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和“中国狮子王”聊了聊，他说真正可怕的还是人

采访/撰文：班长&老妈蹄花

摄影：非洲的青山

不知从何时起，快手视频成了摇滚MV的最佳素材。

辛辣人间，众生百态，混合着契合主题的音乐，奇妙的化学反应溢出大屏幕，冲击每一位观众的心灵。

当代艺术的民间切面

在快手数不清的素材库里，人往往占据着主角。

但班长发现了这么一个账号，担纲主角的都是驰骋在非洲大草原上的野生动物。

比如狮子一家的普通一天：

以及蹲坐在车上，和人肩并肩看风景的猎豹：

还有走出网红店，在湖畔边伫足饮水的火烈鸟：

又或是趴在地上打滚，对你露出肚皮卖萌的调皮薮猫：

我翻了翻，发现这个账号入驻快手的时间并不长，只发了十几个视频。

       

但这些视频却出自人类所有工种中，难度最大的之一——野生动物摄影师。

这位摄影师的名字叫陈见星，笔名叫“非洲的青山”，取自海明威的书，认识他的人都叫他青山。

青山上过《奇葩大会》，他一出场，所有人注意到了他那件T恤上的字：

“ONLY ELEPHANTS SHOULD WEAR IVORY”——只有大象应该有象牙。

       

不熟悉他的人这才注意到，这是位有着开挂人生履历的低调老哥。

他在非洲旅居14年，本来担任外交官拥有大好仕途，却辞去公职在坦桑尼亚陪狮子，是个彻头彻尾的“奇葩”，人称“中国狮子王”。

       

前段时间，因为受疫情影响，陈见星回到国内。班长特意找到了他，想听他聊聊这十几年的草原生活。

青山和他的小猎豹朋友

作为唯一一个在非洲国家公园长期生活的中国人，他讲述了那些有关狮子、草原和偷盗的故事。

1.

从《动物世界》到塞伦盖蒂大草原

1980年，《动物世界》开播，野生动物就此奔腾在中国千家万户的电视屏幕。这个由赵忠祥老师整活的节目，在国人生活里开始成为阳光、空气、水一般的存在。

       

四年后，青山家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6岁的他就此成为《动物世界》的忠实小观众，一集也没落下。

       

16岁那年，动画电影《狮子王》火了，青山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但他总觉得这部动画和现实差别很大，于是就自己动笔，写了一篇以狮子为主角的小说。

他为小说起名《塞伦盖蒂之王》，讲的是在塞伦盖蒂大草原上，一只雄狮从弱到强的成长故事。

那时青山还想不到，多年以后他会真的前往塞伦盖蒂大草原，在那里亲自见证许多狮子的诞生、成长、衰老以及死亡。

读大学时，青山选择的是英语专业。为了让学生们练习口语，老师要求他们看大量的外语VCD。

在别的同学热衷于英剧美剧和好莱坞大片时，青山却沉浸在国外的动物纪录片中，看了一遍又一遍，连解说词都倒背如流。

看着屏幕中这些在草原上散发无穷生命力的动物，青山更加坚定了日后去非洲看一看的决心。

2006年，通过考试进入外交部的青山，为了实现心中的夙愿，主动请求调职到坦桑尼亚使馆。

       

在使馆门口的青山

但现实和梦想之间，却有着非洲大峡谷般的落差，外交官这个工作听上去风光，实际上并不好熬。

在坦桑尼亚奔走的中国人很多。担任行政岗位的青山，平均一周接待一个副部级的团，每天无非机场、酒店、使馆三点一线。

担任外交官的三年里，他连休息时间都很少，更别提去草原看他喜欢的动物了。

经过一番思想挣扎后，他觉得还是应该趁年轻时要选择改变。于是在2009年，他辞去外交官的职务，将简历投给了坦桑尼亚的塞伦盖蒂国家公园。

  

青山与塞伦盖蒂国家公园的两位巡逻员

     

那里是全世界数量最大、品种最多的动物群栖息地，有着这个地球上最伟大的宏壮景观——动物大迁徙。

这大概就是青山心目中天堂的模样。

塞伦盖蒂国家公园

背景是乞力马扎罗雪山

2.

上帝的恩赐

非洲最大的魅力来自它的原生态，以及朝气蓬勃的野生动物。

初见大草原的青山，最大的感觉就是亲切感。眼前这些画面，他早就在屏幕里看了无数次，所以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第一次让青山感到紧张的动物不是狮子，

而是大象，非洲成年象有高达4米之高

第一次让青山感到紧张的动物不是狮子，而是大象。非洲成年象有高达4米之高，要是想掀翻吉普车的话，简直轻而易举。

但直到青山真正住下来后，这个极度贫困国度的现实B面，才完整地展现在他面前：

经济萎靡，医疗条件恶劣，疟疾霍乱、未被工业化洗礼的土地，要是生病，连医院都去不了，因为这个小镇根本就没有医院。

拿着原来十分之一薪水的青山，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习惯。

这里网络信号也很差，手机只能用来打电话；至于每天上班的条件，也就是带一壶粥，加几块面包和一点咸菜，就够青山在外面跑一天。

要说能真正支撑青山十几年这样下来的，还是陪伴他的这些狮子和动物。

得到狮子的信任并不难，在青山看来远比取得人的信任容易。

取得野生动物的信任，是青山人生里最幸福的时刻，他觉得这是上帝的恩赐。

       

一只小猎豹在青山的吉普车前玩耍

信任的回报之一，就是青山经历了太多与狮子有关的动人故事。

有一次下大暴雨，青山在巡逻中遇到了三只落单的小狮子，只有大概半岁大。

青山知道狮群的方向，但按照规定，人类不能与野生动物直接接触，没办法抓到车上来，于是他就开车把小狮子往狮群方向赶，花了整整五个小时。

最终母子团聚时，那只狮妈妈停下脚步，专注地盯了青山好久，几分钟后才掉头离去。

狮子妈妈不能说话，也不能做出表情，但从她的眼神里，青山真切地感到了她要表达的感谢。

青山还曾见证一只传奇母狮的衰老与离去。

传奇母狮丽萨

青山为她取名丽萨。丽萨年轻时，自己所在的狮群历经坎坷分分合合，还遭遇过外来入侵。而在狮群面临生死存亡之际，她站出来成为狮群的精神领袖，只要她还在，一度离开的狮子就会回到狮群里。

到了2012年的时候，丽萨的狮群终于重新崛起。那一年先是有6只年轻雄狮回到领地，并击退了3只外族成年雄狮，此后所有此前被驱逐的狮子都回到了狮群里。

青山在2014年遇见这只传奇母狮时，她已经是十几岁的老狮子了，状态岌岌可危，瞎了一只眼睛，4颗犬牙断了3颗，已经丧失了捕猎能力，青山觉得她活不了多久了。

结果令青山震惊的是，丽萨的后辈狮子们并没有抛弃她，而是依然很尊重她，将食物分给她吃，承担起了“赡养”的义务。

就这样，在后辈的照顾下，丽萨安享了5年的“养老时光”，直到2019年才离开这个世界。离开时，她已经二十岁了。在野生狮子里，这绝对算得上是高寿。

可见在狮子的世界里，也并非只有弱肉强食的达尔文式生存法则。

青山拍到的母狮和她的五只小狮子

相比总能让青山感动的狮子，草原上的人，就没有那么让他愉快了。

青山和草原上的部落打过交道，最多的就是马赛人。

这是一个在东非最知名、活跃的部落，一半接受了现代文明的洗礼，一半遵循原始的传统，和动物混居。

       

马赛人从小就被拔掉两颗门牙

青山常会和一些马赛人打“游击战”，因为不少马赛人从事着盗猎的工作。

相比较放牧，用动物身上的毛皮和骨头从黑市换来的钱更加诱人。

为了保护野生动物，青山少不了和部落首领沟通。

       

 原始马赛人会通过

捕杀狮子、大象来完成他们的战士成人礼

但最危险的，还是游走在国界边缘的盗猎集团。

塞伦盖蒂草原跟海南岛一样大，没有栅栏铁丝网和监控，很难监管到各个角落。

       

反盗猎队员在观察是否有盗猎行为

那是在一次巡逻的时候，他发现很远的地方有一辆吉普车停在那，以为是公园的巡逻车。

但青山的司机发现车牌不对——这是辆私家车。

而正当青山准备拿起望远镜的时候，那边正好传出一声枪响，因为没配备枪，他们只能赶紧调头离开。

       

非洲草原上的盗猎者，图源国家地理

当然，草原上的生活不是每天都这么惊心动魄，更多的还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枯燥和无聊。

青山内心当然有过抗争，也曾打过退堂鼓。但对于草原、对于狮子的热爱，还是让他坚持了下来。

除此之外，读书也是他消磨时光好办法。

他最爱看的是宋词：音乐感强，还能反复嚼、反复看。

“我经常感到无聊，特别是这边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网络又差，吃的不行住的不行，有时候会觉得很无聊很无奈，可当你拍到一个很精彩罕见的画面时，那种激动和满足感，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值了。”

回到国内，对于风云变幻的中国，他用读过的书来解释正在发生的一切。

       

青山回国后发的朋友圈

野生动物摄影，最大的难度在于可遇不可求，成本高、低效，毕竟动物没法为你摆拍。

英国老牌电视广播公司BBC，作为一家国有单位，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和人力，专注于人文自然纪录片，将其作为文化软实力输出全世界。

      

BBC的人文自然纪录片

谈起国内的野生动物摄影与纪录片，青山认为我们并不缺钱，只是缺少愿意记录这些的人和机构，毕竟周期长、成本高、回报低的纪录片，和商业电影根本没法比。

而国内在非洲从事动物保护、拍摄的人，只是一个二三十人的小圈子。

这几年青山也出了书，讲的全是他和动物间的故事，以及他记录下来的动物影集。这些书的版税还会捐赠给塞伦盖蒂的猎豹研究中心。

每次在非洲遇到中国游客告诉他，“我做功课时买了你的书”时，他就会很开心。       

而对于那些始终梦想有一日能够领略非洲草原的人，青山也建议一定得先了解当地国家公园的规定。

毕竟国家公园许多动物袭人的事故，都是游客不遵守规定酿成的惨剧。

另一方面，在去之前做好功课，多去查查资料、看看纪录片，了解动物的习性、怎么与动物相处，这些都是必须的。

3.别让“大猫”消亡

我最好奇的就是，在草原上与狮子生活了十几年，为什么青山没有遇到危险，哪怕一次都没有。

但在青山看来，这并不算是一个问题。

野生动物，和动物园中的动物永远无法划上等号。在草原里和在笼子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生存状态。

       

试想如果你被判处了终身监禁，每天还会有人朝你开闪光灯和丢东西，你难道会心平亲和地面对这一切吗？

青山很早就坚信野生狮子对人类是友善的，不会主动攻击。在草原上生活十几年后，他的亲身经历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他说，我们的祖先在征服世界的过程中，已经把那些威胁比较大的猛兽收拾得服服帖帖了。另外猫科动物有个习性，就是不会轻易攻击自己没有吃过的动物。

最关键的是，动物园里人和动物的关系是互相伤害的。而在大草原上，彼此的关系则是互相尊重的，没有人会对狮子大喊大叫、扔石头，时间长了狮子自然也知道，人不是威胁也不是食物。

       

和狮群在一起的青山

而动物文化，又是决定动物艺术能否存在的根本。

中国历代鲜少听说过所谓的动物文化，更多的则是如何烹饪它们的饮食文化。

谈到如何保护野生动物，他认为作为普通人，首先要做的就是去关注。

只有先关注，再产生兴趣后，才会有萌生从事相关事业的想法，比如当志愿者，报考相关专业等等。

       

在非洲从事动物保护的中国志愿者

在《奇葩大会》上，青山告诉了所有人关于野生动物的残酷现状：

坦桑尼亚每年会因盗猎损失2万头大象，十年之后坦桑的大象将不复存在。

       

全世界仅存20只的非洲巨牙象

不止是大象，如今野生老虎已锐减到3000只，野生猎豹也只有不到9000只。

50年之后，这些美丽的大猫都将从这个蓝色星球上消失。

跑到青山车顶看风景的猎豹

对于自己认识的每一只狮子，青山都会给他们单独取名。

今年3月，青山开通了自己的快手账号，并上传了第一个视频，展现的是雄狮“德华”的英姿。

德华曾经在青山的吉普车阴影里“乘凉”

看到视频的一位网友留言问青山：摄影师当时你害怕吗？

青山回复说：野生动物不可怕，11年从没有伤害过我，真正可怕的还是人。

       

可见，对于野生动物的认知就像是一只双面镜，一面照着动物，一面照着人类。对野生动物缺乏了解，也难以对人性有更深刻的认知。

2010年，一只被军警误杀的狮子

青山老师在快手的ID也叫“非洲的青山”。谈到为何入驻快手，青山说就是想让更多人看到、了解野生动物，这样才有进一步改变的可能。

4月22日，是世界地球日，快手发起“十二动物天团”的直播活动。青山将在晚上9点进行直播，讲述他和非洲动物生活的11年。

他说自己有很多关于草原、关于野生动物的故事要讲，也做好了回答各种硬核问题的准备。

如果你也有问题想问，或是想听到不一样的故事，那今晚9点就到直播间里去找他吧。

野生动物保护的话题，我们始终会觉得无从下手，充满无力感。

我们的时代正被汹涌的商业浪潮扑打，大家做事情的动机可能都得靠利益驱动。但面对那些野生动物，除了贩卖外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经济效益。

因此青山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时代里更显得可贵甚至孤独。就像高晓松评价青山的那样：

我们需要这样的人为人类赎罪。

               

眼下，肺炎疫情令坦桑尼亚面临巨大压力，当地人陷入恐慌之中。

坦桑尼亚的医疗条件相当落后，连口罩都无法自己生产，一旦疫情爆发，很难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应对。

因此，青山在接到领事馆通知后，立即回到了国内。

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生活，对于青山而言已然是另外一个世界。每次回国，他都会感到许多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失眠、水土不服...生活状态都出现了问题，但也在慢慢适应。

谈到疫情结束后，未来有什么打算时，他笑了笑，说到：

“还是会和草原上的动物呆一块，日复一日，毕竟我已经失去了其他的能力，只会和动物打交道了。”

尽管中国目前在野生动物文化建设还很薄弱，但他充满信心：

“也许等中国发展到了一个阶段，可能就会有更多人去关注野生动物。我们也不必去抱怨，到了一定的时候，很多事情都会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