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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派《红楼梦》何以成了儿戏

 紫微o太微o天市 2020-04-24

来源:光明网-文艺评论频道2020-04-23 12:24

  【“名家评红楼”系列评论】

  作者: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教授,中国红楼梦学会副会长 詹丹

  小戏骨《红楼梦》第一季“刘姥姥进大观园”,在启用小演员来出演古典名著《红楼梦》人物,让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也在编剧、导演、表演、画面、音响处理等方面,致敬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唤起了观众的美好记忆。作品一经推出,就受到热烈追捧。

天真派《红楼梦》何以成了儿戏

小戏骨《红楼梦》第二季“桃花诗社”

  小说《红楼梦》在塑造人物时,写实与象征手法兼具的特点,无法在直观的演剧中得到落实,使得小戏骨演绎即使是年龄相仿的小说人物,也有着难以克服的障碍。这一难题,笔者曾在《如何看待宝黛年龄的特殊性》一文中,有过初步讨论。但平心而论,第一季毕竟保持了相当水准,受观众热捧也在情理中。可惜,第一季的水准,在新近推出的第二季天真派《红楼梦》“桃花诗社”中,已经荡然无存。

  第二季除演员尚启用小戏骨外,无论是编剧还是实际演出,都有对原著的大改动,也彻底摆脱了1987年版电视剧《红楼梦》的影响,基本是别开生面、另起炉灶了。

  当然,如果意在不走老路,而要开拓创新,这样的追求本身也值得嘉许。但编导们忽视的一点是,1987年版《红楼梦》之所以成为我国当代影视剧改编的经典之作,根本原因倒不在于剧作本身的无可挑剔,而在于编剧及演职人员那种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在创作过程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所以,如果天真派《红楼梦》的改编,在着力摆脱老版电视剧影响的同时,把那种敬业精神一并抛弃,就是没有领会创新的实质,其遭遇失败也就是必然。

  就第二季“桃花诗社”来说,全剧糟点之多,几乎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首先,编剧以香菱命运作为贯穿全剧的线索,出发点固然好,在一定程度上是对第一季以刘姥姥作为贯穿全剧线索的模仿。但编剧显然没有意识到,刘姥姥几次进荣国府,都有关乎全局的意义,这种全局性对于香菱来说,几乎是不存在的。即便香菱痴迷于学诗、写诗,可以跟第二季的剧名“桃花诗社”关联起来,但在诗社中香菱也处在边缘位置。该剧作为重头戏推出的芦雪庵联句活动,香菱只写了两句,就默默退到一边,而让黛玉、湘云等来争相联句,大出风头了。

  其实,作为一种改编,不是说不能对主人公作重新选择,比如京剧《尤三姐》,就抓住尤三姐这一人物来塑造舞台形象,也成了一部经典之作。关键是,需要在有限的篇幅里,对线索作大刀阔斧的删削,如同李渔在《闲情偶寄》中建议的“减头绪”方法,来鲜明地突出主线。“桃花诗社”的演出本却不然,它一方面设定了香菱为主线,另一方面又没有舍弃贾府中宝玉、黛玉的恋情,袭人与晴雯争斗乃至贾府衰败等诸多线索。而事实上,又没有那么多篇幅来容纳这些内容。结果,只能以碎片化的方式跳跃式呈现,使得连香菱这条主线涉及的内容,也没交代清楚。

  比如,香菱能进大观园学诗,薛蟠外出经商是关键。剧作交代了薛蟠受伤,却没有交代他何以受伤,更没有说他被打后羞于见人才出远门经商,只是让宝钗突然提出要把香菱带入大观园同住。试想,如果薛蟠在家,宝钗怎么可能把作为薛蟠侍妾的香菱,邀到大观园长住呢?类似不明不白的碎片化内容,在第二季的“桃花诗社”里太多了。编剧在内容处理上,不但是跳跃的,也是主次不分的。比如在刻画晴雯这一人物形象时,过分渲染了她和小丫头坠儿的矛盾,不但没有摆正内容的主次关系,反显得晴雯做人过于狭隘了。

  其次,从实际演出看,小演员大多不能把握对话的意义,不时出现与说话人本意相反的神情效果。在第一季中,这种情况已初露端倪,有些小演员对起话来,不是像背书,就是过于拿腔拿调。而这种状况,到了第二季中愈演愈烈,几乎出现了悖论式效果。

  比如,香菱拜黛玉为师,请教作诗的技巧,黛玉很不屑地回答:“什么难事,也值得去学?不过是起承转合,当中两副对子,平声对仄声,虚的对实的,实的对虚的,若是果有了奇句,连平仄虚实不对都使得的。”这段对话,口气说得越不屑,越轻描淡写,越现出熟练掌握了技巧的黛玉,把技巧看得很轻的姿态。当然,这也是她惯有的那种孤高自许态度的反映。可惜,在“桃花诗社”里,黛玉对着香菱,居然一字一句缓缓说出,说得极为慎重其事,与小说本该有的那种“也值得去学”“不过是”等口吻完全是颠倒的。

  再如,晴雯不小心跌坏扇子引来宝玉指责,晴雯反唇相讥,更激怒了宝玉,宝玉以她不想在怡红院待下去的理由来驱赶,结果使得众丫头都来下跪求饶,宝玉无奈中热泪纵横。其实,宝玉说要赶走晴雯,明明是气话,剧作中的小演员,却以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来表达,让人甚觉滑稽。而在这样严肃的场合,演晴雯的居然掩口一笑,使得本来被这一幕稍有打动的观众,看得直发愣。类似的对白口吻错乱,还有很多。

  再次,第二季中的许多细节处理,违背小说基本的常理常情。比如,剧名为“桃花诗社”,小说里也确实提到了桃花诗社,那是由林黛玉写桃花诗而重开诗社的。诗社名称本身是不固定的,第一次聚集起来咏白海棠,称海棠社;第二次咏菊花,可以称为菊花社。剧作重点呈现的,也就是芦雪庵联句,根本没有提及桃花诗,居然以“桃花诗社”命名,甚至还写成匾额,挂在门楣,显然欠妥。

  还有,袭人向王夫人进谗,要安排宝玉搬出大观园,在小说里话说得极婉转,也没说具体理由,只是提醒王夫人早作提防,这正是袭人的识礼处。但电视剧中,袭人直接说是因为宝玉说要跟着黛玉去做和尚。如此言说,且不说宝玉本没有对袭人说过,即使说了,袭人也不会不知轻重地直接去对王夫人说。另外,剧中老祖宗、王夫人等人在看众姐妹放风筝时,晴雯当着这些人的面,大声训斥小丫鬟坠儿,完全失去做丫鬟的分寸。其实,小说提及王夫人看见过晴雯训斥小丫鬟的细节,那也是偶然瞥见,把这样的交代作为正面冲突放在电视剧里来渲染,显然不合适。

  当然,相对来说,剧中主角香菱的表演拿捏得就比较得当。一些画面设计,如众人纷纷踏雪而来,前往芦雪庵聚会,就颇具美感。但这些闪光点,并不能改变整体上的拙劣。按道理说,有第一季“刘姥姥进大观园”的相对成功经验,第二季应该更上一层楼。但事实是,“前修未密,后出转精”变成了“后出转劣”。这种现象,在2010年版电视剧《红楼梦》中我们已经遭遇了,但至少其中严肃的追求还是有的。而在天真派《红楼梦》第二季的“桃花诗社”中,除了看到十足的儿戏,严肃的追求已经很少了。(詹丹)

[ 责编:刘冰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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