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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诗鉴赏-江楼吹笛饮酒大醉中作(陆游)

 高山仙人掌 2020-04-26

世言九州外,复有大九州。
此言果不虚,仅可容吾愁。
许愁亦当有许酒,吾酒酿尽银河流。
酌之万斛玻璃舟,酣宴五城十二楼。
天为碧罗幕,月作白玉钩。
织女织庆云,裁成五色裘。
披裘对酒难为客,长揖北辰相献酬。
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
却驾白风骖斑虬,下与麻姑戏玄洲。
锦江吹笛余一念,再过剑南应小留。


注释

①“世言”二句:战国齐人邹衍曾说:“中国名曰赤县神州。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也。”(《史记·孟子荀卿列传》)
②许:如许,这样多的。
③斛:古代的量器,最早是十斗为一斛,南宋末年改为五斗为一斛。
④玻璃舟:喻大酒杯。玻璃,一种青绿色的矿物,可制器皿。
⑤五城十二楼: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史记·孝武纪》)。
⑥庆云:五色的云霞,古人以为祥瑞之气。
⑦难为客:意谓难以对酒独饮。
⑧长揖:古人相见的常礼,拱手高举,自上而下。
⑨北辰:北极星。
⑩相献酬:相互敬酒。
⑪骖班虬:用有斑纹的虬龙来拉车。
⑫麻姑:神话传说中的仙女。
⑬玄洲:传说中神仙居住的地方。
⑭“锦江”二句:传说三国时,蜀人费祎得道成仙后,曾骑黄鹤,吹玉笛,往来于锦江之上。这里诗人用来自比,说尚留恋于剑南。剑南:今四川剑阁以南、长江以北一带。


赏析

本诗于淳熙四年(1177)十月作于成都。

“世言九州外,复有大九州。此言果不虚,仅可容吾愁。”诗先从自己的愁思说起,再引到饮酒,以见就醉江楼,非出自嗜酒本性,乃是为了排遣愁思。诗人却不明说这是怎么样的愁思,只是把愁思之大加以夸张地形容,暗示这愁的性质不属于思家怀人之类,也非是为了个人一身得失穷达而产生的烦恼。本因国土沦丧、朝廷苟安、百姓痛苦、效忠无计而生愁,只在虚处点一下,不加发挥,这是由全诗的构思命意所决定的。九州之外,更有广大天地,这在今天来说,已成为地理常识。可是在古代则不然,邹衍所言,历来被当作没有什么凭据的海阔天空的大话。李商隐曾讥唐玄宗遣方士于海外找寻杨贵妃魂魄之说为无稽 ,说“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便是如此。因为“复有大九州”之言无凭,诗的下文才有“此言果不虚”的假设。愁可以衡量其 大小轻重,是文学的修辞手法。李清照词说:“犹恐双溪舴,载不动许多愁。”是说愁有重量,想象多于夸张;陆游此诗说世界之大,仅可容愁,则以为愁有体质,夸张或多于想象。耶稣基督一身担负着人类的痛苦,诗人充塞着天地间忧国忧民的浩茫心事,也仿佛似之。

“许愁亦当有许酒,吾酒酿尽银河流。酌之万斛玻璃舟,酣宴五城十二楼。”酒能消愁,愁既然如此之大,酒当然也要如此之多。这样,就非要全部银河之水来酿酒不可;于是酌酒的器皿,宴请的规模,自然都非寻常人间所有了。引入神仙境界,既合乎逻辑,又毫不费力。至此,再回头看他说“吾愁”之大,才明白原来还有艺术构思上的需要,怪不得诗开头就先从邹衍的荒唐悠谬之言说起。“银河流”,就是银河水。“流”非动词。天上这一群体集合成的星系,既被称为银河、天河,当然在传说和想象之中,它是水流,而不是星群。而且这水流在中国诗词的传统意象中又常常代表最浩大的水势。杜甫说,要挽天河之水,尽洗甲兵不用,使天下能永享太平;辛弃疾说,欲挽银河,而北洗胡沙,平虏雪耻,尽复失地;陆游也有诗写自己忧国心志难移:“不知尽挽银河水,洗得平生习气无?”等等。由河说到舟,相关连及,又极自然。万斛之舟,比巨大酒杯,其形状相似;杯、碗之类器皿,往往用玻璃制成,便用以说舟。这样的船虽人间未曾见,而天上或许有,神奇出自想象。宴请谁呢?当然只能是神仙。几位神仙怕也受用不了,恰好《史记·孝武本纪》中有“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侯神人”的话,而李白也曾以“五城十二楼”写过仙境。这里正好就用上了。顾名思义,场面、规模比说瑶池、县圃等等都要大得多。所以,接着就对这次最盛大的宴会进行渲染。

“天为碧罗幕,月作白玉钩。织女织庆云,裁成五色裘。”这里进行渲染的最明显的特征是将天体景物与人间日常生活中所见的东西,通过象形替代的办法,彼此联系起来。实际上就是一种比喻的运用。若分别开来看,天如幕,月如钩,彩霞庆云如五色锦缎等等,每一种比喻,在以前的诗文中都可以找到。但将它们组成一体,用以表现一次神奇的天上盛大宴会,仍需要诗人的机智、技巧和想象力。宴会之不同寻常,不须落实到席上琼浆玉液、珍味奇果之丰盛,只要用侧笔点一下举行宴会的场所特点和与宴者特殊的衣着便足,其余都不妨让读者去自由想象,这是避实就虚的写法。它使我们联想起唐代诗人李贺描写“鸿门宴”的场面来,李贺也只用“方花古础排九楹,刺豹淋血盛银罂。华筵鼓吹无桐竹,长刀直立割鸣筝”四句诗,便把历史上一次惊心动魄的军中高会,十分诗化地再现了出来。而他诗中第一句写“古础”、“九楹”,与本诗之写“碧罗幕”、“白玉钩”,着眼点完全一样。

“披裘对酒难为客,长揖北辰相献酬。一饮五百年,一醉三千秋。”酒宴陈设好了,自己漂亮的礼服——庆云裁成的五色裘也已穿着好了,宾客未至,总不能一人独酌吧!于是诗人就拱手邀请“北辰”来与宴,跟自己相互敬酒。为什么要特别提到请“北辰”呢?原因大概有二:一、北辰是星宿之魁首。《论语·为政》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天上众星拱北辰,犹人们之仰重最尊贵、最德高望重的长者。所以“长揖”而邀之;二、北辰,即北极星,现代天文学上小熊星座的第一颗星,这一星座与指着北极星的北斗七星(今称大熊星座)形状都像有柄的斗杓,而斗杓是可用来酌酒的,《楚辞》和 后来诗词中多用以表现想象中天上饮酒之事。如《楚辞·九歌·东君》:“援北斗兮酌桂浆。”张孝祥《念奴娇·过洞庭》词:“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等等。用在这里也就能对这些传统的意象起暗示作用。诗接着,便夸张酣饮时间之长。空间的广阔与时间的悠久,常常相通。所以唐代诗人陈子昂登幽州台不描写目穷千里,而歌唱天地悠悠。何况,传说中天界的时间也要比世上长得多,如《西游记》称“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瑶池蟠桃,数千年方一熟。所以,天上的盛宴所须的时间,也非人间酒席可比。“醉”比“饮”时间更久,所以一日“五百年”,一曰“三千秋”。虽用夸张写想象中的幻境乐事,其逸兴豪情却紧切题目中的“饮酒大醉”。

“却驾白凤骖班虬 ,下与麻姑戏玄洲。锦江吹笛余一念,再过剑南应小留。”诗的最后全从《离骚》结尾化出:在驾凤驭龙、轻松欢块地遨游仙境时,忽然见到他眷恋的现实世界。所不同的是《离骚》由极乐而生悲:“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惓局顾而不行。”此诗则只写难以忘情,并无伤感意味。先说酒后驾着鸾凤虬龙牵引的车游于天界,又下至玄洲仙境与麻姑戏嬉。前文有织女,此处说麻姑,都是仙界的女性,犹人间宴乐之有红巾翠袖。但在这里提麻姑比说其他别的仙女都更恰当。因为关于麻姑传说中最有名的三件事,都能与此诗协调:一、她自言曾见东海三次变为桑田。这恰好与上文“五百年”、“三千秋”等表示时间久长的话合拍。二、她曾在绛珠河畔以灵芝酿酒,为西王母祝寿。这又与上文言饮酒事相关。三、她的手指像鸟爪,东汉蔡经见后曾想:“背大痒时得此爪以爬背,当佳。”所以唐代杜牧有诗说:“杜诗韩笔 愁来读,似倩麻姑痒处搔。”麻姑从此与诗人文章结了缘。放翁当然会想到这些而觉得“与麻姑戏”是特别愉快的。末两句一折,转到现实世界。诗人说,既游仙境,本当断绝尘想,谁知心里还留有一点俗念未去,那就是锦江江楼上吹笛饮酒 的情景,总也难忘。 所以,当云里飞车再从剑南经过的时候,应该在此稍作片刻停留。题中“吹笛”二字,只在末了捎带而出,却极有分量。诗的意思是此日吹笛之乐,即便成仙后逍遥离世,也当时时萦怀。吹笛、饮酒,只不过是就题而发的小事,实在诗人真正想说的是他在剑南所过的近10年的丰富生活是值得眷恋的。所以末句不写成“再过江楼应小留”,而非明确说出“剑南”不可。诗以内心愁闷说起,以留恋剑南作结,中间抒写他响往自由不羁生活的幻想。这正是他被“恃酒颓放”罪名免官以后,即将离蜀东归之前的复杂心情的反映。


名家点评

蔡义江:既多奇想、大言,又揉合神话传说之事,确是一篇可以明显看出受李白影响的、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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