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诗人,翻译家,摄影家。1961年出生于上海,1988年移居瑞典。著有瑞典文创作的诗集《水中的目光》《逃离》《栖居地是你》,翻译2011年度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诗歌全集、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诗全集》等北欧诗人的作品,出版摄影集《西蒙和维拉》《诗摄影》。 致旗袍 诗\摄影:李笠 你从灯红酒绿的夜曲中走来 掀动高衩,一本未合的书 “读我,这儿有你想经历的 所有温馨,以及哀伤和智慧……” 我触摸你。你像被黑管的歌声 揪住并翩舞的眼镜蛇,散发 上海的魅力:城隍庙臭豆腐 杂着新天地的酒香。你用腿 剪我,如修剪枯枝。我颤栗 精美的地狱,你一边用高领 紧锁灵魂,一边让高衩波荡 含蓄的肉欲。你在飞,刺眼 如焚烧的彗星。啊爱!弄堂 的腥味再一次袭来:侬……还要伐? 我找到最合适你的地方:教堂 坚实粗砺的石块 因你的出现而闪光 变软;并因你妩媚的行姿 变得雄壮。你手执 一把从中国的水乡带来的 精美的折扇,用 挡太阳的理由来遮盖你脸 你突然不再是你,或某个女人 你是无数个女人,黑 协助白拨弄柔情似水的 线条奏鸣曲。敞开的壁龛 静立的圣母 加深了你仙女般飘忽的东方神秘 一首优美的汉诗。风 吟咏它。花投来嫉羡的目光 穿上它,爱美的女人! 你需要它,家需要镜子 啊,婀娜的高衩!你 让情欲在你肩与臀部间 喘息,在拳头大的 丰乳上颤栗。你也爱骑马? 宝石绿,海蓝……适合 死者的这件,也适合你! 瞧,它波动月光的西湖 穿上它,裹住雾霾的内心 穿上它,你就是诗。但诗 只显现于裸露,一汪清澈的水 哦,国粹!非物质文化遗产! 目光爱它长长的开衩 就像鹳喜欢对海叉开长嘴 目光爱它收紧的腰身,就像女人 厌恶鼓胀的小肚。目光爱它 露着的大腿,女权和独立 它从古代来,骑着呈祥的龙凤 它从二十世纪来,手持 幽兰的芳香。它一路汲取 西洋服式,改良自己 更改野蛮的束胸,把体态 还给体态。它,美成了 “中西合璧”,令欧洲街头 一个拄杖的老翁停步,凝神盯视 你穿上旗袍,蝴蝶 就会在灰色旷野里飞舞 你穿旗袍走向大街 阴郁的目光就会烧成火焰 相机知道这点。它 走在你前面,在街角 等候,静静蹲着 等待奇妙的一瞬闪现 而你如约而来,步态 自信,像诡异的上帝 派遣到尘世的一名天使 有人从沮丧中抬头 惊讶地,像枯树 骤然遇到一片倾洒的灰色 已拍烂:独立桥头 看风景的窈窕淑女 已陈腐:高跟鞋 撑着油纸伞在石板路上漂移 艺术在于创新。你要 像杜尚学习,把一只便桶 放在高雅的画廊大厅 让垃圾耀出炫目的金光 啊,你在尝试:高挽 发髻,昂首走向大街 让旗袍弥散桂花的清芬 路边厌世的乞丐 纷纷向你围拢,像 俄尔甫斯歌声唤醒的群兽 你习惯斜依柳枝掩映的 拱桥,沉醉暖风 让含蓄的美德撩拨心魂..... 但这,如今已过于陈腐 你在欧洲,你必须 用新型的语言表达自己 啊,多好,在教堂前 伸展开双臂,像天上的 老鹰,或沉重的十字 或两者都是。逆光中 你展示肉身的敏感,但 谁又真正感到丝料的 多情?一个声音 飘来:“它不配我们的粗旷!” 脱掉高跟鞋!光脚! 对,斜躺在长椅上! 创造自己的风格,让高贵 与酒神的狂放共舞! 哦,一首古典和现代 相抱的禅诗!它 向世界宣告:旗袍 有时也只是一件睡袍 把习俗:在初夏 静坐湖边茶亭,点香 看天边落日的余晖 改进为:在教堂门口 用两条半遮的玉腿 演绎一幕无神论的风骚 因为蓝,你身上的蓝 你脚下的水才开始闪亮 你头上的天空才 如此晶亮,像被你感染 因为蓝,蓝色的你出现 天地才如此亲近 仿佛天蓝为大地而活着 仿佛水蓝源自你身上 因为蓝,你穿着蓝旗袍 从清晨的街上飘过 城市才钻出黑夜的梦呓 因为你翩跹,像蝴蝶 相机才不得不歌唱 或相反:因相机,你才飞成蝴蝶 紫色让你变成女皇 白色让你变成公主 青花蓝让你变成 清雅的明瓶。而黑…… 穿上你怕穿上的旗袍 穿上它,你会得到 难以预料的东西 世界属于挑战自我的人 这条黑色的旗袍 适合你白皙的肌肤 你为何老穿粉色?缺爱? 穿上它,你就是 女神,一轮中秋月: 照现哀怨,无形的地狱 也许明月也只是表象 只是狂野内在的暗示 谁能说出瓷杯里 咖啡的热度。只能猜想 但一棵千年的榕树 却亮出了你:一道瀑布 静悬在忙碌的街上 扭曲的藤条。根。疤痕 与古树相遇的一瞬 是多么美妙:一只 蝴蝶在琥珀里静静扑扇 人,穿什么,都是装 走向树,站在那里 低头,真,就用诗说你 美是伤害:穿着旗袍 穿越大街,你就会 被一把轮椅截住。它 用仰望让你洒落中秋月的哀怜 美是激发:当你路过 一座遗址,依偎一根断柱 断柱如古木逢春 霎时开放出炫丽的花朵 那么,该把你比作什么? 静夜里一道闪电? 鸡群中一只超拔的白鹤? 你就是你,旗袍,中西 交织品。妩媚地移动 像雨夜小路上一盏摇曳的灯笼 是的,拍摄时,我 把你视作孤傲的精神 它不因钱权而来 也不因平庸而迁,它 更像原则,或一面 镜子———“我让 干瘪的更干瘪,让 肥胖的更肥胖;让……” 但如何才能拍出你 丰满的韵味,让你 静立柱旁?背对瓷瓶? 我更喜欢让你独自 在修道院里行走 踏上旋梯,像花在花中 更想看你在废墟上奔跑 穿越一片腐臭的垃圾 衣衫褴褛的孩子 更想看你靠着一片铁丝网 或长着蒿草的残墙 更想看你骑着毛驴 穿过积雪的荒野,沙漠 看你在桥头岔腿的一瞬 更想看你被一群变形的 躯体围住,像雪天 火炉被冰冷的手簇拥…… 所有这些没拍的旗袍 此刻在一扇窗口呈现: 一件蕾丝旗袍,张望的眼睛 李笠专访 ![]() 思想的高度,决定了一个人的思维深度与广度。 在诗人眼中,旗袍是美,是文化,是苍茫的海洋叠起的波浪,是时空的交错……也是天地的灵光,梦中的等待,是青石板上摇曳的灯笼;是幽窗前一盏静放的花束,废墟上一束灿烂的火焰。她穿过黑暗,以上帝之手,解开我们的枷锁,翩舞在心之旷野。 他用他娴熟的广角镜头,一一为我们展示了各个时代旗袍的风情,她的变迁和发展,亦真亦幻,亦实亦虚;她亲近我们又远离我们,灼痛我们又慰抚我们;她是光的影像,美的隐身,她是菊香,她是梅魂;她风情万种,神彩弈弈,踩着时代的节拍,向我们缓缓走来,又转身慢慢离去。 他试图通过旗袍这特定的文化符号,寻找历史与现实的节点。他是一个历史的考古者,又是一个现代的叩问者,他是古典的咏叹者,又是传统的叛逆者;他在迷茫中徘徊,又在希望中寻觅,因而,他的镜头时而明媚,时而晦暗,时而振奋,时而低迷;也许,他所追寻的正是我们穷其一生所执持的。 在这组作品中,你看到的旗袍,她不只是旗袍。她究竟还有哪些深意呢?来听听诗人怎么说? 艾茜:李老师,您好!这组作品的开头提到了城隍庙,您回上海去过城隍庙吗?城隍庙的臭豆腐与新天地的酒,您更喜欢哪样?
艾茜:“用腿剪我,如剪枯枝”,我读到这里时觉得有些悲壮,能聊聊您是在什么样的心理环境下创作了这组作品?
艾茜:您为什么会选“旗袍”作为创作主题?
艾茜:在您眼中,(女性)美,应具备哪些要素?
艾茜:现实中也存在一些称得上旗袍,却心如蛇蝎的美女,您怎么看待这部分人?
艾茜:传统旗袍开衩一般到膝盖,但随著时代变迁,现今的旗袍衩都开得很高,您喜欢传统旗袍还是高开衩旗袍,或者对选择不同开衩款式的女性有什么不同的看法?
艾茜:您把女人、旗袍、中西文化和诗歌巧妙地串联在一起,由近至远,由浅入深,虚实对比反衬。那么这些在您眼中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么?
艾茜:您似乎不太喜欢粉色?为什么呢?
艾茜:题外话,旗袍在欧洲流行么?
艾茜:中西结合这个概念被您多次提及,对于早年就移居国外生活的人来说,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哪一种对您影响更深远?
艾茜:诗人、翻译家、摄影家、漂泊者、超级奶爸……那么多标签,您最喜欢哪个?
艾茜:您的两个孩子都是您亲手带大的,在当奶爸的过程中,您是不是也挺享受的?
艾茜:您有特别喜欢的国内诗人吗?
艾茜:离开中国之前,您还有什么想做,却还没做的事情?
艾茜:感谢您分享了这么多趣味精彩的人生经验和独特见解。 巴掌小天地,只为朋友而努力! 制作:艾茜 | 点评:城春草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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