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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墟(十三)这针法

 青壶先生 2020-04-24
我小叔没想到,往京城跑这一回,竟然经历了这么多。
这是我小叔第一次被抓,还给上了手铐。就像我小叔想的一样,李剑秋他们和我小叔被分开审讯。
李剑秋他们那边的情况我小叔不太清楚,反正我小叔这边儿都不用怎么审,那一兜子东西就说不清楚了。清点遗失的物品,公安局的问我小叔还有什么要说的。我小叔摇摇头,没什么好说的。
行了,没有什么好说的,那就走吧。
我小叔被押上了一辆车,一路被扔进了看守所。
我小叔从来没想过他的命运会是这样的,竟然和一群小偷小摸关在一块。
头板是一个身上画的跟花瓜似的东北汉子,剃个大光头。我小叔进来的时候,头板正穿着大裤衩坐在板上看报纸呢。
我小叔的到来让号里跟过年了似的,第二天我小叔才知道,这号里已经快一个月没来新人了。
二板是一个矮壮汉子,北京人,脸漆黑漆黑的。小叔一进来他就让我小叔蹲下,我小叔拄着拐,蹲不下去。二板特别横,那就坐在地上。
我小叔想了想,还是不惹麻烦的好,一屁股坐在到了地上,拐让管教拿走了。
我小叔一坐下,就被盘问了一番,叫什么名字哪儿的人什么事儿。我小叔一一作答。答完了,一个大胖子问头板儿,孙哥,还玩吗?
那个被称为孙哥的头板儿抬头看了看我小叔,打量了一下说道,怎么玩儿?都他妈站不起来。
那个胖子笑嘻嘻的说,让他喝凉水,在地上蹲半宿。
头板说,蹲你妈个逼,他拉一裤子你给洗?
胖子嘿嘿笑,他自己洗,我给他洗算怎么回事?
头板说,他自己洗?他怎么自己洗?他匍匐前进自己洗?头板儿说完话,也不搭理胖子,看了我小时候一会儿说。行了,别鸡巴在那装可怜了,上板上来坐着吧。
我小叔听了头板的话,双手撑着地上了板儿。坐到板儿上之后,头板儿指着胖子,别在那瞎鸡巴看了,给他说说规矩。
不管怎么说,来到看守所第一天,我小叔是一脑袋懵逼。稀里糊涂跟人坐了板儿,稀里糊涂吃了饭,放风的时候我小叔也出不去,然后稀里糊涂看了新闻,稀里糊涂躺下睡了觉。
第二天的情况也好不了哪去,依旧是一脑袋懵懵的。稀里糊涂的吃饭,稀里糊涂的睡觉,也不跟人说话,就在板上坐着。有人来搭理我小叔,我小叔也不愿意搭理人家,被踢了好几脚,我小叔也不还手。
到了第三天,没有办法,我小叔要拉屎,可是放茅的时候又蹲不下去。头板喊了一声,老刘,过来,给他治一下。
老刘是一个瘦削汉子,脸上有一道疤,从鼻子滑过颧骨。这道疤把老刘整个脸的症状都给改变了,就跟烂了一块又长好的桃子似的。
老刘从风场进来也不说话,紧紧的闭着嘴唇,看了头板儿一眼。头板似乎是习惯了老刘的这个样子,指着我小叔说,拉屎都他妈蹲不住,给弄一下。
我小叔刚放完大茅,因为蹲不住,糊了一腚,现在正坐在水池子旁边用水洗腚呢。那个小胖子在那骂我小叔,说这是你洗腚的地方吗?大家伙的饭碗都在这洗。你他妈一个臭瘸子,你没那个本事,你他妈犯什么法呀?
反正骂人的话难听的很,我小叔也从来没这么被人骂过,可是我小叔也不生气,他知道这就是看守所的规矩。这三天,虽然他不言不语,可他把这里面的情况瞧了个明明白白。应该坐在哪儿,应该怎么吃饭,应该怎么睡觉,什么时候放风,什么时候看新闻,谁跟谁好,谁跟谁差。我小叔全都看明白了。
所以我小叔在水池这洗屁股被胖子骂,我小叔知道自己坏了规矩,他才并不生气。而且我小叔看的出来,这胖子也并不是什么坏人,他大呼小叫的在这撑场面呢。简单来说,这是一种需要,他是头板的狗,他就得这么干。
胖子骂完,我小叔屁股也洗完了。我小叔提上裤子之后,双手撑地又到了板上。我小叔屁股刚挨上板儿,胖子又开骂了,说你他妈的屁股都没干,你往板上做什么。
我小叔刚要下去,头板说行了,你他妈一个瘸子,坐着吧。
头板说完话,扔掉手里的报纸,跟老刘说,给整整,操他妈的,拉泡屎糊一腚,以后兄弟们怎么过。
老刘干的笔直,拿眼睛看我小叔,我小叔丝毫不惧老刘,也拿眼睛看回去。就在我小叔看老刘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由此,我小叔判定,这老刘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不过话说回来了,在那个年代能进局子的,有几个是简单的人物。不像现在,什么阿猫阿狗都抓。
老刘看我小叔瞅他,也不理会我小叔,哼了一声,伸手摸了摸我小叔肌肉萎缩的腿脚。越摸这老刘的眉头皱的越紧,本来因为这道刀疤在老刘脸上就显得够狰狞的了,这眉头一皱,更吓人。
老刘摸完了,问我小叔,小时候,被鬼砍过腿?
我小叔不知道鬼砍腿是什么意思,但是也能猜出个大致。老刘这家伙三摸两摸就能说出来症状,我小叔顿时觉得这老刘果然不简单。
我小叔说了三天来第一句话,被一个小鬼带到学校里玩了一夜,被人发现就这样了,治不好的。按照我小叔的想法,连我太爷爷都没有办法医治的病症,这天下恐怕没有人能治得了了。
我小叔这么说完,老刘不屑的哼了一声,治不好?谁跟你说治不好。老刘说完话,吆喝一声,给我几根针。
老刘这句话说完,一个白面皮大眼睛的小孩儿跑了过来,手掌一翻,五六根细长的针,出现在他手里。我小叔看得清楚,这几根针可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针。
这针,一个来说比市面上的针粗大了许多,另外一个,制作也粗糙了很多。后来我小叔才知道这些针的制作方法,这些针都是从板上掰下来的铁皮,一根一根磨出来的。那铁皮我小叔试着掰过,他手上的劲儿不小,可根本掰不动。
这些铁皮都是眼前的这个小孩儿给掰下来的。
这个小孩儿大家都叫他小和尚,是因为抢劫进来的。我小叔和小和尚聊天才知道,这小和尚真实名字叫张振东,是个惯偷,结果在偷窃的过程中被人发现,一张嘴把人咬伤了。这才把盗窃给判成了抢劫。
小和尚很委屈,我都进来三回了,第一回给我判这么重,妈的,说是要判我两年,就三千块钱。
后来经过了解,我小叔才知道,这小和尚是个孤儿,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小和尚长到十三四岁,奶奶年纪也大了,没办法照顾他,就把他送到了寺庙里当了和尚。当了两年小沙弥,小和尚老是被大和尚欺负,就偷跑出来,可是奶奶已经去世了,孤苦无依。正好碰上一个村子的小伙伴儿,在偷工地上的铁卖,就跟小伙伴们混迹到了一起。
从那之后,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光是管教中心就进过三回,这回进看守所是因为满十六周岁了,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
小和尚在看守所已经待了五个多月了,是号里的老人。小和尚别的本事没有,就是手特别巧,会制作各式各样的小工具。挖耳勺、缝衣针、指甲剪,都会做。而且这些东西都是小和尚凭手工做出来的,我小叔听了,不得不叹为观止。
小和尚手里的这几根针也全是他自己做的,我小叔得知了他是怎么从板上把铁皮掰下来的,顿时觉得这个小和尚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小和尚进来之后,也不知道在哪发现了一根铁钉。那根铁钉并不是特别长的那种大铁钉,而是只有一个关节这么长的短铁钉。
这个短铁钉是怎么出现在看守所里的,我小叔并不清楚,后来经过别人讲解,我小叔才知道这估计是哪个瘾君子带进来,准备吞的。应该是没来得及吞,被小和尚发现了。小和尚就用这根短铁钉,坚持不懈地在铁皮上磨,硬生生的把铁皮给磨薄了,这才一块块的给掰下来。
掰下来之后,小和尚把这些铁皮在地上磨,每一根针都磨了好几天。
小和尚制作出来的这些工具,都是号里的宝贝。头板担心定期检查的时候给检查出来,小和尚就拍着胸脯说没事,这些东西放在我的身上谁都找不到。
就像小和尚所说的,号里的好多东西都放在小和尚身上。缝衣针指甲剪,还有其他违禁的东西全都放在小和尚身上,也没人知道小和尚放在哪里的,小和尚也不跟别人说。果然,每次检查都检查不出来,可是你只要想用,招呼一声,小和尚马上就给你拿出来。这就是小和尚神奇的地方,很多人想尽一切办法,想知道小和尚藏东西的秘密,可从来没有人能知道。
老刘从小和尚手里拿过来两根针,在手里掂了掂,说道,可惜有点粗,要不然这效果会更好。老刘说完话,拽过我小叔的腿就扎。
我小叔多多少少要懂点针灸什么的知识,可是他看老刘这扎腿的手法,都没有什么规律,也不在穴道上,也不在经络上。要说这老刘的手法是鬼门十三针,看着也不像。这鬼门十三针每一针也是扎在穴道上的呀。而且鬼门十三针的每一针扎的穴道我小叔是知道的,从小他就把这些歌诀背的滚瓜烂熟:一针人中二少商,三针隐白四陵良。五针申脉六风府,七针颊车八承浆。九针劳宫十上星,十一曲池火针强。十二会阴不用忙,十三舌低在中央。
判定不是鬼门十三针,我小叔犯了难,难道是追魂针?追魂针扎的确实不是穴道,但是却每一针都扎的都是血脉,要么是脑门儿,要么是耳后。而且这追魂针使用的针也不一样,追魂针使用的针多是缝衣针,细细腻腻的,用红线把针缠了,只露出针尖儿那一部分。然后就用这缠好线的针对着血脉就扎下去,像这追魂针啊,要是扎出血来还好,要是扎不出血来就说明症状就严重了。
老刘不光不扎在穴道上,也不扎在脉络上,而且手法粗糙的很,就像玩儿似的。本来我小叔想阻止老刘,可这么多年来,他这个腿一点感觉都没有,老刘扎了几针,我小叔竟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疼了。
看了我小叔有了感觉老刘那张歪脸抽了一抽。后来我小叔才知道,老刘这是在笑。老刘因为被这一刀伤了脸部神经,所以整张脸基本上不会笑了。高兴的时候这脸上的肌肉就抽动两下。
不过老刘是属于那种不愿意表露心扉的人,所以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脸上基本上没有表情。就算遇到高兴的事,脸上肌肉也基本上抽都不抽。
老刘前前后后在我小叔两条腿上扎了将近两百多个洞,一开始扎的时候,我小叔不光没有感觉,而且也没有血流出来。我小叔问老刘这是怎么回事?老刘简简单单的说了三个字,太久了。
老刘这回答根本就不算回答,还不如不回答呢。
扎完两百个窟窿,老刘从头到尾又来了一遍。第一遍的时候,我小叔隐隐约约觉得有点疼,到了第二遍,我小叔觉得两条小腿又酸又麻。这种感觉就像人坐的太久,腿麻了,缓过来的那种感觉。
那种滋味特别不好受,我小叔咬着牙硬挺,老刘从头到尾两百个窟窿扎完,我小叔虽然呲牙咧嘴,但哼都没有哼一声。
老刘哼了一声说,还挺硬气。
我小叔没有回应,因为老刘这时候开始扎第三遍了。这第三遍扎完,我小叔这小腿不光又酸又麻,还剧烈的疼了起来。那种疼痛之间还带了一丝丝凉气,那个凉气在我小叔的两条小腿之间来回流窜,就好像皮下有一条蛇不断的穿梭着一样。
我小叔这回忍不了了,咬着牙,哎呀哎呀的叫。
老刘扎完,我小叔忽然想起来,大喊道,你这是祝由滚龙针。
老刘收起来最后一根针,轻轻的放到小和尚手里,斜瞪着眼睛看着我小叔,脸上的肌肉又抽了一抽,缓缓的说道,能知道这种针法的人,这个世上不超过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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