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外婆桥

清明过外婆桥

文：林 琳

2020年的清明前夕，我又回到了故乡。

虽说家乡的村委，节前半月就早早发来了'不提倡清明聚集拜祖'的信息，但我还是和哥哥一起，提前赶回了乡下。以期在父亲往生五周年的清明节，给天堂里的父亲奉些茶酒，说些心事；又可以探望一下母亲生前最疼爱的她的亲弟弟我的晚舅舅；而且，还可与晚舅一起在外公外婆坟前上上香，烧烧纸；也想把迁外公外婆坟城到我母亲墓左的念头，提前征得晚舅许或否的准确意向，若能办成也算是对天国里的母亲的一种慰籍；……

在拜扫了东山母亲墓后，我又兜转到了'大人庙'旁，转悠在那美仑美奂质地坚厚古朴醉人的红砖小桥及其周围——这就是我无数次情牵梦萦、用沉沉的厚厚的乡愁砌筑在心中、积淀了百十代乡亲们情感、见证了天地世道与人间沧桑巨变的古建拱桥，我心里一直轻轻地唤她作'外婆桥'！

忽然，天沉沉，四围冷暗，哗啦啦一场豪雨。我撑着雨伞，伫立桥头，想起了少年时的许多往事——假期住在舅舅家时，在村里小伙伴中当'外甥皇'的调皮顽劣，想起了教过私塾的外公的教诲严谆，想起了外婆的宠爱浓重，还有来自堂舅表亲及舅舅同村邻居乡亲淳朴的在孩童时就能感知的厚厚的关爱……

外婆家往返我家有三里多的路。除了从外婆家出来经过村井旁池塘边的那段竹木蔽天的阴暗山边路之外，还得要从邓村湾与庙前溪水合流处的湍流陡岸，穿过一侧是稻田另一侧靠江溪长满丛草高茅的那一坡段，才能到达外婆桥。最早回家走过外婆桥前的这段夜路，常常因有舅舅的目送来壮行色，为我平添了'飞'过外婆桥的豪迈。几趟之后，我就觉察到这种'注目礼待遇'，因为外公要我'练胆'而悄然取消了。

其时，大人庙镇峙着邓村湾的湍激与庙前河溪的汇流，大人庙屹立于桥头岭山岗，密林遮掩中的庙门高居临下地注视着并守护着外婆桥。在童年那个生活不堪的岁月里，物质匮缺，但凡家里杀鸡杀鸭或捕获了大鱼，或父亲'趁圩'（赶集）买了猪肉甚至买了白糖等，有点什么好吃的营养食物，父母都要分出不少的一部分，要我给外婆家送去。而从外婆家返回时，往往天色已晚，甚至有时过外婆桥时已是傍黑时分。夜行中，偶尔瞥见庙门隐约有火光闪现，忽亮忽暗，脑际顷刻掠过庙中神像端庄威凛的神态和坊间关于庙旁山坟中鬼魅的传说，且还惊魂于桥下或潜藏有水鬼的惶恐；彼时，我就强迫自己默诵课文来忘却驱赶惊怕之念，大步流星地似箭般逃过外婆桥，尽快远离那些坊间传言中的威胁，成功挣离了第一重关，身影像一个更黑一些的小黑点，没入那灰暗渐黑的茫茫的田野，移近另一关恐怖的场景。

田野的白天，晴朗的天空下，望际所及，都是绿油油的充满丰收寄望的稻子。落日余晖中，那一野风轻芳翠，那一地颌首金黄，都曾经给我烙印过一幅幅和平丰收祥和安宁的故乡图腾。而田野中的路，初时都是作为稻田分界线被叫作'田基'的田埂，后来才扩建成了用于灌溉利于耕作物流的路面，进化到可踩踩停停推推自行车的乡间小路（但可惜，彼时我已是志学之年，即将升读初中）。独自一人在田垌中夜行赶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时刻提防着可能有毒蛇挡道；而耳边又不时飘来鸟禽的凄厉和蛙虫的泣鸣；插秧时节或阴雨季节，田埂变得坎坷烂滑甚至泥泞不堪，我必须卷起裤腿，手持竹杖，深一脚浅一步地跋涉前行。而最令我惊魂的，是往返时必经的那个位于田野中央地带，有个远离村庄不近人烟的土名叫'白石墩'的坟地坡的地方。越过外婆桥后途经此地，往往天幕已摸黑不见五指，夜更深秘，脑海中充满胆怯地又再次泛起一波平时小伙伴们谈之色变的人鬼未了情故事，每每自吓得毛骨悚然，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记忆中的彼时，唯有唱起怯硬变调的歌声壮着胆子，支撑着逃之夭夭似的脚步飞奔而北……

又静静地踱步于外婆桥上，我忆起了外公外婆的慈爱的音容笑貌；忆起了那些年'外甥皇'岁月的轻狂与快意；忆起了这庙宇背后婉延连绵的祖辈曾为之挥汗辛劳的故乡的青山翠岗中，长眠于此的曾祖母，我的母亲，我的父亲，还有那些我分不清辈份的祖辈的灵魂；泪眼掠过雨烟笼罩着的罗江旧水道，越过曾经水湍流急的邓村湾两岸，寻辨着四围旧时的景色和家乡少年时曾经的模样；也想起了前些年月，我为炽热的故园情怀和深深地挚爱着的家乡土地而倾诉于笔端的呻吟……

作别外婆桥时，雨还在不停地淅沥着。河面上，雨点激起的漪涟，在春风吹拂下似在翩翩起舞中鸣唱着。午后忍饥驱车到罗江西岸，登上湿漉漉的那西七尺岭，祭奠我祖母的福城坟茔。渐晴后夕照里凭高东望，遥见母亲的坟茔，在远远地在注视凝望着；而邓村湾的雨烟，在余日落晖中，渲染着春天归来的闹腾；新建的大人庙，一直转面向着北略略偏西，注目着少年时我从外婆桥回家的路，给更近一些我家门前的那一望绿野，送上神明的眷顾庇佑，而留给佑护在旁的外婆桥更多的静谧；只有那风采依然的外婆桥，却不变改往昔的情怀，洒脱质朴而低调，一如年迈时外婆那虽然驼着背但却坚实有力辛勤俭朴的身板……曾祖母，外婆外公，祖母，父亲母亲，我的前人祖辈，祢们在天堂可一切安好？人世间的“欲静欲养”之痛，岂止清明重阳才慨叹拷问？天堂里可用得上人间的烟火酒米？那一刻，心底所蕴酿已久的情愫和涌动着的灵感，胶和着切心悔痛的泪滴，荡滌于胸，情不自禁地，跃然化作笔底的篇章——

《又过外婆桥》

记得当年桥上飞，

踽踽独行怕鬼魅。

田山静谧载旧望，

雨露春喧映落晖。

旧垄今成驰骋道，

流湾正待海桑伟。

清明拜祭思行孝，

欲养亲冇最欠亏。

（《又过外婆桥》林琳  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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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林琳，制冷空调专业理工男，高级工程师，可美学校校友，七九年高考县语文科“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