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日专栏 文 / 崔加荣   01 星期天早晨，没有一丝风，太阳从高楼大厦的缝隙里爬上来，小镇立刻像下了一场大火，到处都冒着热气。枝叶茂盛的榕树上，“吱啦吱啦”蝉鸣嘹噪，马路上汽车稀疏，买菜回来的老人步履蹒跚地走在人行道上，不住地擦汗。 银鲤村头的破旧的院子里，地面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捆捆废纸皮、一堆堆废塑料瓶子。院子角落一棵高大的杨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杨桃，两只红头顶的鸳鸯鸭在树下晃悠着身子寻找落下来的杨桃吃。 低矮的老瓦房里，睡眼惺忪的石头从床上爬起来，揉着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不见爸爸，这才想起来爸爸去医院接爷爷了。他洗完脸，到门口棚子下，打开电饭煲盛一碗粥，坐在简陋的桌子旁边“呼噜呼噜”喝得香甜，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滚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 外面传来大鸟的叫声，呱呱呱——呱——呱——呱呱呱，听起来像鸭子的叫声，但是比鸭子的声音好听多了。石头突然想吃咸鸭蛋，爸爸很厉害，不用看，用手一摸，买的咸鸭蛋全是红心儿。他站起来，拉开冰箱，呼啦啦翻一遍，也没找到咸鸭蛋，只好作罢。 吃完粥，石头百无聊赖，跑到爷爷捡来的废旧书堆里翻来翻去，找到一本儿童图画书《森林记》看。图画淡灰底色上画着一只棕熊，站在一棵树下向上张望。树上稀疏的叶子间吊着各种各样的鱼。看着树上五颜六色的小鱼，以及棕熊那馋相，石头眼里充满好奇。树上怎么有鱼呢？树上真有鱼吗？他扑闪着眼睛，陷入沉思。 一本书看完，石头也没找到答案，没想通为什么树上会有鱼。他不停地擦着汗，索性丢下书，打开破旧的电视，电视里播放着动画片《小葫芦娃》，影像很模糊，发出呼啦呼啦的杂音。但是石头一下子就被电视里的人物吸引住了，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他窝在爸爸捡来的沙发上，看到电视里葫芦娃滚下山崖时，迷迷糊糊睡着了。他梦见一条小溪穿过树林，溪水“哗啦啦”流过，水里的鱼儿“扑棱扑棱”蹿到树枝上，用嘴巴摇着树枝荡秋千。石头很兴奋，脸上掩饰不住笑容：“哇——树上真的有鱼！” 乔生搀着父亲走进低矮的房子里，见石头正仰着脸靠在沙发里睡觉，嘴角一咧一咧的，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孩子！又梦见啥了！”乔生把父亲扶上床，躺好，打开生锈的风扇。一切安顿好，这才拿了毛巾，擦了擦石头脸上的汗水。睡梦中的石头被爸爸弄醒了，砸着嘴，吸溜着口水坐起来。 乔生拉着他去洗了脸，来到爷爷床前，石头诺诺地叫一声：“爷爷！”便不再说话。爷爷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抬起胳膊，摸了摸他的头：“石头乖。” 乔生转身出去，拿了渔网和水桶，进来喊石头：“石头，走，跟我去逮鱼。医生说爷爷要多吃鱼补补。” 石头也不和爷爷道别，独自跑出屋外，跟在爸爸后面去捕鱼。 宽广的寒溪河在小镇的西面发了一个河汊子——石马河，温暖湿润的亚热带季风气候，孕育了石马河两岸茂盛的榕树，榕树长长的气根从树枝上垂下来，一直拖到地面，从河边的小路上看去像一挂瀑布。 石头跟着爸爸来到河边的浅草地上，几只受惊的蚱蜢弹跳开。密集的蝉鸣此起彼伏，十分嘹噪。爸爸躲开一堆一堆的蚂蚁窝，小心走下河坡，把宽大的渔网抛向空中，渔网在空中变成一个大大的圆箩，然后优美地落进了水里。 这一切都没有进入石头的视线，他呆呆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斜跨到河里的榕树枝，榕树浓密的叶子在阳光下摇摆着，令他目不暇接，有些恍惚。 “石头，石头！快下来捡鱼。” 石头似乎没有听到，仍然纹丝不动，任凭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石头——”乔生又大声喊了一声，石头才收回沉思，小心翼翼地下河坡。他走到渔网旁边时，爸爸已经把几条小鱼全部捡进桶里：“你在这里看着鱼。” 石头蹲下来，从桶里抓起一条小鱼，拿在手里左看右看，又仰头看看榕树枝条。然后再换一条不同的鱼，抬头看榕树。 02 乔生又拉上来一网，没有网到一条鱼。他垂头丧气地把网里的树枝捡干净，准备再撒，突然看见石头手里拿着鱼，便大声喊道：“石头，放回去，别弄跑了。” 石头正拿着鱼发呆，听到爸爸喊声一紧张，手里的鱼就逃出了手心，在地上跳着。他急得跺着脚大叫起来：“跑了跑了！爸爸跑了！” 乔生赶忙丢下渔网，跑过来，但是为时已晚，小鱼跳了几下，便钻进了河水里。乔生大声责怪道：“你拿鱼干什么！净帮倒忙。你爷爷现在需要营养，知道吗？” 石头站在水桶边，低着头不说话。乔生突然心疼起来，摸了摸石头的头说：“好了，你去岸上凉快的地方玩一会儿吧。”说完，继续去撒网。 石头委屈地爬上河岸，郁闷了好一会儿。不过很快就找到了乐趣，他看见地上一条干瘪的小虾周围黑压压地爬满了蚂蚁，蚁群推的推拉的拉，一点一点挪动小虾。他看得出神，突然，一个念头闪现在脑海里，说干就干！他麻利地解开裤带，掏出小鸡鸡，对准蚁群“哗啦啦”撒了一泡尿。正在忙碌的蚂蚁被尿一浇，纷纷散开，向四处逃去。 看着蚂蚁渐渐消失，石头飞起一脚，把小虾踢出老远，然后沿着岸边的草丛，追赶一只跳来跳去的蚱蜢。 “石头！回家了！你跑那么远干嘛？”石头听到爸爸的喊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远，只好沿着原路折返，一路小跑回到爸爸身边。他扒着水桶沿儿，一条一条数鱼，大大小小的鱼在水桶里扑扑楞楞，他数来数去也没数清楚，爸爸一提水桶，受惊的鱼儿腾空而起，甩了石头一脸水花。他“啊”了一声，慌忙躲闪。爸爸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提着水桶便走，石头匆匆忙忙跟在爸爸身后。 离开河岸很远，石头还在回头看那一排伸向河里的树枝。 02  一场大雨，赶上了夏天的尾巴，但仍然显示出夏天的脾气，一阵大风过后，轰轰隆隆下了一阵雨，接着呼啦啦就晴了天。 太阳挂在树梢，雨后的阳光仍然猛烈，但是空气明显凉爽了许多。 两只鸳鸯鸭在院子里晃悠着身子，嘴巴在水里突突突地找东西吃。石头抬脚朝它们踢去：“走开！秃噜得到处都是泥！” 鸭子整个夏天都没下过一只蛋，爸爸说要杀了它们，给爷爷补身子。想到爷爷的身子，石头突然想起河里的鱼。不，准确说，是想起了树上的鱼。晚上睡觉时，他又梦见了树上住着好多鱼。现在下了雨，河里的鱼会不会上树？他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赶快穿上鞋，就往外跑，鸳鸯鸭从他脚下扑棱着翅膀躲开。石头回头骂道：“挡路鬼！早晚被爸爸杀掉！” 石马河边的草地上，一簇一簇的四叶草扎堆开着花，粉红的碎花朵在阳光下格外鲜艳。石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风里带着泥腥味儿，他似乎看到了河里的鱼儿。 走过几株高大的凤凰树，风变大了，呼呼地从耳边吹过，蔚蓝的天空上，两只色彩斑斓的风筝越飞越高。石头蹲下来掐一片四叶草的叶子放进嘴里嚼着，酸得他立刻吐掉了。一个身穿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映入了他的眼帘，小女孩双手提着裙摆，裙摆在风里飘荡，身后跟着一只白色蝴蝶飞来飞去，每走一步，抖动的裙子就惊起几只蚂蚱。 石头看着小女孩被风吹起的乌黑头发，站在草地上发愣。突然，一只风筝摇摇晃晃从天上坠落下来，“啪”地一下掉在石头的身旁。石头捡起风筝，兴奋异常。小女孩叫喊着跑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给！给你！”石头把风筝给她。 小女孩的爸爸也赶过来，谢过石头，又拉着小女孩去放风筝。小女孩拿着风筝，跟着爸爸走了，不时还回头看一眼。 “婷婷，你把风筝举起来，我们再放。”小女孩的爸爸说完，扯着丝线往后跑。 婷婷！石头觉得小女孩的名字很好听，又看了她一眼，感觉她的眼里像一口水井。于是，他心里便称呼小女孩叫婷婷，称呼她的爸爸叫大人。 小女孩看了石头一眼，把风筝高高地举过头顶，等爸爸跑远了，让她放手，她一松手，风筝便被拉了上去，但很快又掉到地上。这样反复放了几次都失败了，婷婷十分懊恼。石头径直跑过去，也不说话，弯腰捡起风筝举起来，望着婷婷爸爸。婷婷爸爸站在远处一见此情景，立刻会意，拉起丝线跑起来。石头觉得差不多了，举着风筝朝另外一边快跑几步，迅速松开手，风筝“呼啦”一下就飞上了天。石头腼腆地咧嘴一笑，马上又收住了笑容，倒是婷婷高兴得跳了起来。 石头看了一会儿，独自一个人走到河边。涨满水的河面泛着漩涡，不紧不慢地流着。一支粗大的树杈倒在河里，树枝随着水流晃动，这令石头眼前一亮，在水里的树枝上应该住着鱼吧？得去看看。想到这里，石头蹭蹭蹭跑到大树边，用力拉了拉垂在树枝下的根须，树枝纹丝不动。他又捡起地上的小石块，用力扔向河里。“噗通”一声，水面泛起一圈圈波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沮丧地一屁股坐在岸边的石块上闷闷不乐。 “哗啦”一声响，一只风筝掉到河里，挂在水里的树枝上。石头一愣：婷婷的那只风筝！不能被水冲走了，得想办法打捞。他爬上河岸，找来一根树枝，返回河边试图打捞风筝。用尽全部力气，把沉重的树枝伸向河里，也无法够到风筝。等他再用力去拉树枝时，身子一歪，整个人掉进了河里。虽然他会游水，但也被吓坏了，手脚并用奋力向上挣扎着，向那棵倒向河水的大树杈游过去，不时大口呛着水。夕阳斜洒在水面，整个河床上都透着光，石头在阳光下露着脑袋，艰难地游到大树杈边，一把攥住了树杈，趴在上面大口喘气。 石头吊在树杈上喘气的画面，被赶过来的婷婷和大人看到。大人看到一个孩子在水里，吓了一大跳：“这不是刚才那孩子吗？怎么在水里？喂！小孩！” 石头扭头看了看，不知如何回答。婷婷指着树杈上挂着的风筝说：“风筝！爸爸，他是要去捡风筝吗？” 石头一听这话，反而更加坚定了打捞风筝的念头。但是此时大人高声喊道：“捡什么风筝！多危险！小朋友你会游泳吗？赶快上来。” 石头又朝岸上看了看，坚定地点了点头，然后顺着树杈摸向风筝。婷婷和大人在岸上不停地喊他上岸，他丝毫不理，一鼓作气游到风筝旁边，使劲儿摇晃几下，才把风筝摇下来。 石头一手举着风筝，一手拨水，正要往岸边游，突然感觉脚下有东西打腿，他心里一愣：好像是鱼！或者是蛇！ 他有点怕，赶紧抱住树杈，低头看看没了动静。等他再转身游离树杈，水面又出现水波，他不敢怠慢，赶紧游到岸上，把风筝交给婷婷爸爸。 可是，想起来水面不停出现的动静，他的好奇心一下子被激起来，转身下到水边，抱着树杈使劲再摇。水里动静更大，他捡起一块烂砖头扔过去，不见有蛇出来。他断定不是蛇，于是再次跳入水里，向水波处游过去。大人怕出事儿，大声喊他上来。但是石头心里被鱼迷住了，哪里肯听，对着岸上喊了一句“树枝上有鱼”，便快速游到树枝旁边。他右手抓住树枝，把身子和头下潜到水下，用脚和手搜寻动静来自哪里。直到憋不住气了，也没找到，他只好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然后松开树枝，屁股一翘，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大人觉得石头有点奇怪，树枝上怎么会有鱼呢！ 石头在水下顺着树枝树叶，很快摸到了一截像渔网的东西，他用力向上一拉，“扑棱棱”几下，一条鱼的尾巴打到了他的脸上。 石头紧紧抓住渔网，钻出水面一看，一条一斤多重的草鱼被死死地卡在网上。他兴奋异常，拖着渔网游到河岸，晃晃悠悠地走到岸上，得意地让婷婷看他手里的鱼。婷婷惊叫起来：“爸爸！爸爸！看！好大的鱼！” 大人十分惊奇，不停地向石头竖大拇指，他认识这种丝线网是粘网，专门卡鱼鳃的。平时横拉在河里，鱼儿钻过时一卡一个准。他笑着对俩孩子说：“可能是有人下的网被河水冲过来，挂在树枝上了。” 说完，见石头一身衣服全部湿透，贴在身上，就劝他回家：“赶快回去换衣服吧，别感冒了。” 石头看了一眼婷婷，又看一眼自己湿透的衣服，转身离开了。没走多远，又听到大人在身后喊他，他转身走回来，疑惑地望着他们，默不作声。 大人俯下身来问道：“小朋友，你几岁了？” “十二。” “上几年级？” 石头突然面无表情，不再回答。 “那你家住哪里呀？你在哪所学校读书？” 听到问他家住哪里，石头犹豫了一下，然后指了指不远的前方：“我家就那里，银鲤村……我没有找到学校上学，爸爸说明年再找学校。” “噢，你爸爸妈妈干什么工作的？” 石头低下头，没出声，等大人再问，才诺诺地回答到:“我爸爸收废品。” “那你妈妈呢？” 石头仰脸看了一眼大人，再次低下了头。大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便不再追问，随即转换了话题：“你知道爸爸的电话号码吗？” 听此言，石头突然一仰头，自豪地大声回答：“知道！13683729900！” “真厉害！记得这么清楚。小朋友，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张石头，大名叫张文豪。” “真有意思的名字！你再说一下爸爸的手机号。” 石头又重复了一遍，大人掏出手机记下号码，面带微笑地说：“张石头，你回家告诉你爸爸，明天星期天，我去你家里找他聊聊。” 石头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要去他家，他看了一眼婷婷，还是答应了。大人和他道了别，带着婷婷离开了，他也哆嗦着身子，快步跑回家。 石头赶到家里时，太阳变成了一个大火球，低低挂在西边的天际。两只鸳鸯鸭仍旧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见石头掂着鱼回来，齐刷刷地跟在他身后，不时啄着渔网，一点儿也不害怕。这都是石头平时惯出来的，他经常在吃饭时甩一根面条给它们吃，或者专门剩一点米饭倒在地上，让它们抢，现在只要石头一出现，两只鸭子便“突突突”地跑过来跟着他要吃的。 爸爸拿着衣服从屋里出来洗，见浑身是水的石头拎着一条鱼回来，便大声呵斥道：“你去哪里弄的鱼？不是不让你一个人下河吗？淹死了咋办？” 石头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对爸爸说了，爸爸一脸的不屑：“看你能哩不轻，树上还有鱼？那书上都是哄小孩子玩哩。” 石头不说话，举了举手里的鱼，向爸爸炫耀。 爸爸放下衣服，又警觉地问石头：“那大人来咱家做啥？你偷人家的鱼了？” 石头脖子一硬，仰头大声回答道：“我没有偷鱼！明明就是在树杈里抓到的。他们都在岸上看着呢。” 爸爸带着一脸疑惑，转身去洗衣服，但是心里一直为明天客人的造访而忐忑。  作者简介 崔加荣，男，1973年出生于河南省沈丘县，现居住惠州。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协会员，园洲诗词协会常务副会长，《微小说》杂志执行主编，在《中国文艺家》《神州》《奔流》《西南商报》《华西都市报》等报刊发表作品上百篇，著有小说集《又见槐花开》和诗集《花开四季》、《在路上》等。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陈风华 美编：无兮 ETA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主播：魏小裴 自在花开 眉如远山 西西 这是一个有温度的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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