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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新明:人与野生动物能否共享栖息地,科学数据说了算

 Jimeo2016 2020-04-26

随着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范围内愈演愈烈,由病毒导致的人畜共患疾病又一次将人与野生动物的关系变成人类关注的焦点。研究表明,人畜共患病占据了新兴传染病的60%以上,其中70%的人畜共患病来源于野生动物。由于大多数尤其是突发性的人畜共患病具有高度传染性且没有有效的治疗和预防措施,从而对人类社会和全球健康构成了重大风险。脱离人畜共患病的范畴,只要是人和野生动物共存的区域,两者之间就会发生直接或间接的冲突。

人兽冲突普遍存在

在保护生物学中,人兽冲突(human-wildlife conflict)一直是研究的热点之一。人兽冲突主要指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的负面互动过程,它给人类带来的伤害和损失常常被认为是两者无法和谐共处的证据之一,而这种伤害和损失往往会成为人类对野生动物报复性猎杀的最直接的驱动力,进而造成野生动物数量下降甚至区域性灭绝。

对于人类而言,人兽冲突最直接的表现是野生食肉动物对人或家畜的直接伤害或捕杀,以及野生与家养食草动物对食物、空间和配偶等资源的竞争。2012年,三江源地区人兽冲突导致的牦牛死亡率为4%,绵羊死亡率为11%,据此推算,光是玉树地区,每年人兽冲突就导致高达12万头牦牛和11万头绵羊死亡。人兽冲突给牧民带来直接的经济损失,而对于野生动物,遭遇的可能不仅仅是报复性猎杀。目前,人兽冲突导致的家畜死亡往往都是由政府来买单,青海省制定了相应的补偿办法,按照市场价格的50%进行赔偿。同时,各地区也在积极尝试通过设立“人兽冲突保险基金”等方式,社区内部定损和赔付,简化补偿流程,以减少牧民损失。此外,草食动物对配偶的争夺往往发生在野牦牛和家牦牛之间。三江源地区的牧民对此通常又爱又恨。爱,是因为野牦牛的加入可以提升家牦牛品质,有野牦牛基因的子代长得威武雄壮。恨,原因有二:其一,野牦牛后代往往温顺不足,野性难教;其二,一旦桀骜不驯、向往自由的野牦牛带领妻妾离群出走,势必造成极大的经济损失。

混入家牦牛群的野牦牛(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李欣海供图)

人兽间接冲突往往指在野生动物活动区域内人类的房屋、道路、油气管道、输电线路等基础设施的建设和运营对野生动物造成的诸多影响,如道路上车辆对野生动物的碰撞、道路及管道设施造成野生动物生境的隔离或破碎化等等。间接冲突造成的负面影响主要针对野生动物,因此,人类有减缓此类冲突的责任和义务。但野生动物,尤其是大中型野生动物对人类基础设施的适应能力完全超出人类的意料之外。

间接冲突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藏羚对青藏铁路的适应过程。青藏铁路在修建初期,为了让沿线的野生动物自由穿行铁路两侧,规划了33处野生动物通道。2006年通车运营后,由于缓坡类通道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全程封闭,保留26处桥梁和隧道类型的动物通道。这些通道中,由于五北大桥、楚玛尔河桥和清水河特大桥三处通道正好处在可可西里地区藏羚迁徙路线附近,因此,受到更多地关注。每年的5-9月份,是雌性藏羚迁徙产羔的季节,来自三江源勒池草原的雌性藏羚成群结队来到青藏铁路附近,伺机穿越青藏铁路后,紧接着跨越青藏公路,前往可可西里腹地卓乃湖沿岸产羔。产羔后,带着幼崽沿原路,再次通过青藏公路和青藏铁路后返回勒池草原。曾经很多人担心青藏铁路的修建会影响藏羚的迁徙进而对其种群造成威胁,但多年的持续观测表明,迁徙藏羚已经适应了青藏铁路的存在并很好地利用规划的野生动物通道穿越青藏铁路。在此期间,藏羚表现出的随机应变能力让人为之惊叹。为了适应青藏铁路这一庞然大物以及可可西里气候暖湿化带来的降水增加和河道改变,藏羚启动迁徙的日期逐年提前。以首批迁徙藏羚到达青藏铁路的日期为依据,2006年铁路运营之前为6月中旬,随后逐年提前,2011年为5月20日,之后基本维持在5月中上旬,直至2019年提前至4月27日。针对回迁藏羚的数量监测也表明,仅利用五北大桥回迁的藏羚母子数量就从2006年的3009只上升至2019年6377只,13年来该地区藏羚的种群数量翻了一番。青藏铁路动物通道的设立以及藏羚对其的快速适应无疑是解决人类与野生动物间接冲突的良好示范。

藏羚迁徙通过青藏公路(连新明供图)

人与野生动物都是稳定生态系统的重要部分

在自然生态系统中,野生动物通过物种间的相互作用维持着生物圈的生物多样性,其对维护生态平衡,改善自然环境,促进社会经济持续稳定发展具有重大意义。如今,生物多样性的可利用价值、生态价值、美学价值和科学价值也越来越多地被大众所了解和接受,而人类与生物圈中其他物种之间的联系也越来越紧密。可以说,一旦生物多样性遭到破坏导致众多物种消失,那么人类所处的全球生态系统将会变得脆弱,甚至崩溃。

曾几何时,作为青藏高原上草原生态系统的关键物种,高原鼠兔被认作草原退化的元凶而遭受大规模毒杀。高原鼠兔数量的锐减,直接导致以其为食的食肉兽类和猛禽数量减少,草原的退化也没有得到大幅度的改善。直至今日,人们才意识到,过度放牧才是草原退化的主要原因。只有当草原开始退化,草皮脱落,土壤变得疏松,同时植被覆盖度减少,环境郁闭度降低,此时才是高原鼠兔最喜欢的生境类型。土壤疏松利于打洞,环境郁闭度降低利于及早发现捕食者,高原鼠兔的生存适合度提高,于是大肆繁殖,进而加速了草原的退化。因此,鼠兔仅是草场退化的“催化剂”而已。而作为食物链中的重要一环,鼠兔也承载着维系生态系统稳定的作用。

高原鼠兔,不是草原退化的原因,而是“催化剂”(连新明供图)

敬而远之,也许是人类与野生动物和谐共处的最好方式

随着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人类的活动范围日益扩大,海拔高度也在不断刷新记录。就连生活在海拔高亢、人迹罕至的裸岩峭壁地带的雪豹,近年来也频频出现在人类镜头中。记录手段的更新换代,新媒体的快速传播,以及红外相机技术的广泛应用,都是雪豹成为明星物种的必不可少的手段。然而,对于雪豹来说,究竟是需要和人类共享栖息地(land sharing),还是应该给它们单独划分出独立的区域(land sparing),这取决于科学的研究数据。在“雪豹-岩羊(家畜)-草”这一食物链中,究竟是雪豹吃岩羊,岩羊吃草还是草限制岩羊,岩羊限制雪豹?换句话说,这一食物链的调控机制是自上而下还是自下而上?其答案直接决定了我们和雪豹的空间是共享还是分离。

那么,人与野生动物之间究竟该如何相处,亲密接触还是敬而远之?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正如媒体中屡见不鲜,让人心神均向往之的与憨态可掬的旱獭合影留念,与体大健硕的棕熊斗智斗勇,……,人类与野生动物的活动范围已然重叠,且重叠的比例越来越大。诸如此类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景,看上去一片祥和。然而,野生动物之所以称为“野生动物”,还是应当还原它们本来的身份,即便我们共处一个空间,也应该保持距离,敬而远之,好朋友就算了,做邻居就挺好。(作者:连新明 中国科学院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副研究员)

一只雪豹在寺院和居民点附近经过(连新明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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