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残雪:用身体来铸成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作品

 冬天惠铃 2020-04-27

残雪,本名邓小华。1953年生于长沙。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至今已有700多万字作品,被美国和日本文学界认为是20世纪中叶以来中国文学最具创造性的作家之一,作品被美国和日本等国多次收入世界优秀小说选集。长篇小说《最后的情人》 (耶鲁大学出版社出版)获得第八届美国最佳翻译图书奖。2015年4月入围英国独立报外国小说奖,同年5月入围美国纽斯塔特国际文学奖。


Q

1.首先祝贺您获得首届大益文学双年奖特别奖。那我们就从文学奖这个话题开始谈起吧。中国当代文学界,文学奖如雨后春笋。可是,相对于世界上其他文学奖,大家普遍认为中国的文学奖缺乏公信力。您是否也是这样认为?如果是,那为什么会这样?您怎样评价“大益文学双年奖”?

残雪:对,我和大家的看法是一致的。为什么缺乏文学奖的公信力?我想应该是文学奖上的附加值太多所致吧。你作为国内文学界的作家,必须同官员们搞好关系,你的文学观必须同他们那个圈子的共同价值观一致,稍有不同都会受到排斥。所以得奖的大都是一些独尊传统的绵羊作家,创新作家几乎没有。我告诉过院长陈鹏,我之所以看重大益文学奖,是因为这是一个纯文学奖,纯民间的奖,没有国内大多数奖项的官气,霸气。我认为这个奖是一个档次很高的文学奖,肯定会在文学史上记录下来。

Q

2. 多年前您批评过王蒙的“老王哲学”是为官之道、阿城在传统中浸淫颇深,无法达到更高境界、格非的《人面桃花》是他最差的作品……总而言之,您说百分之九十五的中国作家有自卑情结,学习西方无诚意,只学了点技巧,然后又到中国文化中找资源。很想听您聊聊,余下那百分之五的作家都有谁?

残雪:现在看来文学的形势不妙,有腐败下去的倾向。作家和所谓的批评家勾结成一个“小社会”,得奖的永远是那几个人,获奖标准永远不变。你青年作家想搞创新就等于是走进了死胡同,被隔离在文学界之外,吃饭都会成问题。我观察过一些青年作家,他们很有才能,但作品就是没有突破,格局越来越小。为什么会这样?因为只有皈依传统,和文学的“组织”靠拢,才会有发表和出名的机会。现在是普遍平庸的社会大环境,要识时务才有出路。这当然也同作家的素质,也就是从小的自我训练有关。我认为当今文坛上素质问题早就被甩到了一边,肉麻的、“有奶便是娘”的风气大行其道。那余下的百分之五应该是我的希望吧。真正的文学确实太难了,八十年代有过一些,但堕落是普遍的。我还在看,希望有一些同路人。

Q

3. 您反对纯文学的创作以中国传统文化为本,这个观念引发了诸多争议。有人说您这是要斩断中国传统文化的根;也有人说,您是那个看见皇帝不着装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您的观点有变化吗?为什么?

残雪:单凭中国传统文化当然搞不了文学,我们只能在搞文学时将这个传统再创造。凡是以继承为主的都没有多大出息。因为我们的文化里头并没有真正的人文精神,而文学是人学。在批判传统上我的观点是不会变的。并不是故意要标新立异,而是如果我还想搞创造活动,就只能这样做。要激活传统就必须采用其他文化来作为工具。我通过吸取西方文化和俄罗斯文学的精华获得了创造的灵感,再回过头来反观我们自己的文化,反而能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在创作中发挥,在作品中结合,让其获得一种特殊的魅力。这也是外国读者欣赏我的作品的原因。

Q

4. 去年,您的长篇小说《新世纪爱情故事》入围国际布克奖长名单,在诺贝尔文学奖赔率榜上,您高居第三,您以自身实力赢得了“世界”声誉。对此,您觉得,中国文学该如何走向世界?有说法是中国文学本就在世界之中,那么,我们到底要遵循什么样的文学标尺?有人说,中国的标尺,也是标尺之一。

残雪:如果每个民族都用自己的标尺,那世界文学不是就没有标尺了吗?那些经典是如何被全世界的读者选出来的?《红楼梦》不是为全世界大多数读者所喜爱吗?它被译成外国语,其他国家的人们是如何能理解的?这样的问题之所以在我们文坛会成为问题,只能说很多作家缺乏文学的基本常识,狭隘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

Q

5.您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是太丰富了,还是有所缺憾?缺什么?

残雪:这是一个平庸、乏味、单调的时代,什么都缺。文学上的普遍倒退守旧是它的特征之一。希望在最近的将来出现几个逆流而上的勇士。

Q

6.对您影响最大的作家是谁?为什么?这位作家给您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残雪:文学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有很多,主要是西方和俄罗斯文学家,我的这类言论大家应该都很熟悉了吧。中国作家只有曹雪芹、鲁迅和萧红对我有影响。我和鲁迅先生的意见相同,主张多读外国书,少看中国书。

Q

7.请谈谈您最近在读的书?您喜欢读哪些书?要做一名优秀作家,读书,应当注意些什么?

残雪:近期我在读康德和胡塞尔的哲学书,已经写了两篇很长的哲学论文,都是两三万字,其中一篇已发表在《德国哲学》杂志专栏头条。文学书都是读英文版,有穆齐尔的《没有品行的人》,还有石黑一雄的早期作品,都很喜欢。我还是那句话:多读外国书,至少精通一门外语,扩展视野。因为文学本来就属于全人类。

Q

8.您的写作之路,长达四十多个年头,肯定体验过写作的欢愉与痛苦。对您来说,是痛苦多些?还是愉悦多些?如果创作的痛苦是无法消除的,那么您如今是如何看待这种愉悦与痛苦交织、近乎自虐式的创造活动?

残雪:对于我来说,写作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写作生活没有痛苦,只有极乐和偶尔的迷惑。说到痛苦,那应该是作家心中已经过去了的那些体验吧。文学的悲剧时代早就过去了,我们处在一个正剧时代到来的前夕。至于作品中类似自虐的手法,那只是获取极乐的方法吧。很多读者读了那些段落之后乐得不得了,有的笑得在地上打滚。

Q

9.对于一个写作者而言,天赋和勤奋哪个更重要?您说过,一旦成为你的读者,他或她的生命体就会被触动。您认为自己作品中能触动读者生命体的力量之源是从何而来?

残雪:天赋当然是第一位的。但勤奋也非常重要。好的作家应该不停地操练,让文学与生活融为一体。我不一定篇篇作品一流,但我应该总是生活在文学境界中,念念不忘,将其作为生活的意义。我的作品中所传达的就是这样一种信息。我写的全是平凡的人,每一位读者都可以去效仿的人。他们热爱生活而又不随波逐流,总是在追寻生命的真谛,执着地分析和运用自身的自由本能。

Q

10.新实验文学就是拿自己做实验,这个说法很贴切。人原本只是一堆灵肉糅合的碎片,进行实验时,开始把灵肉搭建出新的结构来,而且每一次都比前一次的结构更精巧,有更持久的生命力。要做到这一点,过程中必须要有自审的品质,批判自己。而这个进行批判的力量,就是《判决》中的父亲,《审判》中的司法,《城堡》中无处不在的权力,或称之为您常说的“最高的理性”。那么,这种“最高的理性”是如何形成的?又如何去把握和理解呢?

残雪:最高的理性应是由我们从小到大的情感生活为底蕴的。我们的情感的敏感性;我们的追求真理的热情;我们对虚伪行为的憎恨;我们对完美的向往等等,都是这种情感生活。一位真正的作家应在日常生活中反复操练,磨砺自己的意志,像《城堡》中的K一样百折不挠,自觉地过一种高尚的精神与肉体生活。具有一定的天份而又能把握得住自己,不断朝这个方向努力的人终将得到他追求的东西。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甚至几年就能完成的,而是要持之以恒,不改初衷,最后用你自己的身体来铸成你一生中的最重要的作品。这个要求看似很高,实际上一点都不高,它对于从事文学工作的人来说是自然而然的。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