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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豆瓣@锦 
早上收到快递通知：“您所在地址无法提供派件服务，请您移步至小区北门”。
它规划了我开启周末的时间表，“顺丰烦请10点前取件……中通截止到11点30……”
即便对没有朝九晚五惯例的人来说，也能察觉到周末的意义。打开窗帘，感觉天都蓝得不一样了：且有一种音乐格外清晰，那是/日常生活发出的声响，那么诱人/使你想立即起床，移动家具/也弄出声响，去感动邻居。小区封闭之后，所有快递都只送到北门。走过去不过200米，道路两旁是抽芽的绿树，北京的晴天常伴随着风，风吹过，开熟了的桃花落一地。这周不少树被砍了树枝，捆好堆在路边。好像有人规定了一种生命力的阈值，超过就会被修剪。路上三三两两的人，都是去取快递的，用一件大衣裹住睡衣，头发蓬松，但无一例外戴着口罩。这提醒着所有人，宜人春光并不是我们进行额外运动的真正原因。北门紧闭，铁栏杆上“疫情管控”的牌子已经褪色。因靠近地铁口，北门之前是黑车聚集点，司机们招呼刚下地铁的人，要带他们去北京更幽深的地方。现在则站一排快递小哥，远道而来的包裹铺满一地，和小哥们一起晒太阳。最初取件需要报门牌号和人名，冲着铁栏杆外喊：“顺丰，我是xx楼xx号，xx”。这种方式太考验快递小哥对包裹的熟悉程度，而我们全部遮面，又妨碍了他们认脸。再后来流程简化，所有公司都开始给快递编号，喊话也缩减到两个词，“韵达，47号”，“中通，71号”，双方对上暗号后，小哥们立刻开始行动。北门外保持着有序的杂乱。何伟写成都的隔离生活，提到他会观察邻居们的快递。我也经常瞄一眼大家都买了什么，可除了塑料袋装的生鲜之外，其他物品都被严格密封，想偷窥并不容易，倒是见到不少邻居。入住以来，除了楼下有次因为漏水问题找上门打了照面，我完全不知道周围住的都是谁。现在打眼看去，有穿棕色绒睡衣的大爷、高大却样貌稚嫩的学生、顶着黑眼圈的白领，不过仍是只能看到尚未被口罩遮住的脸。要什么情况下，现代小区内的邻居们才会像撕开的快递那样露出真面貌呢？疫情期见人少，省了不少化妆品。有时也期待见人的机会，这样就能收拾一下，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在家办公“字面意思所暗示的形象。然后发现口罩是口红的最佳试色装置。见邻居，见快递小哥，算不算是“见人”的范畴？我用大衣裹紧睡衣的时候想。我拿到一份朋友寄来的咖啡，一包从多抓鱼上买的书，看上去这是个不错的周末。有朋友曾给我寄过一箱精酿，从铁栏杆上方接过这个箱子时，我的手臂立刻弯曲了，感受到了放纵的真实重量。恢复网购以来，什么时候收快递成为一种选择。不及时去拿，就会接到电话：“再不来就走了”，有时是“已经等很久了”，令我有轻微的道德压力，好像参与了“资本主义链条上剥削”的一环。快递由货物到人，变成人走向货物，这种反向流通，几乎抹平了各家快递公司服务的差别，反正都是要自己到门口拿。它成为我生活中各种deadline之一，虽然是最容易解决的那种。小区里榆叶梅开得欢，树上喜鹊也叫得欢，一派暖洋洋的气氛。两个月前，我只在晚上出来散步，冬夜非常肃杀，和新闻一样。经常会遇见夜跑的人，穿运动服、戴白色口罩，沉默地围绕着钢筋水泥建筑一圈圈地跑。跑步的人，彼此也隔得很远。小时候看汪曾祺的《跑警报》，写昆明人逐渐适应战时气氛，三天两头有防空警报，日子还得过下去。大家各有各的适应办法，但都把警报当做日常，“躲”太消极，“逃”太狼狈，“跑警报”才是从容且丰富的。跑警报的人经常悠哉带着细软、书，西南联大的学生还会把它当做恋爱的机会。即便讨厌以“战时”比喻“疫情”，也不知道有何参照物可以理解一场人类大规模的反常状态，可何谓正常。我们渐渐适应的生活，最后都成了正常生活。以往战时将人打成离散的状态，现在是精准的定位、重置的身份。快递经历短暂的混乱后，换一套编码体系就恢复了运作。我的身份之前是门牌号，现在是快递编号。而小区门口的体温检测则告诉我，十次有八次我是没有体温的死人，两次是体温33度的冷血动物。疫情对日常生活有众多入侵，快递是罕见的撤退，它将原先靠近的人往外推了200米。“真是麻烦啊”，我走过去的时候想。但又想，更多的事情从生活里消失了，去电影院看电影、长途出行、朋友聚餐。因此非常期待有这样的麻烦。离开充斥糟糕消息的电脑，摸摸猫的头，像是酝酿一场出逃，但我确定我在走向一个好消息。一本订阅的杂志，一件可能被退掉但可以试穿的衣服，一份来自某个远方朋友的关心。一种急需的生活补丁。回来路上，见一个怀抱太多快递的姑娘停了下来，松开手中牵狗的绳子，抻了抻腰。那只被短暂松绑的柯基往前跑了几步，驻足不前，兴奋地吐着舌头。它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利用这突如其来的自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路，注意到即将消逝的春天。☀本文选自豆瓣用户@锦，原标题：走快递。灼见经授权发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