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亥杂诗》第二十九首

《己亥杂诗》第二十九首

觥觥益阳风骨奇，壮年自定千首诗。

勇于自信故英绝，胜彼优孟俯仰为。

自注：别汤海秋户部鹏。

【笺说】

从自注可知，只是写与汤海秋分别之诗。

汤鹏（1801-1844），字海秋。湖南益阳人。他道光二年（1822），22岁中举，次年23岁时连捷进士及第，可谓少年得志。于是他“甫弱冠所为《海秋制艺》数百篇已风行天下，中朝显达咸乐推奖”。进士及第后，授礼部主事，调户部，转员外郎，兼军机章京，擢山东道御史。后改官户部。勇于言事，不得志，浮沉部曹，四十四而卒。著有《海秋诗集》等。

汤鹏之诗与之人，徐世昌《晚晴簃诗汇·诗话》评之甚确：“海秋负经世才，初自郎曹直枢府，旋入谏垣，以言事复还郎曹。值海疆多事，屡有所论列，年甫强壮，遽卒于京邸，曾文正及姚石甫、邵位西诸君皆深惜之。诗淋漓酣畅，言必靳于尽意，，不规模于格律，如其为人。”

汤鹏与龚自珍交往颇深，龚自珍曾为其作《书海秋诗集后》赞之：“人以诗名，诗尤以人名，唐大家若李、杜、韩，及昌谷、玉溪，及宋元眉山、涪陵、遗山，当代吴娄东，皆诗与人为一，人外无诗，诗外无人，其面目也，完。益阳汤鹏，海秋其字，有诗三千馀篇，芟而存之二千馀篇，评者无虑数十家，最后属龚鞏祚一言，鞏祚亦一言而已，曰‘完’。何以谓之完也？海秋心迹尽在是，所欲言者尽在是，所不欲言者而卒不能不言在是，所不欲言而竟不言于所不言、求其言亦在是。要不肯挦撦他人之言以为己言，任举一篇，无论识与不识，曰，此汤益阳之诗。”可见二人交谊。

龚自珍词此次离京南行，汤鹏曾书一楹联赠之：“海内文章伯，周南太史公。”是集杜甫诗句，可见对龚自珍评价之高；并在楹联尾跋云：“定盦将之江南，书十大字以壮其行。”可惜这幅楹联，在过常州时，舟倾而失。（见魏源子魏季子《羽琌山民逸事》。）

觥觥益阳风骨奇，

首句写汤鹏的具有刚正不阿的气概，性格奇特。

“觥觥”， 刚直貌。语出《后汉书·方术传上·郭宪》：“帝曰：‘常闻“关东觥觥郭子横”，竟不虚也。’” 李贤注：“觥觥，刚直之貌。”

“风骨”，刚正之气。宋李廌《鼎足桧》：“松陵高士风骨奇，洒然临流傲沧浪。”

龚自珍称汤鹏“风骨奇”，也确是如此。汤鹏少年得志，早中进士，加与权贵汪廷珍，穆彰阿有师生之谊，且曾入军机，本可攀龙附凤，青云直上，但他为人狷介，不甘折腰屈节，趋时媚俗。结果，离开军机这样的枢府机构，而为御史。在御史任，仍自“意气蹈厉”，勇于言事，“未逾月，三上章。最后以言宗室尚书叱辱满司官非国体，在已奉旨处分后，罢御史，回户部，转郎中。”到了部曹郎中的位置，是时英吉利扰海疆，求通市。（汤）鹏已黜，不得言事，犹条上三十事於尚书转奏，报闻。”可见其直谏陈事的风格。

壮年自定千首诗。

此句说到汤鹏的诗，壮年就在自己写的诗中选定了千首诗。

此事见前引龚自珍《书海秋诗集后》。可奇怪的是，龚自珍说“有诗三千馀篇，芟而存之二千馀篇”，那么“自定”则为“二千馀篇”，这里却说“千首诗”，不知何者为是？或“自定千首诗”，为自定的删除千首也？

勇于自信故英绝，

第三句是对上二句的总结或说归纳：勇于坚持自己的观点，相信自己的观点正确，因此才英俊卓异。

“英绝”，英俊卓绝而不同凡响。清康有为《＜人境庐诗草＞序》：“嵚崎磊落、轮囷多节、英绝之士，吾见亦寡哉。”

自信过了头，也会有不好的一面。汤鹏也终于饮此苦果。据说，一日酷热，汤鹏与友聚。有说大黄药性峻烈，不可常用乱服。汤鹏却说自己“经常服用。”众不信，汤怒，命仆取药，当众煎服。友恐出事，攘肩制止。然汤鹏不顾，将一罐大黄全部喝尽，结果当天暴卒，年四十四卒。

曾国藩在汤鹏的祭文中沉痛地说：“一呷之药，椓我天民。”即指此事。

胜彼优孟俯仰为。

末句龚自珍写所以赞汤鹏“自信”而“英绝”的原因：胜过了那些只会模仿他人的戏子，随人点头哈腰啊！

“优孟”，春秋楚国著名优人，善模仿，着楚相孙叔敖衣冠见楚王，楚王不能辨。事见《史记·滑稽列传》。后谓一味模仿，没有创造性的人。清赵翼《题李静庵印谱》诗：“我思艺文中，优孟最所忌。”

“俯仰”，抬头低头，此比喻官场中的趋奉上官的行为或没有主见，随声附和。元元好问《论诗三十首》之二十一：“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俯仰为”之“为”，是语助，表示感叹。

龚自珍与汤鹏的交好，亦有一事，可见二人的不拘形迹的交好无间。据陈元禄《羽琌逸事》载，龚自珍“在京师尝乘驴车，独游丰台，于芍药深处藉地坐，拉一人共饮，抗声高歌，花片皆落。益阳汤郎中鹏过之，公亦拉与共饮。郎中问同坐何人，公不答。郎中疑为仙，疑为侠，终不知其人。”看来不知也好，保留一段美好而神秘的想象。

此诗末二句，以虚词“于”、“故”、“为”入句，乃散文入诗之笔法。此类散文诗句，在《己亥杂诗》中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