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垂杨金浅—杨派经典展播】之《洪羊洞》

 lsjxs 2020-04-27

“垂杨金浅—杨派经典展播”宣传片

感谢南昊先生 王珏先生提供高清照片

有人说杨宝森先生唱《洪羊洞》最对工,其实应该说是杨先生把这出戏琢磨透了,把情境中人所思所想通过自己的唱念准确地表达了出来。齐崧先生说:“《洪羊洞》这出戏,可以说是杨宝森的代表作。他在这出戏里的唱、做、念无一不佳。

《洪羊洞》这出戏不能仅以卖力取胜,它是一出须要走心唱的戏。齐崧先生说:“若是能将这出戏唱好,其他的二黄戏,自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而此戏之难唱,较之《碰碑》有过之无不及;必须痛下功夫方能把握也”。

《洪羊洞》中有三段上板的唱腔,一是【二黄原板】“为国家”,一段是【二黄慢板】“叹杨家”,一段是【二黄快三眼】“自那日”,被称为“洪三段”。此外,除了两句【摇板】,就全部都是【散板】了。
按老的演法,前面有令公魂子吊场,接下来为托兆,现在基本不上令公魂子,所以唱词也有一些改动。“为国家哪何曾半日闲空”,“为”字低起,齐崧先生说“完全宗余”。“家”字,按战友京剧团李崇林老师讲课的要求,这个字的波浪音应达到四个。我们认为,初学杨派以及常常“温故”的朋友们,这个要求不为过分,有原版录音,应该尽量遵照原版学习,力求不走样,这就是所谓的“刻模子”。怕就怕从来没有“刻”过。“曾”字在 1 音上也是四个弯,这一特点在杨先生的许多唱腔中都有迹可寻,与其他艺术家的唱法有所不同,应算为一个特点。“我也曾征服了塞北西东”,“塞”字的旋律为“ 6 3 5 ”三个音,显得非常古朴,如唱成“6765”四个音或者更为跳跃的旋律则与杨延昭此时“身不爽”的情境不太相符。“皇王恩重”的“恩”字是“6 3”两个音。“身不爽不由人瞌睡朦胧”,行腔极活,“朦”字略耍着板,悠扬行腔,在 “6 7 2”处合上板槽,既表现出杨延昭“朦胧”之意,又使得这一小腔委婉动听。


洪羊洞【1950香港实况选场】 来自杨宝森艺术网 32:37
汪人立先生说:“在二黄戏中,《洪羊洞》的散板称得上是最多的了,它长达四十八句(包括两句摇板)。就功能来说,该剧中除了三大段平整的叙事兼抒情的唱段以外,人物内心复杂细微、波浪起伏的矛盾冲突,深挚、浓烈的情感抒发,便大多通过这一系列散板唱腔得到淋漓尽致的体现,如对令公骸骨的情怀,对痛失焦、孟的伤痛,对佘太君、柴郡主等人难以割舍的亲情诀别,以及杨家尽忠朝廷的末了心愿等等,可谓声声字字皆见真情。”

“托兆”一段【二黄散板】在香港那期的录音中可以听见一部分,齐崧先生所记唱词为:“猛抬头只见我父令公,曾记得在两狼父把命送,哪有个人死后又能复逢。我这里下位去身难转动……”,程正泰先生唱词为“急忙里下位去”。现在演出大都没有这几句【散板】,据听过的老先生们说,“哪有个人死后”一句的腔多用半音,听来不胜悲凉。可惜这样的好腔听不到了。

接下来的【导板】“方才老元戎前来托梦”,现改为“睡梦中思念老元戎”,“醒来时不由人珠泪满胸”,齐崧先生评论说:“在唱泪字时,用的是顿音,嘴上要有力,此亦为杨派之特别唱法,如无力,纵有此腔,但失去杨派之意味矣”。

再上场时两句【二黄摇板】“孟良盗骨无音信,倒叫本帅挂在心”,杨先生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该点到为止的绝不玩命耍腔,该表现感情的时候则必定唱满唱足

当杨延昭一见骸骨时,先以左手持匣,随即交与右手,向前两步跪倒,面呈惊愕,哀痛逾恒,接着起【散板】“见骸骨不由人泪双流。”“流”字使一个长腔,一气贯到底(中有缓气,但台下听不出来,其妙在此),台下报以热烈掌声。“家院供奉二堂后”之“后”字,用的是顿挫唱法,为杨派别出心裁之绝活儿,但此种唱法,要唱的活而有力,如只唱其腔而无口劲,则将无味而流于呆滞,无足取矣”(齐崧先生评语)。

“听说二将啊双双丧命哪”一句【倒板】,“听说二将”四字以低音唱出内心无法接受的痛苦情绪,“双双”二字猛然拔高,“丧命”后的“呐”完全用绷劲,极有韧性、极有力度。汪人立先生说:“在谭余的唱腔中,这种绷劲的唱法屡屡可见,亦极出色,它完全在于气息的控制。杨由于嗓音的缘故,虽不如其峭拔、清刚,却平添了几分悲怨的气氛。”

“去了我左右膀难以飞行”,杨先生把“了”字唱作“掉”字,“飞行”两字,使足脑后音。齐崧先生说:“‘叫老军’叫字又是杨派的顿挫唱法,用的是顿音,此间名琴师毕玉清曾道:宝森此句唱得特佳,为余氏所不及,笔者有同感焉。杨之此种唱法,用得地方甚多,俯拾即是,如‘珠泪满胸’之字及许多鬼魂字均属之”。

“到明日奏圣上超度灵魂”一句,汪人立先生认为,“这句唱腔,至为质朴、简练,但对情感的要求却很高,口法,劲头难度较大,犹如书法,笔画愈少,其间架运笔便愈难。“灵魂”二字全靠气息控制其内在张力,而杨宝森唱得厚重深沉,亦可一见其功力”。

“霎时间腹内痛心血上涌”,杨先生唱得起伏有致,“上”“涌”二字结尾极为干净利落,把杨延昭发病时的情急、气促、气力不支表现得神态毕肖。“休得要惊动年迈的太君”一句低迴婉转,尤其“惊动”二字是个长拖腔,高下起伏,辗转多姿,把因怕自己的突然生病,引起老母亲担忧的情感体现得极为真切。


《洪羊洞》音配像“纯唱段”版

最后一场是全剧的精华部分,大段的唱腔和繁重的做工都集中在这一场。【二黄慢板】之前有一叫板——“搀扶”,有些朋友纠结于“搀扶”中间有没有“呐”字,甚至认为加了“呐”字的“搀呐扶”不是杨派正宗,这个想法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杨先生确实有一版“搀呐扶”的录音。
据看过杨先生演出的齐崧先生回忆:帘内一声“搀扶”,紧跟着六郎以左手扶宗保右肩出场,身穿古铜色褶子,腰间系有腰包,神情颓丧,面色苍白。一段【二黄慢板】唱的是神韵十足,堪称上选,声音悲凉苍劲,凄恻动人,大有饶梁三日之慨。“尽”字完全用脑后音,敛而不瘟,“番”字拖长腔,滑而不腻。及至“宗保儿搀为父软塌靠枕”一句,身上边式,不瘟不火,先以左手扶宗保,突然站立不稳转身,改用右手扶宗保,继而顺势向左甩髯口,左手随之,再向右甩髯口,右手随之,如此者两次,再以右手扶桌边,几乎扶空,然后斜倚桌前,定了定神,再慢慢沿着桌边滚身转入后座,这一段做工,细腻之极,据称是得自叔岩,想系乃兄宝忠传授,故有此火候儿也,与一般做此身段者大异其趣,其差别实难以道里计也。
最精彩的还是下面一段【快三眼】的唱工,尺寸之佳,火候儿之老,无以复加,难怪台下为之疯狂,他这段用的是以逸待劳的唱法,与《大保国》之“臣不奏”一段有异曲同工之妙,有如在跳探戈舞步时自己跳圈里,让女舞伴跳圈外;带着舞伴围着自己的身子婆娑不已,令人目不暇给。宝忠的琴一上来便要双弓子,用力傍上,疾如穿梭,风雨不透,唱未开口,胡琴先落了一个满堂,所谓先声夺人,当仁不让是也。宝森唱时,两眼微睁,身上鲜有动作,开口便铿锵入耳。“朝罢归”三字开始落好,以后接二连三,掌声此起彼伏。“年迈爹尊”及“洪羊洞”三字最能沁人脾肺。及至“私自后跟”和“洪羊洞丧命”真是高山仰止,全园为之沸腾,待唱至“千岁爷呀”,声近靡靡,眼神松散,面呈无可奈何之状,最令人心折,全场报以热烈掌声,至此已值回全部票价,以下的唱做,都是梅杨二位老板在大放盘请客矣。

齐崧先生的评价非常精彩。
演员对于《洪羊洞》这出戏的整体把握历来有许多说法,前辈艺术家刘鸿升先生演此戏,就被谭鑫培先生讥之云:“我看他在台上,到底是怎么死”。对于【快三眼】的节奏也有不同的观点。这段唱既然百余年来一直都是按【快三眼】的板式唱,那么不快肯定不行,不然不如直接唱原板了。以【快三眼】来安排这段唱,应该是考虑到八贤爷问道“此病因何而起”,杨延昭闻言一震,这句话勾起了他关于盗骨的所有的往事,杨延昭从出场到闭幕,唯有此处是精神的,这其实是人在将死时忽然“回光返照”的表现。这样的安排,对演唱者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嗓子够高够冲,唱来未必能体现剧中人物此时此地的心境,没有嗓子,几处高音又不能应付裕如,何况【快三眼】的旋律非常复杂,许多音符都不可以一带而过,必须每个疙瘩音都得唱清楚。记得好象张克老师在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中描述为钢珠在台阶上顺级而下,每一级都蹦到而又弹力不减。杨先生的这段唱,声情并茂,虽快,却能把人物的伤感悲怆表现得淋漓尽致,难怪唱完这段,台下是一片由衷的掌声。从录音中我们还可以听到,掌声过后,观众席中是一片议论之声,这明显是在得到艺术满足后的一种情绪释放。


《洪羊洞》音配像“在场上”版

剧中最后一大段【散板】,表现杨延昭于沉疴之中梦幻神游及诀别家人的种种哀婉动人的情态,精彩传神之处甚多。

“适才间与贤爷把话来论,耳旁听得有人声,睁开了昏花眼实难扎挣”,这几句唱,都是表现梦中沉睡,忽被唤醒的情形,唱腔慵懒,不着过多笔墨。及至看到佘太君时,“抬头只见儿的老娘亲”的“老”字达到“5”音,为全剧的最高音。齐崧先生说:“儿的老娘亲”一句,高耸入云,谁说宝森的嗓子不好,如能听到这一句,应俯首认输。嗓子既宽且亮,好不羡煞人也”。

“生下孩儿人七个,到如今白发人反送了这黑发人,儿的娘啊……”, “黑发人儿的娘”以六个字同为低音 6 连续唱出,这在传统戏中是极为少见的。随后的“好不伤情”的“情”字,又低至低音 2 ,以这样前 5 后 2 的大幅度旋律,把人物悲凉的情感推到了极致。
 
在唱到“焦克明气昂昂他的心怀不——不忿”时,从技巧上讲,第一个“不”字后有一个气口,这口气吸足后,“不忿”的“忿”字在一个两番起伏的大腔之后,唱出“那孟”,此时再换气接唱“孟、孟佩仓”—— 如果第一个“不”字后面气不吸足,经过两番的大腔之后,“那孟”二字就无法完成;从剧情上讲,这种断与连的节奏安排、轻与重的层次对比,极好地揭示了杨延昭此时沉重悲怆的心情。齐崧先生评论这几句唱为“唱得是鬼斧神工,变幻莫测,与身上表情互相配合,严丝合缝,不作第二人想”。

齐崧先生回忆说:“在出鬼魂时,宝森脸上有神情变化,在唱到‘抬头只见老严亲’时,宝森系就地而跪,并非抢前两步再跪,因鬼魂应该是在空中飘忽无定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并无一定的所在,何必要向前走两步,岂非画蛇添足之作!在这种地方,看出是高人一筹了。等到唱最后一句 ‘去见先人’时,显得声嘶力竭有出气无入气,正与临终时之迹象相同,‘去’字仍用顿音(编者注:应为“见”字),唯用力微弱。‘先人’二字,用的是直腔,以示其已近尾声了。僵尸气椅之后,随令公鬼魂之云帚引下。这一出唯一无二的《洪羊洞》也就此告终。

总之杨宝森的《洪羊洞》,唱的是不瘟不火,恰到好处,佐以宝忠之琴,如蝴蝶穿花,游龙戏水,极尽烘云托月之能事,举凡小节骨眼儿、小垫头无不严丝合缝,刻画入微。【散板】之尺寸气口,无人能及,省去宝森不少力量,一段【快三眼】如行云流水,珠联璧合,铿锵入耳,掷地有声,傲视菊坛,盖世无双,可为此二人咏矣”。


《洪羊洞》杨宝森饰杨延昭

《洪羊洞》六个“哎呀” 来自杨宝森艺术网 03:17
除了以上齐崧先生和汪人立先生的回忆和评述外,我们特别想让大家注意这出戏中的几处念白。我们反复说杨先生唱念无一不是精心设计、尽心演唱的,从下面要说的几句念白就能感受得到。一、头一场嘱咐孟良“小心了”三字,很容易就敷衍过去了,但是杨先生把头一个“小”字用“驼音”挑起,“心”字平出,走脑后音,“了”字再次往上扬起一些来念,那种企盼此次盗骨成功,又嘱咐孟良自己一路当心的感情一下子就展现出来了,如果“了”字直接下坠着念,则意境全无,大有草草收场之嫌了。

二、“病房”一场,八贤爷问起染病的缘由,杨延昭闻言一震,立刻勾起了内心深处的隐痛,百感交集的哀婉凄楚尽在“千岁”二字的叫板之中了。

三、这出戏中有六个“哎呀”,因心境不同,而念法个个不同。

第一处,程宣奉上骸骨,杨延昭打开一看:“令公骸骨!哎呀!”。此处“哎呀”以感慨为多。因为金沙滩一战,老令公碰碑而死,多年后,孟良刚被收服的时候曾为立功,去番邦盗过一回令公骸骨,不成想是假的。又过了多年后,孟良再次去盗,这一次终于得见亲骨肉,心中万般感慨。

第二处,程宣禀道“孟二爷一时失手,将焦二爷劈死了”,杨延昭一惊:“哎呀”。此处“哎呀”是大出意料、极为惋惜。

第三处,当程宣禀道:孟二爷将焦二爷劈死,无有脸面来见元帅,他也自刎洪羊洞!杨延昭闻言大惊,脱口而出“哎呀”。二将双双丧命犹如去掉了他的左膀右臂,这消息是使杨延昭一病不起的重要缘由,所以这一惊非同小可,“哎呀”两字不拖泥带水,念得干净有力。

按《杨家将演义》等小说及老本的《洪羊洞》(三星归位)表明,杨延昭是白虎星,八贤爷曾在途中箭射白虎,所以第四处,八贤爷来探病时,当杨延昭“猛然睁开昏花眼”,一眼看到了箭射自己的人,惊惧不已,“哎呀”一声,连忙离座远避。

第五处,末一场佘太君、柴郡主来探病时,杨延昭“睁开了昏花眼”,看到了年迈的老母亲,意识到“白发人反送黑发人”,极为伤情,一声“哎呀”,透出无限凄凉。

第六处,在杨延昭弥留之际,他的面前不时出现焦赞、孟良、岳胜的鬼魂,当猛然看到了父亲的魂灵时,“哎呀”一声,慌忙下拜。同时也知道自己大限已到,所以后面紧接着唱的是“哭一声老爹爹黄泉路等”。

杨先生因为参透了此戏真谛,且表现得非常到位,所以不论是唱腔、念白,乃至这六个“哎呀”都在戏里。张业才先生说:“余派难学,但又不能不学;杨派易学,但难得精到”。许祥麟先生也说过:“杨宝森风格到底体现在哪里呢?主要体现在细微之处”。只有注意到了细微,才可能接近精到!泛泛一听,以为杨派就是那样,那不仅是对杨派的误解,即使听别的流派也是无法掌握真谛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