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汉之所以为硬汉——雷蒙德·钱德勒《漫长的告别》

如今正值疫情时期，这段时间过得完全没有了时间观念，直到刚刚上网随意浏览了一下，才知道昨天天是世界读书日。

虽然已经晚了，但文章已经写好了还是发吧。今天准备向大家推荐一本书，不过可以算作我的读后感，尽量不涉及剧透，大家可以放心阅读。

虽然推荐这本书确实是出于我的个人爱好，但他并不是什么小众读物，而是相当出名的推理小说。这本小说不但获奖无数，还有一大批的名人拥趸：毛姆、加缪、钱钟书、村上春树……等等。这本书就是美国作家雷蒙德·钱德勒先生的《漫长的告别》。

读客版的封面，也是市面上最流行的版本

罪恶都市下的平民英雄

要说《漫长的告别》，无疑是一本推理小说，但它的立意又是超脱了'推理'这一范畴的。故事的剧情也不复杂，侦探马洛某天在酒吧外面碰见了一个酒鬼，故事自始展开：

一次偶遇，一杯烈酒，一个混乱罪恶的都市，一场男人之间的友谊。

一个委托，一个谋杀，一段隐情，一次漫长的告别。

这些元素构成了整个故事，而故事的核心，就是'我'——菲利普·马洛。

到家以后我调了一杯烈酒，站在敞开的客厅窗前，一面啜饮，一面聆听月桂谷大道的巨大车流，凝视大道附近山坡上空那刺眼的都市强光。远处警笛或救火车的不详哀鸣此起彼落，难得肃静很长时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逃，有人试着去抓他。在那千般罪行的夜里，有人垂死，有人伤残，被飞来的玻璃割到，在方向盘前被撞死或死在巨轮下。有人挨打，被抢，被勒脖子，被强暴，被谋杀。有人饥饿，生病，厌烦，因寂寞、悔恨、恐惧而绝望，气氛，残忍，狂热，泣不成声。一个不比其他都市差的都市，一个富有，活跃，充满自尊的都市，一个失落、破败、充满空虚的都市。

全看你坐在什么位置，自己的私人积分如何。我没有积分。我不在乎。

我把酒喝完，上床睡觉。

——《漫长的告别》

故事中的马洛，无疑是一个倒霉的家伙。故事的背景设定在美国五十年代的洛杉矶，当地警察腐败成风，犯罪层出不穷。私家侦探这一行业不但要面对凶险的暴徒，还要与腐败警察打交道，实在不是一个有前途的职业，而马洛就这么一直干下去了。

读客版的插图

他是一个典型的硬汉侦探，冷峻话少，擅长打斗，独来独往，常驻酒吧，似乎有什么神秘过去，却从不提起。他从不张扬，于是不会大惊小怪，低调地接受这外人看来惊奇的事物。这可以算是硬汉小说的传统了，最高我是在《老人与海》中的老渔夫身上就看过这种形象。

这样的人物确实招人喜欢，因此后世的城市硬汉形象多多少少都会有马洛的影子。比如说，《罪恶都市》里的马弗，蝙蝠侠等等。

不过，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菲利普·马洛，这不仅是因为他'硬'的那部分，而是因为他'软'的那部分：

目送出租车小时。我回到台阶上，走进浴室，把床铺整个弄乱，再重新铺好。其中一个枕头上有根浅黑色长发。我的胃里好像沉着一块重重的铅。

法国人有一句话形容那种感觉。那些杂种对任何事都有个说法，而且永远是对的。

告别，就是死去一点点。

——《漫长的告别》

比起各种伟光正的英雄，或者高智商的神探形象，马洛更像一个优缺点的平民英雄，一个身体力行的侦探。他没有没有钱，没有超能力，打架技术也不是无敌，有的只是自己的坚持。

他那冷峻外表下善良、正义的品格，坚持自己的原则，尊重生命，严肃对待死亡。这些就是马洛身上'软'的部分。

读客版插图

这些'软'的部分让他在看清这个世界污秽肮脏的一面后，仍能选择不与之同流合污。哪怕会因此而被毒打、背叛、伤心。他也不是没有欲望，没有恐惧惊慌的情绪，而是一复一日地坚持自己的行事原则与风格，日复一日地抵抗外界的压迫和自身的欲望。

因此，他不是一个飞行在天，而是地上行走的英雄；不是神话传说中，而是洛杉矶市大街上的英雄。

马洛无疑是硬汉派侦探的代表人物，而硬汉（Hard-boiled），直译过来就是'煮老了的鸡蛋'。我认为这个比喻很好地诠释了硬汉的本质——虽然很硬，但终究不过是鸡蛋，无法与墙对撞。

但如果要我选边站，我希望自己会站在鸡蛋的一边。

假如这里有坚固的高墙，而那里有一碰就碎的鸡蛋，我将永远站在鸡蛋的一边。

一个小说家不管出于何种理由，如果是站在高墙的一边撰写作品，那到底有多少价值？

——村上春树

一脉相承的洗练文风

阅读《漫长的告别》时，大家一定会对雷蒙德·钱德勒的洗练文风有深刻印象。那是一种被称为'冰山式'的写作手法，而其开创者正是美国'迷惘的一代'代表人物海明威。

在海明威之前，虽然已经美国小说已经从现实主义向现代主义转变，但维多利亚时代英国文学的影响，其文风大多繁复多变，以写出复杂、华丽的大长句为荣。有些在这方面做到极致的作品，比如《尤利西斯》，相信我，非常难以阅读。

这时候，海明威的小说处女作《太阳照常升起》就显得如此独特。他那简洁、洗练的语言在当时显得如此独特，对比当时其他动辄40-50个单词一个句子的小说而言，《太阳照常升起》平均25左右单词的句子可以说大大降低了阅读门槛。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让新文化运动时期看惯《红楼梦》的读者第一次读到《狂人日记》的感受。（当然并没有贬低《红楼梦》的意思，但那种新奇的感觉应该是相通的）

雷蒙德·钱德勒，有与海明威相似的特质

而到了《老人与海》，海明威的文风越发成熟，'冰山'式写作就此确立。这个写作手法就是让字面上只透露表面的信息，如同冰山一角，更多的内容则藏在冰山之下，等待读者自行发掘。'冰山'式写作看似简单，却难以熟练运用，因为它需要句句雕琢，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表达尽可能多的信息。

他再也梦不见风暴，梦不见女人，梦不见重大的事件，梦不见大鱼，梦不见打架，梦不见比拼力气，梦不见他的妻子。现在他只梦见各个地方，和沙滩上的狮子。

——《老人与海》

这种如同新闻报道般的写作手法，天然带有客观、冷冽的特质，非常锲合'硬汉'小说的精神。从海明威到米哈特（硬汉派另一位代表人物，代表作《马耳他之鹰》），再到雷蒙德·钱德勒。这种低调行事，冷眼旁观，不张扬，不大惊小怪，平静接受各种离奇事物，甚至略带黑色幽默的叙事手法，是一种一脉相承的硬汉传统。

警察再也没能找到那辆车。它在夜里某个时候被偷走了，窃贼很可能一路开着它去了艾尔帕索，配上新钥匙和伪造的文件，最后流入墨西哥城的市场。整套做法早已成了惯例。大部分赃款会以海洛因的形式流回美国。在黑道看来，这是睦邻政策的一部分。

——《漫长的告别》

一块敲门砖

当然，《漫长的告别》始终属于推理小说的范畴，因此该有的推理小说元素一个不落。推理小说作为一个发展了近两个世纪的小说类型，其风格流派是很多的。

国内读者更多阅读的应该是英国、日本两个推理大国的本格推理小说和社会派推理小说，但以美国为代表的硬汉派同样有其独特的魅力。

正如很少有人只读一本武侠小说一样，也很少有人只读一本推理小说，越多阅读不同流派的推理小说，就越能找到不同的乐趣.

而《漫长的告别》作为'硬汉派'推理小说的敲门砖，是再好不过了。

宋碧云版，我最喜欢的一版译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