我,我站在原地由着她抽,不躲不闪,嘴里还叫嚣着:有本事你就抽死我。母亲震怒而又不敢相信地看着我,有些不明白那个沉默寡言、唯唯诺诺的我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一个人跑去了学校,那时我和姐姐平常都住宿舍,周末回家。母亲没有让姐姐带生活费给我,我知道,她在等我向她服软。而我亦是倔强的,不给我生活费,那我就不吃饭。终于在第三天,我晕倒在了课堂上,学校老师通知了家长。

在武力镇压和经济制裁无效后,母亲只能妥协,从那以后只给我生活费,再不管我。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幸,还是不幸。

初中毕业后,父亲和母亲想要让我去读中专,好歹能学门技术。可我死活不愿意,那时我一心只想着独立,想着自己赚钱。在家跟父母斗争了一年,十六岁那年,我如愿成了父亲所在工厂的一名女工。

第一次领到工资那天,我兴奋极了,一遍又一遍地数着那两千块钱。我给全家人都买了礼物,收到礼物时,母亲沉默,父亲笑了笑,姐姐和弟弟则跟我道谢,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努力想要够到幸福

我一直在工厂做工,认真而努力,很快就升了小组长。我憧憬着可以得到父母的肯定,可以得到别人的认可,将来可以有幸福的家庭。

进工厂的第二年,姐姐考上了大学,母亲骄傲极了。那年春节,全家聚在一起,姐姐讲着大学生活的多姿多彩,弟弟一直好奇地问东问西,母亲一直在旁边帮姐姐夹菜,父亲则惬意地喝着小酒,我看着眼前的温馨,自己仍然是那个格格不入的存在。

十八岁那年,我谈恋爱了,对象也是厂里的一名工人。他对我不错,而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家。交往一年后,我带他回家见父母。然而,母亲不喜欢他,强烈反对我们在一起。此时母亲已经离开了老家,父亲是厂里的科长,有自己单独的宿舍。母亲强迫我跟他们住一起,然后想尽办法地阻止我和我男朋友在一起。

我懊恼而愤怒,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要跟我过不去。她越是反对,我就越是要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家里又开始大吵小吵不断,我总想办法偷偷跟男朋友约会。到二十岁那年,我偷了家里的户口本,然后领了证。

这一次母亲真的被伤了心,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给了我两万块钱。我有些害怕,知道自己这次可能真的有些过分,却已经回不了头,我只能让自己一步步往前走。

我跟丈夫回了他老家所在的城市,开了一家烧烤店,每天起早贪黑,虽然很辛苦,我却觉得很充实。我有了自己的家,我们在一起为了这个家的将来而努力。

但是好景不长,我跟丈夫开始频频吵架,他开始经常跟一帮人出去,整天整天不回家。烧烤店几乎靠我一个人撑着,但我仍不愿意放弃,再苦再累,我都咬牙坚持着。

直到那天,我接到派出所的电话,说我丈夫因为扰乱市场秩序被抓了。我终于崩溃了,我打电话给母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人蹲在烧烤摊前嚎啕大哭。

对那之后发生的事,我一直都是模糊的。直到我看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母亲,父亲冷漠地不再看我一眼,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弟弟对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我就那样愣愣地跪在病床前,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

母亲是突发脑溢血救治不及时而去世的,我在灵堂前跪了一夜,没顶的孤独和绝望笼罩着我。我想不明白,明明我有父母姐弟,却始终那样孤独;明明我那样努力地想要好好生活,为何却得到这样的结局。

我们将母亲的骨灰送回老家的村子里安葬后,父亲拿出一把钥匙,说那是他和母亲用这些年的积蓄在他们所在的城市买的一套房,母亲说,要把那套房留给我。

我没有要那套房子,带着我的孤独,去了一座陌生的城市,也很少再跟家人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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