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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神(一)一场大雨

 青壶先生 2020-05-01
一九七六年的夏天,尤为炎热,我太爷爷在沂河边散步,看见河水里的鱼不停的翻滚,我太爷爷隐隐的觉得要有大事发生,就在那一天的夜里,我太爷爷看到河面上来了一条船。
夏天的沂河非常的热闹,水面上有出来觅食的野鸭子,还有飞掠过河面的白鹭,芦苇丛中还有许多翠鸟,林子里有成群的麻雀和不知名的飞鸟。沂河物产丰富,特别是在夏天,大鱼小鱼时不时的跳出水面,响起落水的声音,非常的热闹。
而到了晚上,河边更是响起一声声的蛙鸣,还有不知道什么虫子的鸣叫。
一天的炎热到了夜晚的时候,并未散去,但是顺着河道滚滚而来的凉风,吹在人的身上特别的舒服。我太爷爷也喜欢搬个小板凳,坐在沂河堰边,面对着河水,抽一袋烟,或者喝一壶酒。
我太爷爷说,这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情了。饿了有饭吃,冷了有衣穿,热的时候能吹一吹凉风,夫复何求?
我小的时候曾经和太爷爷住过一段时间,我喜欢和太爷爷一起住。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山羊胡子,还有屋子里那种说不清楚的味道,以及沂河边的各种乐趣。
在河水里抓小鱼小虾,热的时候连人带衣裳直接倒在河水里。要是我爹我娘在场,肯定会揍我一顿,可是我太爷爷不会,他会把我拎起来,然后把我扒个精光,又给扔进河水里。我在河水里笑,他在岸上笑,张个缺了牙的大嘴,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
岸边有很多田地,田地里不适合种粮食,只能种种时令的蔬菜瓜果。到了夏天,正是吃瓜的好时节。我跟在他身后,挎了一个箩筐,我们一会摘个花瓜,一会摘个羊角蜜,一会摘个白肚腩。他摘我也摘,他摘的都是又香又甜又软的,我摘的好多都没熟。摘完了瓜,路过桃园,还会摘几个又红又大的桃子。我们这边也有樱桃,但是樱桃比较小,不怎么甜。
摘了满满一箩筐,把箩筐吊进河边儿的深井里,我耐不住性子,要经常伸头去看看。深井里的水,带着冰凉的水气从井里涌出来,沁人心脾。
深井边有一块突出的大石头,我还看见过一只小青蛙在那个大石头上鼓腮帮子。我曾经一度的担心这只小青蛙在这个深井里生存不下去。我太爷爷跟我说,井里面凉快,要是他到井上来,太热了,他就不开心了。听了我太爷爷的话,我才觉得这小青蛙比我幸福。它可以一直待在凉快的井里,还能在井水里游泳,这真是一件美好的事。
等桃李瓜果浸的差不多了,他就提着绳子把箩筐提出来,放在树荫下,我们两个坐在小板凳上,一人一个吃得咔嚓咔嚓响。那种冰凉的甜脆,在唇齿间横冲直撞,一直冲到心里,浑身都会凉津津的。
中午太阳最大的时候,我们会一块儿躺在凉席上睡觉。凉席下面是冰凉的泥地,他的小院子里有很多花草,躺下的时候,我经常能闻到青草和鲜花的香味儿。
他的院子里还有好几株很大的白果树,我们就躺在白果树的树荫下。有时候睡醒能看见吊了丝的小青虫或者蜘蛛,从白果树上长长的垂下来,在风中飘飘荡荡。
晚上我们会简单的吃个疙瘩汤,有时候会不吃。因为下午吃瓜果吃得太饱,晚上就不饿了。
西瓜出现的时间会晚一些,我们两个就跨着箩筐去田地里摘西瓜。摘两个放在箩筐里,一样到水井里去浸。我太爷爷吃西瓜经常吃的一胡子都是,上面有西瓜的汁水,还有西瓜籽儿。
有时候我小叔过来给我们送饭,看到我们吃西瓜,就和我们一起吃。我小叔吃西瓜吃的慢条斯理的,不像我,吃的飞快,照我小叔的话说,像个土匪。
那两年我觉得是人生中最惬意的事了,在凉风中吃着西瓜,到了夜里我太爷爷和我小叔就会轮番的给我讲故事。
因为夜游神这个事情就是我太爷爷在某个夏天的晚上给我讲的,看着黝黑的河面,我对夜游神这个故事记忆无比的深刻。许多次我都希望能在深夜里看到沂河上有一条船飘过来,或者有一个身穿红袍的人骑在一匹战马上,那匹战马踏着河水,哒哒哒的走来。或者某一队穿着黑袍的人,手里提着灯笼,缓缓地在河面上一步一步的走。在队伍的中间是一个大花轿,那里面坐着一个面目不清的人。
可惜好多次我都没有碰到,唯一碰到的是一个长了一个尾巴的小孩儿。那个小孩儿长了长长的头发,拖着尾巴撅着屁股,在沂河边的泥地里寻找着什么。他手里拿了一盏小小的灯笼,我走近了才看清楚,他灯笼里装的都是萤火虫。
可能因为我也是小孩儿吧,他看到我的到来也不害怕,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我。我问他在干嘛,他说他丢了东西。我问丢了什么东西,他说是他的玩具。
结果他在泥地里找了半天,抓到一条小蛇,告诉我,这就是他的玩具。那条蛇长得黑不溜秋的,尾巴秃了一截。那个小孩告诉我,这条蛇姓李,我说蛇怎么还有姓名呢?
小孩从泥地里出来,跑到河边,把小蛇在河水里洗了洗,跟我说,不光蛇有姓名,鱼也有姓名。那个小孩说着话,指着河边一条趴在泥地上,奋力抬着脑袋的鱼说,呐,他就姓梅。
小孩指过去我才看清楚,河边密密麻麻趴了好多条各种各样的鱼,有大的有小的,还有一条个头特别大的鳝鱼。那条鳝鱼跟一条小船似的。
那时候可能因为年纪小,我也不知道害怕,我问小孩,为什么这么多鱼趴在这里。小孩说,因为这些鱼看到我来了,迎接我的。
听了小孩说的这句话,我觉得小孩很了不起,还特别的羡慕他。可是小孩很快就跟我告别了,拿着他的玩具跳入到河水中,向远处游去了。小孩游走之后,那些鱼跟在他身后,扑通扑通也都跳到河水中,游走了。
这件事情我曾跟我太爷爷说过,我太爷爷说我运气非常好,可能碰见了河神的儿子。我太爷爷还说,碰到了河神的儿子,是会走好运的哟。
具体走没走好运我不知道,反正那年夏天,我爹我娘该揍我还是揍我?而且从那年夏天开始,他们发明了一套新的打我的办法。
其实也不怪他们,主要是我爹我娘打我的时候我跑得太快,他们追不上我。所以这两个人学聪明了,一个人打我另外一个在外面埋伏起来,看到我从家里跑出来一把把我摁住,两个人把我摁在地上一起打。
这就是他们发明的方法,叫做围追堵截。这个名字还是我娘给起的,据说,这个办法和名字是在她看了乌龙山剿匪记之后得出来的灵感。不管怎么说,这个方法还是非常有效的,那个夏天我长高了不少。原因就在于我爹我娘打完我之后非常的愧疚,又上街给我买排骨,炖排骨汤喝。那个夏天我的营养跟得上,所以个子长高了。可能这就是我太爷爷说的幸运吧。
在我长高的那段时间,我曾经问过我爹,见没见过夜游神。我爹说,他从来没见过,他爷爷见过。
我又跑去问我太爷爷,第一次见夜游神是什么时候。我太爷爷说,那已经是很久之前,在我爹还小的时候到处闯祸,他见过一次。
我问我太爷爷,夜游神什么样子。我太爷爷说,那次没看清楚夜游神长的样子,因为他坐在轿子里没出来。我听我太爷爷这么说,非常的遗憾。
可是我太爷爷说,第二次他就见到了夜游神。事实上,我太爷爷第二次见到夜游神跟我爹也有关系。
这就不得不说到那只神秘的小船。
就在我太爷爷看到翻腾的沂河水面,思索着这接下来是不是有大事发生的时候,本来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起了一阵风。
有句老俗语说得好,风静天热人又闷,有风有雨不用问。
我太爷爷对于天气一向判断的很准确,他看着那天的天空,怎么都感觉不可能像下雨的样子,可偏偏莫名其妙的来了一阵风。这阵风一来,树林里的鸟一个个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而沂河边儿的青蛙哩哩呱啦的叫个不停,再看河水里的鱼,一个个都起了头。我太爷爷说,今天怕是要下雨了,而且这场雨不能小。
说着话,我太爷爷收拾收拾正准备回家呢,那天空中的风势顿时大了起来,那猛烈的程度都有点儿吓人了。而且我太爷爷眼睁睁的看着,一朵巨大的黑云从北边气势汹汹的向这边压了过来。
这么大的黑云,我太爷爷不是没见过。一九五九年我们那里曾经下过一场大雨,那场大雨下了两三天,我太爷爷看到河水里有一个巨大的脑袋在翻江倒海。后来我太爷爷说,那是一条龙。那条龙怀孕了,要生小崽儿呢。那场雨之前,就来过这么大一片黑云,那时候我爷爷还是个楞头青呢。现在变成了我爹是楞头青了。
我太爷爷一看这云朵跟一座城似的滚滚而来,顿时吓了一跳,心说今天这个雨可得下的够呛。想到这里我太爷爷拔腿就往家走,走到半路上,那黑云就到了头顶了。
那黑云一来,天上的亮光遮得干干净净,那天一下就跟黑夜似的。远近的树木都看不清楚了,只能看清楚脚下的一点路。我太爷爷加快脚步向前跑,可是还没到家呢,那雨就落了下来。
这雨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特点,先打雷后打下雨,这雨一定下不大。先下雨后打雷,这雨势一定不小。
那天的雨下了一会儿也没打一个雷,直到那雨夹杂着冰雹汹涌澎湃落了下来,这才惊天一个炸雷,炸的屋顶都颤了几颤。那一声炸雷之后,雨势顿时增大,按我太爷爷的说法,这雨下的就跟天上的瀑布决了口一样。
不光那雨大,那风也大,吹得鬼哭狼嚎的,我爷爷搭建的鸡舍鸭舍,被那风一掀,一下就被吹散了。那些鸡鸭纷纷都暴露在暴雨狂风中,一个个立足不稳,被风吹的一个劲儿的翻跟头。
还有两只鸭子被冰雹砸晕了,躺在地上直抽抽。后来那两只鸭子被我太爷爷救过来了,但是因为砸断了脖子,所以只能歪着头走路。游泳也不行,在河水里跟在鸭子屁股后面游泳,游着游着就游偏了。只能重新调整方向。
我太爷爷一看他的小鸡小鸭在狂风暴雨之中风雨飘摇,带了斗笠和蓑衣,把这些小鸡小鸭救回了屋子里面。照我太爷爷话说,幸亏他把这些小鸡小鸭给救了回来,要不然全完了。因为那场暴风雨把我太爷爷搭建的篱笆墙全都给吹倒了。
篱笆墙都倒了,小鸡小鸭在暴风雨中还能待得住啊,肯定全死。
这里不得不夸夸老六,从开始刮风到下雨,老六一点儿都不怂。太爷爷把小鸡小鸭赶到屋里的时候,老六还给帮了忙。忙活完了之后,老六就坐在我太爷爷旁边,爷俩儿一块坐在门口看雨玩儿。
可是随着雨越下越大,那树林里的树被打的头都抬不起来,河堰上流下来的水跟小溪似的,把陡坡冲出来一条又一条沟壑。我太爷爷专门在房屋四周挖了排水渠,要不然照这个雨量,我太爷爷这个小屋都有可能会被冲塌。
磅礴大雨持续了两三个小时,不说别的,眼看着河水都涨了不少。
雨停了之后,河水上面漂浮着很多的杂物,有被冲断的树木,有被淹死的牛羊。
其实像这种大暴雨,每几年都会来一次,河水里的惨相不可胜数,但是今年来的有点突然。从天气的异象,还有河水里的反应,我太爷爷觉得今年不一般,可是我太爷爷没想到今年会这么惨烈。
就在前两天,打南方普陀寺来了两个和尚,一个年纪大一点,一个年纪少一点。但是身上的僧衣都破破烂烂,面黄肌瘦。看到两个和尚,我太爷爷招呼他们进来喝茶,喝完茶我太爷爷还给他们做了一顿饭。
吃完饭之后,我太爷爷的意思让他们在这留宿一宿。可是两个和尚执意要走,说北边有大事发生,要赶紧赶路,赶得早的话说不定能赶在头前,救几人是几人啊。
两个和尚执意要走,我太爷爷没有办法,还给煮了几块山芋,让和尚带着路上吃。和尚千恩万谢,带上山芋继续赶路了。
和尚走了之后,我太爷爷还没有什么感觉,直到今天的这场暴雨,我太爷爷觉得北方真的要有大事发生了。
入了夜,一切都恢复了宁静,沂河里翻滚的河水之中蛙鸣阵阵。
这是一天当中最好的时候了,雨后的凉风吹个河川,洒在人身上非常的舒服。我太爷爷忙碌了小半天,被雨水冲倒的篱笆墙终于修好了。他和老六坐在河边,我太爷爷点上烟,刚抽没多一会儿,老六嘴里一个劲儿的嗡嗡嗡。听着老六发出来的动静,老六仿佛看到了一个什么让他惧怕的东西。
老六是一条勇敢的狗,无论面对什么情况他都能做到冷静沉着。可是今天这老六是怎么了?我太爷爷不知道。
就在我太爷爷安抚老六的时候,我太爷爷远远的看到一条小船,从沂河的上游缓缓地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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