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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贏椿|蟲子写成的天書。

 老鄧子 2020-04-29


叶圣陶先生说:教育是农业,而不是工业。但现实却是,许多从名校工厂毕业的人,常常鄙视那些文化上的农村户口,却不知自己的意识已经被制式化,而拥有庄子那种大逍遥、大自在的人,才是自然化文的人……

杜尚的小便池和朱赢椿的虫子书。
 
朱赢椿爱蜗牛,爱蚂蚁,爱杜尚,或许是同频共振,有好奇心的人也爱朱赢椿,尤其是童心未泯的小朋友。
1917年,艺术家杜尚将一个从商店里买来的小便池取名为《泉》,并匿名送到美国独立艺术家展,要求作为艺术品展出。结果断然被拒,理由很多:粗鄙、庸俗、不道德、不是艺术品。
2017年,朱赢椿创作的《虫子书》在德国莱比锡荣膺“世界最美的书”称号。当时这本书在国内出版时,几乎招致了同杜尚一样的非议:脑子有病、浪费纸、糟蹋书、不是书。
enmm,杜尚的小便池之所以不被认可,是因为他颠覆了大众对艺术固有的想象。而朱赢椿的《虫子书》不被接受,则是他打破了人们对书原有的认知。因为,它不是人写的。

👆 朱赢椿《虫子书》

《虫子书》是朱赢椿花五年时间与虫子们朝夕相处,共同创作的书。全书无一人类文字,没有人能读懂其中的语言,但每个人都能读出自己的想象。对,就是这本在国内遭到猛烈抨击的书,被大英图书馆永久收藏,同时也是很多国际名校图书馆的必藏书。
今天,我们不谈“鬼才书籍装帧设计师”朱赢椿,只想聊聊像孩子一样观察虫子,喜欢苍蝇,好玩有趣的朱赢椿。


这个世界很小,小得足以被我们忽略、遗忘,但跟我们一样,虫子也有着惊心动魄的生活。蚂蚁被一根落下的枯枝砸断了腰肢;烟管蜗牛想在夏日的午后睡上一个美美的午觉,却未能如愿;而千足虫卡在路缝里,即使有一千条腿也无济于事……
——朱赢椿《虫子旁》

 
《虫子旁》出版时,朱赢椿四十多岁了,但这本书没有献给任何人,而是献给他工作室附近的虫子们。对朱赢椿来说,虫子的世界就像一面镜子不时地照见他,和他的生活。

朱赢椿呆在自己小菜园发现:蜗牛始终有自己的步调,蚂蚁一直很团结,尺蠖(huo)还是习惯用身体丈量土地,人面蜘蛛的X网“织技”依旧高超,切叶蜂不用借助圆规就能切出完美的弧度,木蜂两天就能钻出一个圆滑的竹笛孔……。
这个叫“大自然”的设计师的确非凡,他平等地赋予这些小生命独一无二的本领。这些早已被我们忽略的小生灵,却是朱赢椿最好的老师。它们不仅是他创作的灵感来源,还常常带给他心灵的震颤。
风雨无常的夏日,摔破壳的蜗牛母亲颤抖地背着小蜗牛;墙角的温室希蛛会在卵袋周围吐一些乱丝,保护小蜘蛛;切叶蜂抱着树叶在竹管家里忙进忙出,原来它是用这些小叶片去包裹虫宝宝。
 

朱赢椿院子里的木峰正在钻孔。



工作室外景。
在虫子的世界里,朱赢椿看见了爱和慈悲,但也看到了争斗、掠夺与残杀。断了腿的蝗虫,双双中毒的蜈蚣蜘蛛,叫声哀伤的蟋蟀,断翅的蝴蝶......每当看到这些,他觉得自己争强好胜的心火也慢慢熄灭下来。
一开始做设计,朱赢椿习惯性地往上看,仰慕一些大师级设计师,也经常参加国际比赛,希望得到业界认可。大约在2007 年,朱赢椿开始把自己的视线往下转移。
此时,他看到的是一些身边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再往下看,就是我们脚下生存的虫子。他突然发现,其实我们争强好胜,跟虫子是一回事儿。

一只蚂蚁正在撕咬受伤的蝴蝶。


秋后的蚂蚱。

2010年,朱赢椿在母校南师大校园里,改造了一处废旧的厂房,把工作室从四楼搬到了一楼,又辟了半亩园子种花种菜。不料,这些花和菜总是被虫子啃得千疮百孔。

蜗牛比赛都很卖力啊。
 
有一天,朱赢椿很生气地翻过一片被虫子咬过的叶子,结果那个场景让他惊呆了。叶子背面有几个非常漂亮的虫卵,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美极了。后来,他又在竹篱笆上发现了另一种虫子,长得像一根枯枝,它在朱赢椿的手掌上一动不动,朱赢椿知道它在装死,因为他从小就知道这是一寸虫,当一寸虫发现周围没有危险时就翻过身,把腰弓起来逃跑。朱赢椿看着眼前这个滑稽又可爱的小虫,仿佛回到了童年。

受伤的蜗牛骑着金龟子逃跑。

晨练的蜗牛遇见迷路的蚂蚁🐜。
 
看蚂蚁搬家,等石头开花,童年时的快乐很简单,小到一只蚂蚁就有无限乐趣。
1970年,春寒料峭,朱赢椿出生在河流交错的苏北农村。他的家是一个坐落在小河边的草房子,屋后有一棵很高的香椿树。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月里,没有人给他买玩具、买世界名著、买小人书。朱赢椿便看父亲订阅的新华日报,虽然文字看不懂,但上面有很多图片。不比现在的小朋友有读不完的绘本书,朱赢椿阅读的第一本“绘本”是指导农民的生产科技读本《图解栽桑养蚕》。
大多数时间,他只能呆在田野里,跟闲逛的鸡鸭、自在的花草、逍遥的鱼虫玩在一起。朱赢椿喜欢观察小虫,常常一看就是半天,他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虫。

攀岩高手遇到重力结构空中建筑。

小时候看的最大的绘本就是「天地绘本」。上小学前,呆在家里无聊,父母常对我说的一句话:出!去!玩!到哪儿玩?只有到天地间玩。所以人家问我上的什么幼儿园,我说是天地幼儿园,不用交学费的,也没有围墙的幼儿园,。
对朱赢椿来说,人生的底色,童年时就铺好了。未来,无论增添多少色彩,也掩盖不了原色。他终究是纯朴的、清澈的、明快的、舒卷自如的。
 
 
朱赢椿一直有两个庆幸,一个庆幸在农村长大,一个庆幸没专门学过设计。
年少时朱赢椿想成为一名画家。1986年,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带着一盒颜料、几只毛笔,满怀憧憬地走进了中等师范学校招生考试的考场。结果一进考场,整个人呆掉了。
因为他看到其他考生都在画脸盆、画毛巾、画牙膏,而且都是用铅笔画的,要画出光影的感觉。后来他知道那叫素描,他从来没学过。他能随手画出可爱的猫狗、鸡鸭、鱼虫,但考试并不考这些。毫无疑问,他没考上。

朱赢椿在院子里寻找昆虫。
为了达到考试的要求,他到高中才开始正式学习素描。后来,他考进南京师范大学美术系,但刚上大学时并没有多开心,反倒有些失落,因为每天依然在画单调的石膏像素描,或是瓶瓶罐罐的水粉写生。而曾经对绘画自由、生动、快乐的感知也在一点点消失。他坦言,直到工作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学校里学的那些东西忘掉。
如今朱赢椿会去国外一些大学演讲,跟他同台的很多嘉宾的学习阅历非常丰富,他们会介绍自己毕业于RCA,或者UCL。每次轮到他演讲时,都会自我介绍一下:我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同时我还毕业于一所大学,它的简称叫NAUNature Art University——自然艺术大学,它对所有人开放。
 
蜗牛啃咬苔藓的留下的齿痕。

 
在五年时间里,我最大的快乐无法言说,我可以趴在菜地里一整天,一点不觉得累,你会感觉到大自然的各种神奇,太丰富了!

朱赢椿在院子里看昆虫行走的轨迹。
“你有病啊?虫子写什么书?”
朱赢椿:“我觉得应该会有人喜欢这个书。”
那人接着说:“看你这个书的人也有病。”
有一次,朱赢椿菜园子里的油菜被拔了,他向学校的后勤人员解释正在做昆虫研究,才保住那小菜园里的菜。在普通人看来,给虫子做书可能不大正常,但对朱赢椿来说,和虫子打交道那五年,是他最快乐、最幸福的五年。
关于《虫子书》的创作,起初是因为有一天朱赢椿在油菜叶子上发现一个图形,很像人对着上天祷告,看起来又像一个汉字。经过三天的观察,他惊奇地发现,原来是一个非常小的虫子,把卵产在叶子中间。当幼虫出来以后,一边吃叶子,一边长大。渐渐地,幼虫吃着长着,就把叶子中间破坏了,太阳一晒就变成了白色的纹路,这种虫子叫斑潜蝇幼虫。

叶子上的图形,像一个人在祷告。
看《虫子书》时会发现里面的字有粗细,那是因为随着幼虫一边吃一边长大,最后化成一个成虫飞走了。朱赢椿小心翼翼地把叶子采下来,扫描,取图形,整理。这些虫子啃噬菜叶留下的痕迹,被他当作生命的偈语采集留存。
那段时间朱赢椿不去美术馆看展览,也不买美术画册,天一亮,就钻到菜园子里,观察叶子上的形状。于他而言,菜园子就是一个很大的美术馆,那里每天都有各种展览,那里有奇怪抽象图形,有像中国山水一样的绘画,还有苍劲有力的书法。
 
上面是斑衣蜡蝉幼虫书。
下面是张旭 草书 拓片。

上面是抽象绘画大师杰克逊·波洛克在用滴画法创作。
中间是蜘蛛、螳螂、椿象、蚂蚁合作的画。
下 面 是 杰 克 逊·波 洛 克《第23号》 。
它们放在一起毫无违和感 。
潜蝇的行书、蚯蚓的大篆、蜡蝉的工笔、天牛的点皴、瓢虫的焦墨、蜗牛的写意、椿象的飞白、马蜂的狂草……这是造物的神奇,仿佛也是生命的偈语。在朱赢椿眼里,这些飞的、跑的、蹦的、跳的、蠕动的、有足的、无足的小东西就是天生的艺术家。他执着认真、煞有介事地研究着,不禁让人想起了两千多年前的庄子。
这本一经出版就惹出争议的《虫子书》,意外获得了孩子的喜爱。因为这种没有明确定义的图形、线条,恰恰满足了孩子无限的想像空间。朱赢椿常常半开玩笑地说,自己的粉丝都是低龄化(好奇一族)群体。😁
 
朱赢椿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耍。

朱赢椿和小学生一起观察昆虫。


不要挡朱赢椿的脸
2019年12月18日的杭州正是晚秋,一切都美得让人心安。
下午五点,朱赢椿在一所小学的演讲也接近尾声,此时他正在和不同班级的孩子们合影。突然,台下一个男孩站起身大喊:不要挡朱赢椿的脸······
原来是台上合影的小同学,开心地高举手里的书,不小心把朱老师的脸给遮住了。没想到话音刚落,男孩就被老师拽坐在椅子上。想必老师认为这样直呼“朱赢椿”的名字太不礼貌。
但我觉得,孩子们并没有把朱赢椿当作高高在上的老师、大人,而是能跟他们平等交流互动,幽默善良的大朋友。
 
小朋友在朱赢椿的课堂上。

讲座之后和孩子们一起合影。
朱赢椿说,这个世界最不怕虫子的是孩子,最怕虫子的却是很多大人。大人看到毛毛虫会吓一跳,然后躲得远远的,更有甚者会一脚上去把它踩扁。可孩子一般不这样,因为他们没有被“污染”,他们很本真,很灵性,看待虫子的态度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看到虫子时总会想,蟑螂就是害虫,蜜蜂就是益虫,凡是对人有害的,就是害虫,对人有益的,就是益虫。但对虫子们来说,它们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害还是有益。


被绿植覆盖的工作室。

  

初次见到朱赢椿,他胸前别的一只绿头苍蝇胸针,深深引起了我的注意。
朱赢椿低头看着胸前的绿头苍蝇。
---为什么我会有这个?
---因为它给我童年留下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故事。
 
朱赢椿佩戴的苍蝇胸针。
“我隐约记得小时候,父母每天都要到田间去干活,没有人带我玩。妈妈就用被子把我紧紧地固定在一个摇篮里面,就留个脑袋在外面。
‘咚’一声,家里的门关起来了,周围一片黑暗,然后听到脚步声远去。那时大概三四岁,手脚被束缚,只有拼命地哭,哭累了就睡,醒了再哭。后来觉得哭也没用,没有人会来,只好静静地呆着。这时候听到一个声音由远而近,嗡嗡嗡——嗡嗡嗡——谁?就是它!”
朱赢椿用手指着胸前的苍蝇。
 “当你在黑暗中,在死一样的沉寂当中,你听到了嗡嗡的声音,那一下子,哇,就觉得活过来了。是一只苍蝇飞到我胸前,又飞到我的脸上,我发现它用一对前肢抚摸我的脸。从窗子透过微弱的光线,能隐约看见苍蝇两只大眼睛和我对视。这时,我就觉得有个鲜活的生命来陪我玩,就不那么害怕了。”
说起苍蝇,朱赢椿有些激动。2015年5月6日,朱赢椿甚至为工作室死去的苍蝇办了一场葬礼,还邀请朋友们写了一些挽联。
 

朋友们为苍蝇写的挽联。

埋葬苍蝇后,为苍蝇立的墓碑。
提到苍蝇,很多人觉得苍蝇很脏,传播细菌。但朱赢椿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种昆虫是有意要来害人,它们都是在大自然中生活而已。苍蝇是一个分解地球垃圾很重要的昆虫,因为我们的生存环境太脏,它就像一个穿着工作服的掏粪清洁工,身上脏脏的。当“他”在人群中出现的时候,很多人都想绕着走。苍蝇就是这样的存在。帮助着人类,却难以被善待。

朱赢椿手绘。

在南半球的澳大利亚,苍蝇是印在纸币上的。或许那里的环境清洁干净,苍蝇都以花草森林为家,以植物汁液为食,它们既能分解垃圾,又能像蜜蜂一样采蜜授粉。
所以,到底什么是益虫,什么又是害虫?这不过是人类一种挺自私的分类方法。对我们有用的就叫益虫,对我们没用的就叫害虫。如果我们以地球的视角来看,对地球有用的就是益虫,对地球没用的就是害虫,那人对地球的破坏该怎样估量呢?
因此,把自己放在生物链的一环,每一种生命都有其存在的意义

蚂蚁在寻找食物。
《庄子·知北游第二十二》中,东郭子问庄周道在哪里?庄子回答说,“道无所不在”。东郭子一再追问,庄子答:在蝼蚁,在秭稗,在瓦甓,在屎溺。
《道德经》曾曰: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从无名到有名,是意识的初醒时刻,也是之间最清晰的状态。之后,之间变被知识所淹没。世间万物,都需要我们用感知和思辨重新回到之间的状态,从新发现,从新界定。
而人类既定的傲慢,常常是我们重新发现的阻碍。自然虫蚁,爬行轨迹,或许就是自然化文的开始。重新回到之间,才真正回到没有偏见、没有傲慢、没有权威的世界;才真正回到大逍遥、大自在的世界。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或许是在一棵香椿树上,一个破茧成蝶的蝴蝶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识,名曰朱赢椿。

别总盯着最大的那一个!

无风,花一动不动。

不要紧张,不要惶恐,我就是一只“非”虫。
△图来自朱赢椿2011年出版物《设计诗》


作者丨林栖羽
-参考资料-
朱赢椿《虫子旁》《虫子书》
《便形鸟》《设计诗》《蜗牛慢吞吞》
纪录片《书迷》 朱赢椿一席演讲
理想国imaginist《这本书不是人写的》
申赋渔《一个一个人》《半夏河》《匠人》
- 特别鸣谢-

汪莎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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