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耐读耐品的书，哪怕你不经意地翻翻，也常常会有新的发现。 近日重阅红楼，发现大观园中原来有三个“王老五”——宝玉、黛玉和宝钗。 第四十九回写一大堆亲戚来到贾府。邢夫人的兄嫂带了女儿岫烟来投邢夫人，凤姐之兄王仁也来京，李纨之寡婶带着女儿李玟李绮上京，还有薛蟠从弟薛蝌带了妹子宝琴也来到贾府。因史鼐迁委了外省大员，贾母又留下了湘云。 书中写道，此时大观园中更热闹了，李纨为首，余者迎春、探春、惜春、宝钗、黛玉、湘云、李玟、李绮、宝琴、邢岫烟，再加上凤姐儿和宝玉，一共十三个（妙玉是世人意外之人，不算在里面）。叙起年庚，除李纨年纪最长，其他十二个皆不过十五六七岁，或有这三个同年，或有那五个共岁，或有这两个同月同日，那两个同时同刻，所差者大半是时刻月份而已。连他们自己也不能记清谁长谁幼，贾母王夫人及家中丫鬟婆子也不能细细分析，一伙少男少女皆“弟”“兄”“姐”“妹”四个字随便乱叫。 凤姐虽住在外面，可大观园中的事总少不了她，因此算在里面，加上陪宝钗住进来的香菱，一共实际是十四人。 说是不能记清长幼，其实还是分得清的。 李纨、凤姐、香菱都是女人，自然年长些。李玟李绮住的时间不长，可以不算。余者恐怕就是宝钗年龄最大了。 探春、惜春、宝琴、湘云、岫烟，黛玉、宝玉都比宝钗小，这是毋庸置疑的，岫烟虽然和宝玉同日而生，但她称探春为“三姐姐”，可见比探春还小。探春、惜春、湘云、宝琴比黛玉小。三春中数迎春最大，然而也比宝钗小。 第七十三回讲大观园中查赌，查出三个大头家，其中有迎春乳母，其子媳来求迎春去讨情，迎春说：“好嫂子，你趁早儿打了这妄想，......方才连宝姐姐林妹妹大伙儿说情，老太太还不依......”可见宝钗比迎春大。 按前八十回中所述，这七八个人中，惜春最小，宝琴到贾府时就已有了人家，薛蝌带她进京即准备发嫁的。湘云、岫烟也订了亲，迎春已出嫁。探春是要做王妃的，第七十七回就讲了有官媒来求说探春。剩下的，就只有宝黛钗这三个“钻石王老五”了——三人都生在富贵之家，年龄也委实不小了！
那么他们到底多大？ 黛玉奔丧回来，贾府开始修建大观园，两年才完成，然后元妃省亲。其时黛玉是11岁，宝玉12，宝钗当时是14岁，不过很快就15岁了。当年的正月二十一贾母给宝钗做生，可以算是办了个“及笄礼”。 有位作家说，贾母给宝钗做生是为了提醒她：“大姑娘，你该出嫁了！”贾母是否这个意思，我们自然不知道，姑且存疑吧。 后来写贾母两宴大观园，黛玉行酒令时说了《西厢记》《牡丹亭》中语句，宝钗“审她”。接着第四十五回“金兰契互剖金兰语”，宝钗关心黛玉身体，叫她吃燕窝，黛玉感叹地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我长了今年十五岁，竟没一个人像你前日的话教导我。......” 真叫人吓一跳，黛玉已经十五岁了？那宝玉就是十六，宝钗竟然已十八岁上了（按一些专家研究，此处所写黛玉年龄有误，她没有十五岁）！古人早慧且早婚，这三位实在已经是“大龄青年”了！ 宝玉男孩子倒还罢了，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钗黛二人都那么美貌博学，都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儿，怎么就不见有人上门提亲？ 哥哥薛蟠已娶亲，弟弟薛蝌和妹妹宝琴也都订了亲，就宝钗还无着落。有人说二宝早定了亲，要是这样宝钗还会在大观园中住着吗？ 当时的习俗和规矩，订了亲的少男少女要彼此回避，婚前是不能见面的。比如岫烟定亲以后，邢夫人就想把她接出去住，贾母说两个孩子又不能见面，就姨太太和她一个大姑一个小姑，女孩子们正好亲香，不妨事的，邢夫人这才作罢。高鹗的续书有不少违背曹雪芹原意之处，然而在这个礼节上倒还没错：自宝玉和宝钗订婚以后，黛玉误以为是自己，所以觉得再去见宝玉“断断使不得”；宝钗不仅不见，连“宝玉”二字都不提起，听见失了玉也不过问，竟像不与自己相干似的。 回到前八十回，这三个人都老大不小了，到底要怎么着？ 固然有金玉之说，元妃也有所表示，可后来就没了下文。收到端午节礼后，贾母嘱宝玉次日五更进宫谢恩，宝玉是否向姐姐吐露了心事？之后没见贾母表过态，王夫人也不吭声，薛姨妈好像也不着急，一直就没个明确的说法。 看老祖宗的言行，托张道士打听啦，想说宝琴啦，好像钗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真真假假，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元宵节这老太太就更有意思了，先是有条有款地批“才子佳人”，以为她是警告黛玉呢，可紧接着放烟火她又把这宝贝外孙女儿疼爱地搂在怀里。别的孙儿女她可以不过问，但两个玉儿的终身她一定会管的。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曾说宝玉的亲事将来准是林姑娘定了的，“再过三五年，老太太便一开言，那是再无不准的。” 可是前八十回就没听见老祖宗开言。哪怕紫鹃试探宝玉，宝玉要死要活的，老太太也没有明明白白我的心。 自宝玉向黛玉“诉肺腑”之后，两人的爱情已进入成熟期，不再互相猜疑、变着法子试探。黛玉和宝钗“义结金兰”之后，黛玉对宝钗也推心置腹，再无芥蒂，便是老太太要把“琴姑娘定给宝玉”的事，也没见她多心烦恼，不像原来那样听见风就是雨，非得别扭一阵或大闹一场才了账，叫人疑心这林小姐是否只要爱情不要婚姻啊？宝钗虽然有时情不自禁，但大多含蓄内敛，发乎情止乎礼，循规蹈矩，断无自荐之举。王夫人虽然向来视宝钗为未来儿媳，也不会完全不顾忌贾母感受吧？倒是薛姨妈说的“四角俱全”耐人寻味。 第五十七回中，薛姨妈到潇湘馆看黛玉，宝钗也随后来到。薛姨妈先与钗黛二人说管姻缘的有一位月下老人，不知你姐妹两个的婚姻在山南还是海北。后来又对她们说，“我想着，你宝兄弟老太太那样疼他，他又生得那样，若要外头说去，老太太断不中意。不如竟把你林妹妹定与他，岂不四角俱全？”
何为“四角俱全”？是否“钗黛合一”，共侍宝玉？于是贾母、贾政夫妇、薛家、宝黛钗皆大欢喜——四角俱全，即十分完美。宝玉是喜欢钗黛和睦亲如姐妹的，如此一来，他身边双美并立，一对姐妹花，既可以任林妹妹“俏语娇音满室闻”，又可以摸摸宝姐姐那雪白的臂膊，岂不快哉！ 这不是我异想天开，更非想亵渎钗黛这一对姣花软玉一般的佳人。脂批不是说什么“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许多学者也赞成“钗黛合一”。钗黛孰优孰劣，似乎连曹公自己也很矛盾，颠倒不能自择，不知他会怎么安排宝黛钗三人结局。一个枉凝眉，一个终身误，一个“归彼大荒”，这大约是肯定的。但事情究竟会如何发展？ 《红楼梦》第七十回写尤二姐死后，年近岁逼，凤姐又病，过年过节，杂事很多， 大观园中诗社不兴。直到次年仲春，林黛玉重建桃花社，既而暮春之际，众女儿填柳絮词，然后放风筝——风筝一个个断线飞去，预示着众女儿即将风流云散。接下来是抄检大观园，然后八月初三贾母80岁寿辰...... 桃花柳絮，皆随春而逝，秋风渐紧，大观园这众香国渐渐萧索，诸芳流散。 《红楼梦》八十回故事已过了大半，宝黛钗三人却还“待字闺中”。错过了花期花怪谁？真替他们着急。 张爱玲说“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我们也恨，最恨红楼梦未完，此恨绵绵无绝期。 （2011-11-11 11:49 发表于“红楼梦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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