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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游神(二)摆渡人

 青壶先生 2020-05-01
那条小船在沂河水中缓慢的往前飘,可能你以为我用错字了,我并没有用错字,他就是在飘,并不是在水里漂,而是在水面上飘。
沂河宽阔,一马平川,到了夜晚风也比较大。正因为风大的缘故,所以沂河的水面并没有多少雾气,偏偏那一天晚上,沂河起了雾。
要说是雾,也并没有多大,并不是秋冬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可能被称之为雾气更为贴切。
那雾气从水面上升腾起来,仿佛深山老林的晨曦。只是晨曦有阳光普照,而夜晚却是漆黑一片。只有在若隐若现月光下,河面上偶尔闪过波鳞,
我太爷爷安抚着老六,还以为河水里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可是再可怕的东西也没有比那个小岛一般的乌龟可怕。我太爷爷还站到河边,特意向河水中寻找了一番,什么都没有找到。
就在我太爷爷从河边走上来的时候,忽然发现从北边缓缓来了一盏灯。
沂河里也有摆渡人,也有大半夜驾着小渔船在沂河中捕鱼的捕鱼人。虽然年代久远,但是在那个年代沂河上也有巡逻的,不过巡逻的小船是那种冒着黑烟嘟嘟嘟的小铁船。
那种小铁船我小时候还见过,整个船漆成暗红色,只有上面漆成白色。船上有一个小探照灯和一个小喇叭。船驶动的时候,还需要摇把摇动柴油机。那个小船开起来响动极大,跟沙船的响动差不了多少,嘟嘟嘟的声响撼天震地,也就能在沂河上巡逻巡逻,要是抓人指望不上它。
不论是这种巡逻船还是摆渡船,我太爷爷都非常的熟悉。这种巡逻船就不用说了,他驶来的时候那个声音能震出三里地去。
摆渡船是那种平底船,船上能装不少人。到了夜里,摆渡船上点起一盏油灯,上面写着一个字“度”。当时的沂河,从南到北,摆渡船也没有几个。几个艄公我太爷爷都认识,他们船上的字全都是我太爷爷给写的。
这个字确实少了三点水,我太爷爷故意这么写的。当时艄公也问我太爷爷,说这个字和以前先生写的字不一样。我太爷爷说以前先生有文化,我没什么文化。
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太爷爷写这个字的意思,是源于我太爷爷的一位朋友。我太爷爷的这个朋友也是个了不得的人,经历和我太爷爷很相似,从小荣华富贵,后来去日本读了博士。可惜某一天,我太爷爷的这位朋友忽然遁入空门。
当时这种情况不光是我太爷爷不解,周围所有的人都不理解,而且我太爷爷的这位朋友在日本还有了老婆和孩子。后来我太爷爷去见他这位朋友,两个人相对而坐,我太爷爷开口相问。他这位朋友什么都没有说,而是写了一首诗——船小身有客,岸暖云上住。
浪慢花非舟,我自空山度。
当年的纨绔,现在的僧人,写完这首诗转身走了。我太爷爷看了这首诗,心有所悟,终于什么都没有再问,回到了家乡。
后来解放,我太爷爷和这位僧人朋友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他的消息怎样,但始终记得他写的这首诗——船小身有客,岸暖云上住。浪慢花非舟,我自空山度。
这首诗虽然短短二十个字,却道尽了这僧人的一生。所以我太爷爷才给艄公们写的是“度”字,而非“渡”字。一来我太爷爷是为了纪念他这位朋友,二来我太爷爷用这个度是讲尽人的一生。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自度的。能自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能度他人,那简直就是菩萨。
所以这沂河上的摆渡人,我太爷爷全是认识的。看着远远到来的那只天船,我太爷爷一眼就看出来,这条船并不是哪个摆渡人的。
不是摆渡人的,那应该就是哪个打渔人的。我太爷爷也打过渔,所以知道打渔的辛苦。我太爷爷远远的看着那只小船,还想那小船要是过来的话,就找他买上二斤鱼。
那会儿二斤鱼也不贵,五六毛钱的事儿。鱼买回来放在小锅里,和豆腐花椒一起炖上半天,再喝上二盅酒,那真是美味的不得了。
我太爷爷打着这个如意算盘,可是等那渔船缓缓的靠近了,我太爷爷才知道,这船也不是打渔人的。
可是要说这船是从哪里来的,我太爷爷不知道,我太爷爷只知道这船不一般。
沂河水丝丝升起的雾气之中,那条船就飘在水面上。远远的看去,并不是飘在水面上,而是在雾气里游荡一样。是那船在雾气里游荡得非常缓慢,船上那摆渡人手里拿着竹篙,也是不急不缓。
因为是黑夜,离的也比较远,我太爷爷看不清那个船的样子。等离得近了,我太爷爷才发现那条船整个是暗红色的,红的发黑。
那条船和我太爷爷见过所有的船都不一样。沂河边所有的船,都是用木板或者铁皮钉制的。船头船尾都是又平又直的,船舱在中间,两边是可以站人的。
可是这一条船不一样,船的两头都是尖尖的,也没有船舱,那个摆渡人就站在船的中间,缓缓地撑着竹篙。而在那船头,竖着一根黑杆。
那个黑杆竖的笔直,可是到了空中又弯了一个弧度,就跟个大拐杖一样。可是拐杖弯弯的那头,又翘起来一个小爪子,在这个小爪子上挂着一盏灯笼。
别看我太爷爷荣华富贵,可这么精美的灯笼他也没有见过。关于灯笼的制作,我太爷爷也略知一二。
制作灯笼的时候首先要制作骨架,一般的骨架都是用竹子或者竹皮扎就。像上好的灯笼一般都是用的湘妃竹。骨架扎好之后就要做灯笼皮了。一般的灯笼皮,都是用油纸。
可是我太爷爷看出来,小船上的这只灯笼用的是澄心堂的洒金宣纸。澄心堂的宣纸是当年南唐后主李煜最喜欢用的宣纸,到现在已经失传了。而船上的这个人,竟然用这种宣纸来糊灯笼,真真是暴殄天物。
一般的灯笼,里面都是放一个蜡烛,因为那个年代条件所限,也并不是多么的明亮。可是船上的这个灯笼却分外的明亮,按我太爷爷的猜想,里面估计也不是蜡烛。
虽然灯笼非常的明亮,可我太爷爷也看不清楚这船上那摆渡人的样子。只见那摆渡人身上穿了一件长长的袍子,头上还戴了一个帽子。那个帽子把摆渡人的头脸都遮在了阴影下面,只露出一截下巴。不过看那个袍子还有帽子,衣料应该华贵的很。如果我太爷爷久不居繁华,想不起来这料子的名称。
老六看到这只小船驶来,嘴里那沉闷的呜呜声也没有了,嗓子间只是唧唧乱叫,一个劲儿的往我太爷爷身后躲。看到老六的反应我太爷爷明白了,这老六一开始怕的不是别的,就是这只小船。
我太爷爷本来就是在阴间走过的人,所以他对这只小船的到来,倒觉得没那么可怕。看到老六的反应,他把老六抓过来抱到怀里,老六这才安稳多了。
本来我太爷爷以为那只小船只是路过,谁知道到了我太爷爷跟前,那小船竟然停了下来。这一下把我太爷骇得不轻,还以为又要有一场大战呢。谁知道那摆渡人只是从船上下来,也不理我太爷爷,自顾自走了,那小船就扔在河边儿也不去管。
我太爷爷见到的奇怪的事情多了,看到摆渡人走了,我太爷爷对那个小船也并不感兴趣。本来我太爷爷还想带着老六回去早早休息的,可是转念又一想,不妨等一会,看着摆渡人究竟要干嘛?
我太爷爷抱着老六在岸边静静的等待,老六不断拿鼻子拱我太爷爷,意思是让我太爷爷赶紧带它走。我太爷爷安抚老六,不用怕,天塌了都不用怕。我太爷爷这么说,老六这才不怕,安安稳稳的在我太爷爷怀里趴着。
抱着老六,我太爷爷又抽了一锅烟,又看了一会水,听了一会儿风。那摆渡人这才施施然的回来。
只是我太爷爷看到那摆渡人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人。一开始那摆渡人从沂河堰上下来,我太爷爷没太看清楚。可等那人走近了,我太爷爷才看清楚,跟在摆渡人身后的,竟然是沈不二。
没错,就是沈小琴的爸爸,沈不二。
我太爷爷一看沈不二跟在摆渡人的身后,顿时觉得不妙。我太爷爷张嘴喊了两声,老二,老二,你这是干嘛去呀?我太爷爷其实知道这沈不二可能已遭不测,可是我太爷爷还是想开口问一问。
可是我太爷爷前后喊了几声,那沈不二就是不理,仿佛根本听不到我太爷爷的声音,甚至也看不到我太爷爷的模样一样。
沈不二看不到我太爷爷,并不代表那个摆渡人看不到我太爷爷。一开始那个摆渡人只是转头看了我太爷爷一眼,等两个人都上了船,摆渡人跟我太爷爷说,没想到你能看见我。
那个摆渡人说话的声音非常的冷淡,态度也非常的傲慢,慢悠悠说完,拿起竹竿撑着小船飘回到了沂河河面上。然后又跟我太爷爷说,清归清,浊归浊,瓜熟蒂落,各有各的去路。没等我太爷爷回应,摆渡人撑着竹竿,在沂河水上一撑,缓缓的向北边飘了过去。
雾气之中,摆渡人闲庭散步一般,老半天才拿着竹竿撑一下,在沂河上愈行愈远,直到不见了影踪。
那小船离开之后,老六这才从我太爷爷怀里挣脱出来,冲我太爷爷摇着尾巴,嘴里汪汪两声,跟着我太爷爷回家去了。
一觉醒来,有人来找我太爷爷,说沈不二不行了。我太爷爷穿衣起床,带着老六来到了沈不二家。
到了沈不二家之后,老七和老二都来了,沈小琴趴在沈不二的床边,眼睛红红的。
从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其实我太爷爷早就知道了结果,但是这个事情不能说出来,我太爷爷明白,有些事情看见归看见,但只能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里。我太爷爷问沈小琴,到底怎么回事?
沈小琴跟我太爷爷说,昨天她爸爸正在田里干活呢,忽然就下了大雨。冒着雨跑回家之后,还好好的。晚饭时候还喝了两碗番薯粥,吃了两个煎饼。
可是吃完饭之后人就有点不对劲了,老说累。沈小琴本来以为她爸爸是受了凉了,就催促她爸爸洗澡睡觉。沈不二又冲了身子,才躺在床上睡了过去。可这一睡着,就成这样了。早上沈小琴做好饭,喊她爸爸起来吃饭,可是怎么喊,沈不二都不动弹。
我太爷爷看沈不二的样子,身子都发僵了,鼻息里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儿,明显这人就已经死过去了。贺老道也来了,看沈不二的这个样子,和我太爷爷对了一个眼色,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我太爷爷说,再等等吧,看能不能缓过来。
沈小琴听我太爷爷这么一说,连忙拦住我太爷爷,连喊三大爷,问道,我爸爸就没有救了吗?
我太爷爷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救治了一番。又让沈小琴往医院送。沈小琴和老二老七把沈不二抬到平板车上向医院跑去,可是跑到半路就回来了,因为人早就硬了。
沈不二死了之后,老七尽了责任,上上下下多亏有他操持,要不然靠沈小琴一个大闺女,连个头绪都没有。在我们那,丧事之前需要停尸三天。
这三天里头老七就跟个上门女婿似的,什么事都给办了。也幸亏老七懂,这换个人啊,还摸不清头绪呢。
一切事情老七给安排的明明白白,因为家里没有男丁,这老七连披麻戴孝的事都干了。村子里的人都说这老七是个讲究人,这沈小琴可真找到了一个好依靠。
不过具体当时沈小琴怎么想的我太爷爷不清楚,他也不操那份心,这又不是自家的儿女。话说回来了,就算是操那份心,人家搭不搭理你还两说呢。
沈不二的丧事安排的妥妥当当,到最后下了葬也没出一次差错,村里的人全都翘大拇指,这老七可真不简单。
本来一切都挺好,可就在沈不二头七的时候,沈小琴着急忙慌的跑到我太爷爷这里,拍响了我太爷爷的房门。
我太爷爷起了身,开门一看是沈小琴,问沈小琴,孩子,这大半夜的,你过来啥事儿啊?
沈小琴一脑门大汗跟我太爷爷说,我爸爸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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